《總是夜》

第四章:葉琦的字條

ocoh說:「我常常在小說裡使用字條這種道具,回到現實世界,想了想,除了在工作上,竟然想不起上一次寫下字條的時候。現在是什麼年代?人們都用手機來發訊息,覺得用筆寫字要花時間,也不方便。偶爾在家裡看到一些字條,是父親和阿姨的溝通方法之一,他耳朵不靈,不懂得使用手機,只好依賴紙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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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覺醒來,頭部產生了不尋常的頭痛。

不尋常的意思是常人罕有的、不對勁的,我卻對這種痛楚有著熟悉的感覺,這種程度的頭痛自十七歲開始斷斷續續發生,直到二十五歲的現在。日子久了,我漸漸習慣它的存在,開始不以為意的讓頭痛延續。





忍受一下,會過去的,像人生裡的各種淒慘,只要不放棄生命,還是可以愉快的活存。

這一次的情況稍有不同,我發現自己身處陌生的房間,睜開眼睛,目光輕輕掠過眼前的幾公尺範圍,由於環境昏暗,我很直覺的認為時候不早,估計現在到了晚上時分。

這一次的情況真的有所不同,而且絕不簡單。身上出現了兩種使人渾身不自在的痛楚,除了頭痛,還有右眼的隱隱作痛,眼淚難以制止的不斷湧出,我沒哭,這是眼睛主動抵抗不適感的舒緩反應,屬於自然的。

單是觀察房間內部是不足夠的,我感到困惑,想不起自己待在這裡的原因,緩緩的直身坐起,伸手掀起窗簾,在觸碰的瞬間得知窗簾的質料非常差劣,不用查證也會知道是中國貨。我對中國貨沒有偏見,這純粹是大眾擁有的共識。

不出意外,窗外的世界也是黑漆漆的,伸手未見五指,我開始確信現在就是晚上了。我離開睡床,跌跌碰碰的摸索牆壁,我害怕不小心碰到看不見的硬物,然後弄傷膝蓋,所以走得格外謹慎。在幸運之神眷顧下,小心翼翼的我很快就找到了電燈的開關,泛黃的燈光立時照亮了半個房間,我在第一時間關注牆壁,發現一個圓形的木製掛鐘,手工精緻,造型典雅,跟簡陋的房間格格不入。





掛鐘指示著時間,目光掠過,知道是不偏不倚的十一點鐘……

不!

我看傻眼了,時針、分針的方向和位置都沒有問題,停留在平日熟悉的十一點鐘,但鐘面印刷的數字竟然是「22」,即是說,這是一個所謂的「二十四小時制時鐘」。

這是我們的第一次相遇。

不要慌亂,我揉了揉眼睛,試試再看一下,二十四組數字在鐘面上顯得甚為擠迫,使人眼花撩亂。我相信了那堆密麻麻的數字,不自覺的點頭,嘴裡呢喃:「時間是二十二點鐘,快接近午夜,卻不是午夜。」





空氣有點冷,流動得有點慢,醒來一段時間,精神的狀態有了輕微的好轉,我赫然發現自己身體一直赤裸裸,為免著涼,反應自然的躲進被窩裡,爬回凌亂的床上,發現被子裡殘留著相當的溫暖。我認為這是一個怪異的狀況,這溫度沒道理是一個人的體溫。我的體溫向來比別人低,或許是由於內心深層擁有一些冷漠的特質,或許這壓根兒是一個陰沉的傢伙。

有了結論,以一己之力是沒辦法製造出這異樣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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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心產生疑惑,渴求真相也是必然。我把雙手塞進被子裡,在床上摸索,希望再有新的發現。抓啊抓,爬啊爬,進展理想,眨眼過後我已經有所發現。在暗淡的泛黃燈光下,我摸到一個胸罩和一條內褲,同屬黑色的雷絲性感款式,殘留著溫暖。我毫無顧忌的將這些衣物貼近鼻孔,盡情的嗅了一嗅,嗅到女性體液的味道,是苦澀的,帶有微微腥臭的,有些熟悉,似是混合了精液。

我摸到了那濕漉漉的一片,感覺不舒服,想甩開那條內褲。

「是誰的?」我自言自語。

顧望自己赤條條的身體,呆望一團糟的陌生睡床,兩個枕頭都是白色的,揉成一團的棉被都是白色的,就算是睡床本身都是白色的。環望房間一遍,有著單調的四面牆,牆紙用上土氣的玫瑰花圖案,床的旁邊有一個小几子,然後看到了廁所,直覺的認為這裡不是誰的房間,純粹是一家付上租金便能暫時棲身的旅館。

其實我沒有入住旅館的經驗,對這種地方的認識也僅僅是從怪人奧治的小說裡得知。奧治總是催促我去讀他的作品,為了能夠跟他好好相處,我不得不試讀部分章節。這是迎合和妥協,也是人生道理,為了工作順利,我必須適時放下無謂的執著。

完成床上的搜索,我彎腰觸摸地板,又摸到一些衣服,幸好不再是女裝,摸到的是男裝的長袖恤衫、西褲、灰襪子和黑色皮鞋。習慣性的嗅了一嗅,衣物散發出明顯的汗臭味,情況不算十分嚴重,這些似乎是我穿過的衣服。





由於身上的汗味,我決定到廁所洗澡,洗去汗味和別人留下的香水味,我用想像力記錄了香水的味道,我缺乏這方面的知識,但認為它帶出了溫柔的花香,是女兒香,也是女人味,希望在遇到那個人的時候能夠想起來。

廁所內部非常狹小,設備簡陋,牆壁上未有設置掛鏡,這樣也好,我不用看見自己洗澡時的狼狽樣子。我合上廁板,然後站著洗澡,動作笨拙,滑稽可憐。花灑水未有加溫,淋到身上感覺很冰冷,和這個夜的氣氛相若,使我內心呈著一片平靜。

花了十分鐘時間來洗澡,如願的清潔妥當,唯一不妥當的事情是我需要穿上一條不潔淨的內褲,內心勉為其難的接受了,卻不可能騙過真實的感覺,難以說服自己這是舒服自在。我硬著頭皮穿上帶有汗臭的衣服,初時以為尺碼有點小,實際的效果卻是出奇的合身,彷彿是度身訂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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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灰灰黃黃的白色浴巾抹乾頭髮,長度和印象中好像有些出入,我略感意外,但未有產生太大的震撼。轉眼間,我已經差不多把頭髮抹乾,效率高得驚人。閒不住的我把視線轉移到那個小几子上,既然注意到,沒法子不多看一眼,上面留有一張白色字條,還有一張名片。先說字條,寫有一句「抽屜裡有你需要的東西」,文字寫得工整幼細,觀察字跡,寫字者相信是一個優秀的人,心思縝密,一絲不苟。

我不急於拉開抽屜尋找寶物,雙眼定焦在旁邊的名片,這小東西更能引起我的興趣,我使姆指和食指呈鉗子狀提起名片,其設計非常傳統,沒有花巧的圖案和照片,白色的卡紙配合沉悶的黑色文字,字體也是常用的款式,寫有幾隻字「再見咖啡室」,地址是「熱林車站購物中心二樓」,還有一組數字「464650」,相信是聯絡電話號碼。

好奇心稍重的我翻開那讀過的字條,原來這一面寫有兩隻字「葉琦」,我沒有什麼概念,或許這是一個名字,或許純粹是一個掩飾身份的外號。內心隨即產生出一連串模糊不清的聯想,想了解什麼是葉琦,想認識名字背後的故事,這個名字予人高深莫測的距離感。

睡醒過後,洗過澡,穿好稱身的衣服,快要經過一天裡的四十八分之一時間,我仍然搞不清自己的狀況和處境,十分懵懂。知道這裡可能是旅館,知道自己的頭髮可能被削短,知道自己有意識、有觸覺、有嗅覺,好端端的活著。狐疑的看著名片,輕輕咀嚼上面的文字「再見咖啡室」、「熱林車站」,還有字條背面的「葉琦」,這些文字是多麼的神秘,多麼的具有牽引力。





「哈哈哈。」

我禁不住發笑,像個天生的白痴,原來自己真的不知道,對眼前和周遭的一切事物皆是印象模糊,蒙在鼓裡的感覺原來就是這樣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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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嘗試回想入睡前的情形,那是個星期天,我在下午兩點鐘醒來,收到一個意想不到的電話,是久違了的何依婷打來的,我們在十七歲那年相識,是對方的初戀情人。她用陌生的手機號碼打過來,要找鄧家豪,那就是我的名字。她不斷給出提示,要我想起她的身份,想起我們的過去。那一年,她懷了孩子,我們卻因為沒完沒了的大小爭執而分手。結果,她的家人作主,她被迫打掉孩子。依婷說出打電話來的目的,她要我了解那些跟墮胎有關的經歷和過程,要我感受那些心靈上的痛苦,要我記住那些不愉快的回憶。我十分抗拒,急忙掛掉電話,不願意給她說下去。然後,我挨靠牆壁,抱頭哭了一整天,沒有進食,沒有喝過一口水,就這樣在自己的睡房昏睡過去。

怪奇的身處陌生房間,從昏睡到醒來的期間,我好像曾經被轉移,否則解釋不了環境的轉變,我給了自己一個算是合理的猜想──可能是記憶缺失,我忘記了一些重要的經過。

入睡前的記憶彷彿都被刪去,觀察房間的狀況,我估計自己曾經做愛,床上遺留的女裝內衣褲證實了這個想法,相信那個女的會是一個身材惹火的美艷女人,幸好是個女人,使我能夠堅信自己的性取向正常,未有想歪的跡象。再作推敲,可以把字條、名片和女人連結起來,這些都是她故意留下的,她可能是我認識的人,又可能是素不相識的一夜情對象,這個女的可能就是葉琦,這個名字好像用在男或女的身上都可以。

要得悉真相,只有馬上行動,待在房間也不是辦法,名片指向一處地方──再見咖啡室,這似乎是一個提示,我必須動身前往。

離開房間前,我才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只怪自己的腦袋實在退化得太過厲害,像垂垂老矣之時早到了一步。在步往房門的剎那間,我突然轉身,望向那個小几子,迅速拉開抽屜,取出一個橙色的錢包,裡面有一些現金、證件、信用卡、交通卡,還有一部款式古老的摺疊式手機,我都一一帶走。

放輕腳步的步出房間,通過走廊,往下走了兩層樓梯,期間未有碰到任何職員和客人,我沒有辦理所謂的退房手續,或許會有回來的可能,未來的事情只有天曉得。趁著旅館職員不在,我靜悄悄的離開這個陌生的地方,拉開大門,來到同樣寂靜的行人道,看了看手錶,時間是二十二點半。突然現身的手錶是從旅館櫃檯偷來的,我很坦白,這是偷竊,我認為手錶是職員不小心遺留在櫃檯上的。另外,我也取走了旅館的名片,以作備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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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夜,黑暗代表著神秘,又代表著平靜,更有著潛在的危險,道路黑漆漆,四野無人,只剩下自己一個人走啊走,又可憐,又淒涼。

我靈機一動的打開手機,啟動拍攝模式,為自己拍下一張照片,那看似兒戲的閃光燈發出了異常刺眼的光芒,人們總是天生的害怕強光,我也不例外,一瞬間的刺激再次引發眼睛的痛楚,特別是右眼,痛得快要哭了。由於沒有鏡子在身,別無他選之下,我只好選擇這個方法來「照鏡子」,看一下自己的模樣。

握著手機,慶幸舊型號也有提供拍照功能。

照片轉過眼便呈現在螢幕上,我沒有太大的驚訝,照片裡的人跟記憶中的自己相似,是個瘦弱的年輕男人,看上去是二十多歲,帶著一臉倦容,眼神空洞,不帥氣,也不醜陋,五官配合起來卻又有著一種獨特的魅力。最特別的地方是照片中的我束著短無可短的小平頭,我不曾嘗試這種髮型,料不到效果出奇地理想,乍看來十分冷酷,加添額外的分數。

腦裡立時出現一個疑問:這個人真的是我……鄧家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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