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喙貫入她左肩胛骨旁,傷口大小跟姆指插入麵粉團時所造成的差不多大,加上傷口極接近她的筋腱,而且傷口附近大片面積的皮膚都紫紅青瘀的,這傷口恐怕還不只刺傷那麼簡單。
 
她剛才已經流了很多血,雖然我一直替她止血,可是血水還是不絕的滲出。
 
她的顫抖也漸漸的變得微弱,皮膚變得煞白。
「葉允行,如果我真的有事,可不可以……別留下我一個人。」她忽然這麼問。
 
我壓住內心的波動,她這麼一問之下,我腦海便閃出好些畫面,最初在家聽到她悅耳的聲音,山裡水塘前的對話,還有爭執時的面紅耳熱。
她,是個很堅強的女人,在山野行走,在城裡混戰,從沉船逃出,她都沒有抱怨過。彷彿比我還更很像男人。
 




一般來說,這些女人都被稱作女漢子。
有些時候若非她長得真的很漂亮,我還真想把她當成男人看待。
而這一刻的她,好像卸下面具一樣,又或者還原那個她本來的面目。
 
「別說這些話。你只是受了一點傷而已,那有你說得那麼嚴重。」我道。
「所以事實是我傷得很嚴重了。」她連半秒的遲疑也沒有。
「媽的。你腦袋還沒缺血,沒那麼快死了。」我故作生氣的道。
 
其實我已經沒法控制自己的眼淚。
我情願這晚上受這種傷的人是我,讓她來替我包紮,而不是讓她來受苦捱痛。




「嘻,想不到你也挺愛哭的。」她忽然笑道。
 
喬一心,不要再裝作堅強了,痛了,累了,想哭就哭吧。
在我面前,你不用再掩飾自己的真實一面。
 
「如果,我只是說如果,某一天你真的…..有什麼事的話,我一定會第一個來,帶你走。」她忍著刺痛努力的說出這句話。
然後便大叫一聲。
 
「不要再亂說話了。」我狠狠的把消毒藥水摀在她傷處。
「我答應你,要是你有什麼事,我一定不會留下你一個人。但如果我有事……那就算吧。反正,我幹了這麼多壞事,什麼死無全屍客死異鄉也好,都是我應得的報應。」我把紗布移開,緩緩的吐出這些話。




 
「你相信報應嗎?」她側過臉,露出憔悴蒼白的臉龐。
 
「我不知道,我只是相信因果,至少,我希望這個世界有因果,做壞事的人會有惡報,即使那個人是我,也不例外。再來一次,忍著別說話。」
我換了另一塊消毒紗布,這次只是輕輕拭去傷口四周的血液,她劇抖了一下,四肢也繃緊縮起。
 
「其實,我真的沒把你當成壞人看。是真的,雖然我不知道該怎麼說,但我只是有時候沒法接受你傷害其他人,卻又很相信你還是個好人。」她低下頭道,好像在坦承一個難以表白的心裡話。
 
「你已經把我當成壞人,只是你很希望我是個好人。」我長吐一口氣,心裡也沒法好過。
「對不起。」
「不用對不起。反正你也沒錯。」
 
我把傷口最後的封口用繃帶包好,儘管我不知道正常情況下她這個傷口該如何包紮,但終歸也算是消了毒止了血,總之傷口不會隨便動到,紗布繃帶不會掉下,那就算吧。
 
「葉允行,你應該去學一下急救,要不然我下次再受傷,那就糟透了。」她按住胸前的繃帶說。




「先把衣服穿好吧。」我別過臉說。
 
她抱著自己不說一話。
我把她抱入懷裡,手掌按著她額頭,那冰冷的觸感讓我一直無法釋然,心裡的怨恨幾乎要爆發,我無法原讓黑商團的所作作為,他們對喬一心的傷害。
還有那個讓她受傷的自己。
 
她雙手捉住我的手,握緊手腕放到胸前,隨著她的呼吸起伏而動。我也把耳朵放到她背後,聽著她的心跳聲。
「傷口還痛嗎?」我問她。
「一點點。」
「那你好好休息吧。」
 
我說罷便鬆開手轉身離開。
「留下來,好不好?」她捉緊我的手。我心裡一陣動搖,怎麼說也好,我也不是那種能隨便拒絕女人的男人,更何況這個女人是她。
「我不知道。」我長吐一口氣又坐下來,把她的手握在手裡,她那冰冷的手需要人溫暖,即使這是我自以為是的想法。
但這一刻我都很想留在她身邊,給她一點安全感,也僅此如此。




 
她微笑著看我,跟我對望一眼又馬上低著頭去,動靜猶如羞澀的少女般。
「笑什麼啦你,我沒有在開心啊,我只是覺得你做不到決定的樣子很可笑而已。」她急急解釋道。
 
「最好是這樣。」我說著也不知眼睛該放哪裡去,飄著飄著她才把我給她的外套穿上,但左手一舉起來便吃痛縮了一下肩膀皺眉定住。
 
我替她穿好了外套,也把拉鍊拉好,便問她有沒有暖和一點。
可是她臉還是蒼白無色,還一臉你放心吧的表情。
我看著便心酸的抱著她,道:「別動。」
 
我原本還以為她會掙扎,但她只是緩緩的抱緊我,把臉往我胸口埋去。
儘管她的動作很輕,可我仍然感覺到這一切的沉重,她終於在我懷裡哭起來,像個小女孩一樣哭著,我一直撫著她的髮絲,輕輕吻了她額頭,一直喃喃地說沒事的沒事的。
 
我們保持這個姿勢不知多久,直到我睏了睡著。
然後夢裡又閃過很多零散的畫面,好幾次午夜夢迴,不知夢醒還是夢裡都感覺到不安和恐懼,可是每一次身體一想動,就會發現手被喬一心壓著,然後又再找到一絲安寧和暖意,再沉入夢鄉。




 
或許……這種感覺就是我們都想留在對方身邊的理由吧。
或許吧。
 
一直到翌晨,太陽從窗外把我叫醒,我才懶洋洋的擦擦眼,但忽然感到背後有點刺痛,手腳一抓一躍從床上滾下,茫然大喊:「蜻蜓!」
 
蜻蜓馬上破門進來,朝我望了眼便如臨大敵的準備攻擊。
 
可我抖擻一下才放鬆下來,望著床上跪著給我嚇得目定口呆的喬一心。
她手裡拿著紗布。
我立刻就明白背上的刺痛從哪裡來,便朝蜻蜓罷手,牠想追問發生什麼事,但我只能解釋說我給東西嚇倒了而已。
 
牠出去了後,我合上眼深深的吸了幾口氣,我也給自己嚇倒了,一醒來便好像遇襲一樣,那瞬間的危機感真切得令我相信我正遇上敵人。
 
危險的?是。




 
「你沒事吧,怎麼了。」一心給嚇得愣住,雙手還是定住沒動。
我尷尬的站起來,也想不出自己怎麼了,只胡說想測試一下蜻蜓的反應。
但一心還是瞬間看出來。
「葉允行,你知道嗎?這幾晚你都睡得很不安穩,之前在野外或是其他地方,我只是偶爾被你驚醒,或者是在守夜時發現你會睡著睡著突然好像觸電一樣醒來又睡去。但昨晚才發現你都一直會這樣……」她說著伸手輕撫髮絲,沒繼續說下去。
 
「我怎會有事呢?你看,我只是容易夢醒而已,而且我都在隨時戒備有沒有襲擊,這樣才不會睡著死去。」我馬上解釋。
但她還是不信,「你是把我當成白痴是不是?以為胡說八道就可以混過去嗎?」忽然變黑臉罵道,但話剛出口,表情又起變化,揉了揉眼接著說:「反正你什麼都不想說,罷了。」
 
然後我們都沉默,腦袋好像當機一樣想不出別的話,連我自己也不清楚她說的是怎麼回事,我雖然偶有被聲音弄醒的記憶,但也算不上「一直」都驚醒吧。再者,即使我發惡夢而不自知,也沒什麼大不了,她這麼擔心,又是什麼情況?
 
十來分鐘過去,蜻蜓再度打開門,探頭進來喚我和一心到大廳去商量接下來要怎辦,我本來也擔心牠們的身體狀況,但蜻蜓右手忽然猛拍左肩,好像左肩以下的部分都不是牠的一樣。
 
「我們與生俱來就是為戰鬥而生,這點傷給我們一點時間就自然會痊癒。」牠這麼說。我聽著覺得有點不可思議,但見雲雀此時也如獲新生一樣盤坐在桌上,摻雜一絲紅色毛團的白雲綿花座也說明牠們的復元能力比我想像中強百倍。
 
「如果你們真要侵略地球,單憑保護膜和這點復元能力都夠打下一個大陸了。」我慨嘆。
 
「嘿,你的意思是邀請我們當人類統治者嗎?」蜻蜓打趣道。
「當然不是。」我坐在沙發上說:「別犯傻了,要是人類認真的展開反擊,你們就算有多千百條鯉魚龍和大力鱷都不是對手。」
「如果我們真要做,只要祂們出手就足以讓你們不敢反抗。」牠幽幽道。
 
「誰是祂?」我和一心異口同聲的問。
 
「祂們。」牠手指向天上。我立刻明白。
牠說的或許是真的,祂們既然有能力瞞過所有國家諜報機關到達地球,也同時花了不少時間認識我們的語言,甚至為每名參與皇位爭奪戰的精靈設置保護膜,祂的自身的力量肯定遠超我們想像。
 
在物種階級上……或者,真的是神。
 
「別說這些沒用的事情,既然你們都能恢復過來,魔雀和天然鳥肯定也可以。」一心頓了頓。
「所以今天也必定會再次遇上牠們。我估計牠們也已經開始搜索我們的下落。」
 
我點頭,但又有種難以言喻的感覺,好像眼前的喬一心不是喬一心一樣。
 
「有一件事,你們可能沒有在意。魔雀的拍檔出現時,說了一句話。」
「『那傢伙的話時靈時不靈,什麼木葉出現。』」我答道。
 
「對。可是『那傢伙』是誰?而且『木葉』又是什麼?」她說後留白,讓我們猜。
「你有頭緒?」
「葉允行。」她舉起三隻手指。
 
「葉?我是木葉?我又不是火影忍者,而且對方又怎會知道我是誰。」我想來就覺得不可思議。
但她指著自己,我愣一愣後馬上一個激靈道:「喬一心。喬木的木!」我說罷全身毛骨悚然。
 
「但對方沒理由知道我們的姓氏,而且還對木葉兩字抱有疑問的當場問魔雀。如果他們知道我們是木葉的原因,是來自於一個人對他們告密,要他們提防我們,但也不可能說得那麼隱晦。」
 
「那個人,一定有什麼原因才會以這種方式告密。一方面要告密,另一方面又把提示秘而不宣,玩間諜遊戲嗎?可是會知道我們名字的人,大有可能是香港的同伴,這麼說,是那個人被活捉了,然後出賣我們?這不可能,既然被逼說出我們的身份,那就不必弄出什麼『木葉』來混過去,直接說名字不就行了嗎?」我說,這件事怎麼看也很奇怪,怎也說不出個合理的解釋,但要說是湊巧又實在太巧了。
 
喬一心把長髮全都放下來,平垂在兩肩上,好幾天沒洗頭,她這時的長髮當然也不會有什麼賞心悅目的外觀,我看著摸摸自己的鬍子也覺得長得有點過長了。
她撫著撫著又一手把頭髮一捲,右手利落的繞了幾圈變成髮髻,然後用不知哪來的布條紮起來。
 
我細看之下,發現是包紮用的繃帶。
這也…太順手了吧。
 
她沒理會我的目光,逕自紮著頭髮邊說道:「我有一個想法,但只是女人的直覺,算不上什麼推論。那就是……」她張著嘴頓了頓,又接著說:「說出這句話的,是個預言家。」
 
她深吸一口氣,又再解釋:「我問過雲雀,牠沒有否定精靈之中具有預言能力的精靈。也就是說,黑商團之中,有一名預言精靈。而這精靈以預言的方式提醒他們,我們和沙漠蜻蜓跟雲雀在昨晚會出現,而這個可能性亦更合理,因為對方跟本不清楚我們是誰,而炸彈成功引爆亦證明他們事前沒有發現我們的身份,『木葉』兩字是在預言精靈不知我們存在的情況下說出。」
 
「所以才會出現一個既隱晦又正確的提示,而且魔雀的拍檔亦說過那些預言時靈時不靈。」
 
「的確,換作是平日遇上這情況,預言都只會被視作一個謊話,但換作是精靈的能力,這就不置可否。」
我跟蜻蜓眼神接上,牠微微點頭。
 
「對方的先知一般來說戰鬥力很弱,但卻在歷史上作過不少舉足輕重的影響。」蜻蜓用爪子點點桌子。
「聽我們族裡的長老說,曾經有一代的皇者便在一場戰鬥中憑借預言而成功以小勝大,扭轉當時被稱為絕對敗局的戰況。」
 
「那是當然,影響戰局的,永遠都是情報,能料敵先機的話,自然就能先發制人,攻其不備。只是,既然對方已經掌握了預言精靈,那…不就代表枱面上已經贏了一半了嗎?」
 
喬一心插話:「不。預言雖然可能預視未來,卻不會完全呈現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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