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跟小師奶說過大女兒的事。她有時下來吃飯會瞪著我,然後又望向電視。我很喜歡聽到電視上的兩個廣告,「生命滿希望,前路由我創」,還有「你的日子如何,你的力量也必如何」。這不是很令人鼓舞嗎? 走,一路走。疊沓的生活似揮下馬鞭驅趕春天到來。

料峭春寒。上一張道堂的齋券被我連同衣服一併掉進洗衣機所以沒有赴約而來。後來職員又想給我一張年尾的齋券,我推卻了。她說今天有長者的義務剪髮活動,有些茶點,不介意的話可以在上香後留下。她又說我的頭髮太長了,著我到師傅那邊修剪。

我唯一接觸過的老人家是老爸跟女職員,對於陌生的我一次也未嘗試過。她們圍在一起看經書,打開話題說說笑問我經常來這兒嗎?來唸經的時候都看過我幾次孤身到來上香。我能夠分辨出這是沒有基心的笑容,不像同學的那些,這就足夠了。

師傳很簡單的修了一個平頭裝,我沒有看自己的樣子,只知老人家們都說短髮比之前好看。我摸摸硬撐的髮根,說聲謝謝。我看到那堆白鴿群又在大門覓食,順口問問有否看過那個流浪漢,他們左右盼望似聽不懂的。我又摸摸頭頂說,不要緊。

 其實我早就預料到他們會笑。突如其來的轉變總會令他們接受不來。看到老闆毫不顧忌的指著我頭抱肚大笑,其他員工也紛紛用手掩著咀巴嗤笑





「不行了。」

「肚子痛。」

「你受了什麼刺激呀?」

頷首示好,有些話是不用回答的。

我拿著外賣走了。





怎料到消息甚囂塵上,回來的時候他們笑得更兇,連某些餐廳熟客也忍不住望向剛踏入門口的我低頭傻笑。這次我真的不懂。他們拿出報紙來,說昨天電視播放的娛樂新聞。

娛樂版的頭條是華裔美國人孔慶翔在綜藝節目表現的相片,他們說我跟孔的樣子相似極了。然後在我眼前跳著他唱歌的舞蹈,尖聲高呼「SHE BANGS」。

也許是我沒有留意這節目,但我找不到可笑之處,然而他們卻耗盡精力的大笑。

我不介意。習慣了。有些事有些人,你不找他,他也會來找你。我根本沒有什麼面子可言。

我不記得是唐氏綜合症還是出生時腦部缺氧會令樣子生得不好看,但我知要笑別人醜陋是需要某種權利,某種我天生就缺少的權利。





老闆娘在我旁邊笑說,大家都是玩的,不要擺在心頭。

他們總說被人欺負要勇敢面對,只因他們沒有被人欺負過。

笑吧。請毫不猶豫地把人踩在腳下。

想不到我放工回家時也有舊同學糜集我回家必經的垃圾站,一看到我便放聲訕笑。接著又圍著我在跳舞高唱「SHE BANGS」,在旁邊有女生拿出相機拍照,一剎的閃光燈令我不經意抬手掩眼,而手肘卻打中某男同學的下巴。

「仆街,我忍你很久了。」接著便一拳揮向我的面頰。其他人立刻借意拳打腳踢。

「以前經常在學校擺款?」

「不理睬我們嗎?」

「以前成日『啤啤貢』?」





「今日就幫你開年。」

我記得那天滿身醬料,我記得那天滿身尿液。然後我看到上衣被鼻血熾紅。

「不要打了。」旁邊的女生看到血液馬上過來拉扯他們。

「我警告你,以後不要這麼囂張,不然見一次打一次。」

我按著身子試圖減輕痛楚,手拭去不止的鼻血,吐出一口血水,左折右拐地避開垃圾袋漏出的殘餚棄掩。

我們都沒有錯我們都沒有錯

我不禁顛躓在地上,任由地上的黃色污水沾上褲子。那天我看不到月亮,只有黑壓壓的氤氳在我頭頂上狎鬧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