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是看到的。那些在旁邊看熱鬧的人故作驚慌,又不敢喝斥,扮作想要幫忙又無能為力。其實我也看到的,老闆躲在一邊只想有人來搬走我這件畸零的垃圾,好讓你把黑色大垃圾袋放到我坐在的位置。只要礙眼的像沖水馬桶一樣按下沖水制跟水流一起滑走世界便會恢復平靜,彷彿剛才的不曾發生過。我們就是這樣的確信糞便會就此消失。

還是沒有人來,連保安員也一臉疑惑在眼,那個小孩子問那個哥哥為什麼坐在那兒,母親捂著他的嘴巴要他靜下來。垃圾生出腳來,腳步雜沓的滾回屬於它的地方。

我躺在地上,隔著衣物感受地板的陰寒。濕掉的褲子更為涼快。腦子空空的,身子輕飄飄的,空氣帶著垃圾污水的臭味。我就這樣躺著,就這樣瞧著天花板看似快要發霉的暗點。很累很累。直至原先的濕疹患處劇痕無比,我才發現自己滿身瘀傷和疼痛。我立刻脫光身子撫摸流出膿水的疹塊,肆無忌憚的用溫水沖洗各個傷患。

抹乾身子後各個患處依然滲出稍黃的膿水,很痕很痕。我就這樣坐在地上,脖子靠著沙發,不知道等待什麼的瞪開雙眼,直到眼簾似要永不張開的閉上。

張開眼睛,天還是黯然失色。時針指著底方的五字,標誌著凌晨五時。其實我不是自願醒來的,只不過睡著時手禁不住痕癢而去抓患處。傷口表層有塊乾厚黃色帶血的痂,中處明顯有被抓的行跡,留有幾條抓印。手指甲的邊沿亦有黃黃紅紅的痂跡。頓覺全身毛孔收縮毛囊筆挺,豎起雞皮疙瘩。握實拳頭,中指的指甲狠狠的在掌心留下指印。我受不了。衝進房間把紅色郵筒形狀的儲錢箱打開,拿起四張五百元紙幣與身分證,穿上衣服,急步到升降機間。





在巴士站有輛著頂燈的的士,我走上前打開車門說要到急症室。的士司機踩下油門,按下某個按鈕,開始計程。這是我自老爸過身後首次乘坐的士,其實除了去道堂還有送外賣之外,我那裡都沒有到過。我望著的士司機雄渾的背影,與老爸老年殘燭的全然不同,可是只要一踏油門車子就會前進。

廿多元的車程便帶我到急症室的大門。落地玻璃的後方是一列列椅子,有小貓三四隻。我穿過自動打開的玻璃門,左盼右望不知是好。直到右方邊傳來人聲問我是否來看醫生的,我才知道登記處就在大門旁。

留下身分證,住址,聯絡電話。她要求我留下緊急聯絡人的電話,我說家人都沒有手機的。那家居電話呢?聯絡人姓名與關係呢?我第一個反應是想起老爸的龕位。

我還是說出老媽的名字。
 
她要我先到分流站檢驗,護士問我需要探熱嗎?不要,那先量血壓。再問我身體有什麼毛病?我掀起上衣露出幾處傷口。她戴上手套輕按,說應該是細菌感染。然後派籌給我,著我到椅子上等候。





電視機正在亮著,可能是深夜的關係,沒有放映任何節目,螢幕上只有灰白黑彩色的小長方型橫條與正中間的逐秒跳動的時鐘。

上方的壁報板跳滿叫人注意衛生及不要對醫護人員說粗言的海報。

市民不是在沙士之後培養出很好的公民意識嗎?不會亂丟垃圾不會隨地吐痰用一比九十九清潔。

對,對抗細菌的公民意識。

可不是人對人的公民意識。
 




螢幕終於由時鐘轉到廣告。幾個宣傳綜藝節目與劇集的廣告播放後就到我最喜愛的「生命滿希望,前路由我創」。

能夠有朋友一起踢球,能夠有朋友一起淋雨,能夠有朋友一起說笑。

生命不是充滿希望嗎?

連一起上課的同學都這樣對待我,前路又可以如何由我創。

一個人走,走入人群。再被人群驅逐,走回一個人的路。

我連原地踏步都做不到,還怎樣子考慮前路。

我只可以一個人在凌晨的急症室坐著,靜候應診的廣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