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歲的春天,聽道堂其他職員說道,那個我相熟的女職員因病離世。他們說是很突發的事,只在短短幾天發生,她臨走前說要把齋券送給我,還有一道紅色三角形的護身符。我嘗試推掉那道護身符,說要讓給她的兒女。

「她每月見你的次數還比她的兒女多。其實她表面有點兇,內心卻經常想著別人的事。她說過你的命很差,知道你沒有父母,很想關心你卻靦腆不敢開口。她每天都會把你父親的龕位打掃乾淨,還會替你跟觀音上香。雖然沒有說出口,但所有人都知道她心目中待你就好比自己的孩子一樣。你就收下吧。」

我接過來把連上紅繩的護身符套上,在老爸的龕位上香,用乾布輕拭黑白照,迂緩徜徉而去。惘然地坐在大門的梯階上,看著白鴿圍住地上的麵包碎猛啄。從小巷走出一隊穿上裝備的人員放置老鼠藥。另一旁的清潔工人正在攀梯移除白鴿巢。

我在想,你們吃飽了就要搬到別處去。


然後,我第一次出席別人的喪禮。





遵從新老闆的提點預先準備好帛金,戰戰兢兢的步入靈堂。在旁的女人遞上吉儀及筆好讓我把名字記下。堂倌叫道有客到,鞠躬,上香,謝禮。一方坐著披麻帶孝的親人,另一方坐在我不懂的人。我坐在一旁靜候,有位親人前來問候我跟她的關係,我答是道堂裡認識的。親人續說她很喜歡到道堂幫人,還在那兒跟解籤師傅學懂看面相掌紋。說罷,親人借故回到另一方摺金元寶。化寶爐那邊坐著兩個十來歲男生一邊玩遊戲機一邊把金元寶放到火焰裡。幾個男親人像生意人一樣四處應酬,我記得回家時口袋裡還有一兩張保險經紀的卡片。

道堂的其他職員也到了,他們坐在我旁邊指導我摺金元寶,還有說些神仙典故與道堂的瑣碎事。他們說人生七十古來稀,是笑喪,大家可以開心一點。可是瞻仰遺容後,我卻不受控的猛哭起來。他們又說,連家人都不太傷心,勸我不要哭得這麼狠。但我總會想起她拿著掃把打掃,戴上口罩清潔的模樣,有時候會挖洞別人,有時候又會窩心問候,又會暗地裡為我上香祈福,然後想深一層,其實我對她一無所知……

他們說死者不會想看別人傷心的樣子,太過傷心會令她走得不安詳。這是真的嗎?對死者而言,坐在一旁打盹打電話打遊戲機來得比傷心好。世事太難,我搞不懂,只好偷偷地離去。在靈堂外面遇到穿上孝服的男人用普通話談電話,伸手截住我去路,問我儀式完結了沒有?我搖頭後便急步而逃。他在我後方跟電話裡的人說剛遇到個沒有禮貌的傢伙。

我走下殯儀館大門前的石級,黃黃的街燈似要把什麼映在紅色的磚牆上。遠方的汽車引擎聲連綿不斷,街上行人如常,馬路停了幾輛黑色的送殯車。紫紅色的天空灑落雨粉,似要沖洗什麼的。

回到家中,我不得不想起老爸的喪禮。我從來沒有考慮過老爸死亡後的感受。也許世上只有兩個人知道他的死亡,就是那兩個坐在靈堂來不哭不笑的親人。我想老爸早就預料到自己的喪禮是沒有人會來,因為他這麼多年來什麼事都沒有幹過,這麼多年來都沒有碰上什麼人。他自婆婆逝世後就沒有被關心過,沒有什麼可以依賴,如回到最初誕生之時,彷彿活著就是要見證自己一個人步行死亡。





天是公平的,每個人都有恰如其分的天命。


我瞭解而且我要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