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三人正在小聲討論著,小心翼翼地踏過玻璃碎片,雖光源充足但他們的位置剛好是最少光線折射,遠遠看去也看不清三人的全副臉孔,只隱約見到一個和雪姐姐穿著同樣護士服的中年女子,一個身材高大健壯的男子,另一個則是瘦削矮小的老人。 

我吞了吞口水,摸摸小火的頭,便拿著開山刀站了起來,走到昌的旁邊。 

他們似乎發現病房內還有其他人,其中身材高大健壯的男子大聲喝道:「邊個?」 

高望見我沒有反應,便連忙道:「我叫高望,我同幾個朋友係元朗過嚟,我哋無惡意,只係誤打誤撞上到嚟。」 

「誤打誤撞?」瘦削老人的聲音像是生鏽的鐵管互相磨擦著般難聽,「想呃邊個啊?嘰嘰嘰!」 



「嗯....」一把低沉的女聲從那中年護士傳出。 

他們一邊緩緩走進來,光線終於照亮他們的臉孔,身材健壯的男子大概三十來歲,穿著普通襯衣,身上染血,他給我的感覺和高望差不多,一樣是黝黑的膚色和輪廓分明,但臉孔看來成熟得多,他雖比高望矮半個頭但卻肌肉卻鼓起一塊塊的,看上去大概一拳能夠把我打死,他正用銳利的眼光打量著我們,手持著一把染血的鐵勾,沒有放鬆之意。 

瘦削老人大概六十來歲,穿著一件過大的米色恤衫和短褲,他長得和平常的老人家不太一樣,我見識不多,但我從未看過一個老人家是賊眉鼠眼,氣質猥瑣,他甫見到陳蕊月和阿紫便兩眼發光,竟光明正大地把瘦削的右手放進褲襠中,前後擺動...看來這個就是小火說的怪公公吧.... 

陳蕊月輕叫了一聲便躲在昌的後方,而阿紫則一直沉默,沒有任何表情。 

他旁邊的中年護士咳了一咳,那老人這才從褲檔中抽出手來,嘿嘿笑著,那護士有點胖胖的,不過臉孔給我的第一個感覺不是護士應有的親切慈祥,她...擁有一副蠟像的臉,我打賭全副身家就算高望在她臉前大跳脫衣舞或是大舊叔穿著女僕裝也沒有任何表情,她應該是啞嬸嬸... 



天,為什麼我會想像到如此噁心的情景.... 

我在昌旁邊喃喃道:「昌...果個係咪你家姐?不能笑系列,你哋兩個雙臉合璧,天下無敵。」 

昌冷冷瞪了我一眼,在他後方的陳蕊月不禁笑了一笑,我嘻嘻一笑,幸好我還有一個笑點極低的支持者啊... 

他們此刻距離我們只有三米左右,我撇開胡思亂想,正色道:「我哋只係想搵兩個人,搵完就走。」

「兩個人?」健壯男子皺著眉,「我哋呢到只係得咁多人,唔知你哋想搵邊個,小火。」話音未落,在我們身後的小火便乖乖地走了過去,那男子見小火無事,摸摸他的頭,小火一臉受落,看來他就是小火爸爸。 



大舊叔此時忍不住插口道:「一個好撚靚嘅三十幾歲女人,另一個係好撚得意嘅細路女,大約七八歲咁。」 

「好撚靚?嘰嘰...朕都想有啊...」怪公公淫賤地笑著,眼光再次放向阿紫身上,手再伸進褲檔,高望查覺到他的舉動,用高大的身子為阿紫擋住他的視線。 

在他旁邊的啞嬸嬸這次沒有理會他,她看見躺在床褥上的雪姐姐,啊了一聲便走了過去,坐下去察看著她的情況。 

小火爸爸搖搖頭道:「可能見過,可能冇見過,醫院咁大咁多人,太亂七八糟....我哋乜都唔知,你哋走啦。」健壯男子再瞪向我們,放下鐵勾,和小火就在前方床褥坐了下來。 

大舊叔似乎不想放棄剛剛燃起的希望,他拿出懷中染了血的合照,急忙走到小火爸爸旁邊道:「喂,睇下,係呢兩個啊,你肯撚定有見過!係咪認撚到出嚟先?係就講!你同我講啊!講啊!」 

大舊叔焦急得就像雪櫃內的大象,小火爸爸隨意地瞧了一眼,別過頭道:「冇見過。」 

大舊叔再把照片遞給另外兩人,兩人也是同時搖搖頭,怪公公仍然把手放在褲檔內,怪叫著:「嘰!朕由兩年前就係呢間醫院生活,佢哋睇怕一係死咗,一係變咗喪屍,嘰嘰!嘰嘰!」 

大舊叔喃喃自語,說了幾句粗話,便想衝出去,小火爸爸冷道:「呢到上上下下都係喪屍,只有9樓A座比較安全,呢到冇,出面都唔會有,信不信由你。」 



大舊叔聽見後仍然一臉不可置信,嘴上道:「我唔撚信...我要出去...」他走了幾步,突然渾身發抖,彷彿耗盡一直以來堅持的動力,身子搖搖欲墜,便向後跌在地上,我和昌連忙扶著他去床褥上,上半身靠著牆壁,高望和陳蕊月也擔心地看著他,只聽他雙目無神不斷喃喃自語道:「老虎乸...小敏...」 

大舊叔神情沒有了初時見面的霸氣,沒有了一直以來的正能量,他目眥欲裂,一臉憔悴,彷彿筋疲力盡,瞬間蒼老了不少,一直支撐著他的支柱,就在剛才四分五裂,那僅存的曙光,也被黑暗所吞沒... 

阿紫察看了他一會,神情不忍對著我輕道:「打擊太大...」 

陳蕊月見大舊叔如此也一臉哀傷,眼眶紅紅的,走到大舊叔旁邊柔聲道:「大舊叔...唔好咁啦....仲有我哋啊...」 

高望氣憤地把拳頭擊向牆上,皺著眉頭,一臉氣憤。

但我留意到小火爸爸答話時的表情稍有變化,眉毛挑起,怪公公眼神有點閃爍,而且他們三人想也不想就把說出答案,就像一個女生問男生愛不愛她,男生敷衍地回答一樣。直覺告訴我事情沒有這麼簡單,我轉頭看著昌,昌對我瞇了瞇眼,看來他亦有同感。 

「佢哋有見過。」 



我心中暗暗想著。 

小火似乎對大舊叔的照片有點好奇,他小步走到大舊叔的旁邊道:「叔叔,可唔可以俾我睇下?...」 

大舊叔虛弱地看了他一眼,準備把手中的照片遞給他時,小火爸爸卻喝道:「小火!過番嚟!」 

小火聽見他爸的一喝,抿了抿嘴巴便低著頭走回去,只聽見小火爸爸輕罵道:「教咗你幾多次唔好咁易痴埋陌生人到,吓?」小火一臉委屈。 

我看看手錶,立刻道:「我哋走都冇問題,不過而家已經七點鐘,我哋聽朝有陽光時就即刻走。」 

小火爸爸看來脾氣不是多好,他沒有退讓,沉聲道:「而‧家‧即‧刻‧走!」 

我皺著眉頭,一臉疑惑,不知為何他們好像很討厭我們,明明大家都是活人,現在的世界裡能夠見到活人是多麼難能可貴的事啊... 

小火爸爸瞪著我道:「樓下咁大騷動,都係你哋搞出嚟架啦?」 



我們沉默,只有高望點點頭,小火爸爸冷哼一聲:「你哋做嘢根本唔用腦,岩岩果啲喪屍都係因為咁而甦醒,留你哋係到好危險,我唔會再講多一次,即‧刻‧同‧我‧走!」 

但我們亦有人脾氣不是多好,除了一向脾氣暴躁的大舊叔現正沉浸著悲傷,在他旁邊的陳蕊月竟大聲道:「唔走!」 

小火爸爸頓然站了起來,他拿起了鐵勾,臉色陰沉地瞪著陳蕊月,陳蕊月毫不退避地道:「你到底有冇同情心?我哋都係人,已經表明咗冇惡意,點解連俾我哋留一陣都唔得?係咪做咗虧心事唔想俾人知!?」

小火爸爸沒有說話,怪公公則視線飄過去陳蕊月身上,前後擺動得更快,臉上只有爽快,啞嬸嬸只看著床上的雪姐姐,而小火則一臉驚慌地來回看著眾人。

陳蕊月見他們沒有反應,走了出來,用手指著小火爸爸,越來越激動地說:「你哋知唔知大舊叔幾辛苦?知唔知我哋殺咗幾多喪屍先嚟到呢到?知唔知我哋差啲死?你講兩三句說話就想趕我哋走?你到底係咪人嚟架?你知唔知大舊叔而家嘅心情呀....你知唔知...嗚...」 

激動過頭,陳蕊月「哇」的一聲,微紅的雙眼便流下眼淚,她連忙用手背抹去,不想糗在別人臉前,其他小孩子見她發這麼大的脾氣,也只在角落中瑟縮。 

我連忙站去陳蕊月的前方,怒視著怪公公,怪公公見我阻擋竟然閉上眼睛,繼續幻想。 



我哼了一聲沒有理會,突然想起高望的說話:「女人喊嘅時候要抱住佢,成棵樹咁棟喺隔離係冇用架。」

正當我猶疑著好不好抱著陳蕊月的時候,突然聽見外面傳來驚呼,只見一個單眼皮臉圓圓,穿著寬大的短袖,身材肥胖的男人雙手正拿著不知什麼,他一邊以敏捷的步法閃過地上的喪屍屍體和玻璃碎片,一邊驚慌地道:「嘩,搞乜?做乜咁早就搞啲咁嘅嘢?嘩嘩嘩...我閃,我閃,我再閃!」 

我見他雖有肥胖的肚腩,但步法輕盈,再看到他的眼睛細得矇矇的,一副友善的臉孔,腦海中立刻浮現一個熟悉的身影 ─── 六師弟。 

看來他就是那個肥哥哥吧。 

只見他敏捷地跨過玻璃窗,喘著氣走到過來,他驚喜地看著我們,然後遞出手上的東西道:「嘩嘩嘩,做乜多咗咁多人?睇嚟唔係幾夠食....hello!hello!」 

我看見他雙手戴上厚厚的手套,拿著的是一個電子煲,而電子煲上正冒出濃濃的香味,我向內瞧了一眼,是一大煲雜湯。 

本來有點悲傷的氣氛被肥哥哥打破,只見他把煲放在地上,小孩子們立刻湧過去煲子旁邊,一副垂涎三尺的樣子,肥哥哥搖搖頭道:「唔準食住!我哋好辛苦先搵到嘢食,要等到今晚十點先食得。」 

小孩子都非常失望,紛紛嘟起嘴巴,唯獨仍在小火爸爸旁邊的小火輕輕拉扯著他的衣服,可憐道:「爸爸...俾哥哥姐姐訓一晚啦....如果唔係佢哋...我哋可能變咗喪屍喇...」 

小火爸爸哼了一聲,陰沉地看著我背後的陳蕊月,再看著我和昌,忽然道:「你哋想留係到都得,不過要分食物俾我哋,我哋...好耐冇食過嘢。」 

他嘆了一口氣,便放下鐵勾,才坐了下來,沒有再理會我們。

我和昌互相對視,而我看見大舊叔失魂落魄,陳蕊月哭得雙眼紅腫,高望一臉不忿,阿紫走前撫著小火的頭髮,這種種更加讓我不想離去。 

我握緊拳頭,點了點頭,就讓食物來交換真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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