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十二日下午二時二十二分,我朝那堆人影跑去,頭髮卻感到有點濕漉,原來陰陰的天空開始下起毛毛雨來,海平線上烏黑黑的雲密集,還隱帶些微轟隆之聲,一副風雨欲來的景象。
 
「沙沙....」
 
大雨灑來,我跑到路的一半,下意識地朝回頭一看,只見一個白衣少女靜靜地佇立在路中心,也不顧天氣變色,陣陣雨水,只默默地凝視著我。
 
那溫暖的眼神彷彿要穿過無數冰冷雨滴,命中我漸漸緊閉的心臟裡。
 
雨越下越大了,由微微化成點點,點點化為密密,我緩緩別過頭,轉回身子,思緒迎著風雨,只祈求她快點找個地方避雨,別再淋雨,別再看我。
 


雨水密集地灑在尖沙咀一帶,港威大道尤甚,雨聲愈來愈大,如天神灑水,視線也開始模糊,但隨著我步伐更快,前方景象就在眼前,嘈雜之聲猶在耳邊。
 
只見七個人,五男兩女,被約三十隻身體完整,頗為敏捷的喪屍窮追不捨,不知追了多久,他們都臉帶疲憊,氣喘如牛,腳步急速而混亂,但此刻沒可能有一絲休息的機會。
 
只有兩個走在最前頭的男人手持武器,一把鐵斧一把軍刀,他們雖拿著武器,看似首領,但只不斷大聲喊叫:「跑啊!」,也不理會後方幾人的安危。
 
突然,其中一個紅髮女子被雨水弄了個踉蹌,跌在地上,想爬起來卻再次跌倒,幾乎快要被喪屍追上,她無助地尖叫,在雨中顯得更為淒厲。
 
本來在她旁邊的一個男子跑了幾步,大罵了幾句,突然回頭,果斷地脫下背包,胡亂地向著最近的幾隻喪屍大力揮擊,雖沒有什麼攻擊性,但還是爭取到一些時間,讓紅髮女子站了起來。
 


其餘人卻完全沒有理會,只顧著自己跑著,越跑越遠,而他們正朝著我的相反方向跑著,我想了一想,白衣身影浮現,還是選擇追了過去。
 
男子的背包眨眼間已經被喪屍們撕成碎片,紅髮女子獲救後,謝也不謝,理也不理便再次跑去,當男子正想跟著她時,卻不慎被一隻喪屍抓住手臂,那男子大力一腳踢開它,這才掙脫,但幾秒之差便被幾隻喪屍包圍,角色瞬間轉換,男子大聲叫喊,卻沒人理會,女子頭也不回,已經跑得遠遠了。
 
那一瞬間,閃電劃過,人罵尖叫,屍吼撕肉,血水淹沒雙眼,呼救充斥雙耳,但我什麼也沒想,沒有什麼悸動,彷彿只見到平常不過之事。
 
已經平常不過了。
 
六七隻喪屍瘋狂地咬啃著男子的身軀,痛苦很快便結束,斷了氣的他被它們瘋狂刮出腸臟,津津有味地大口吃著,一時間血肉橫飛,其它擠不到進去的喪屍則吼吼大叫,繼續追著那群人。
 


我一直隱藏身影,默默地跟著喪屍們的後方,見此情形,終於嘆了口氣,急步跑去那些正大快朵頤的喪屍後方,鐵矛急揮,兩個頭顱叫也沒叫便飛出頸項,在屍血劃過半空,剩下的五隻喪屍頓時抬頭對著我大吼,我臉無表情,對著它們滿口鮮血的爛嘴,鐵矛急轉,閃身避過它們死前反擊,輕鬆地解決它們。
 
血水把我的鞋染上淡淡紅色,我沒有理會,地上那男屍全身缺爛,但臉部還算完整,表情殘留著不甘,驚愕,還有絕望,雨水拍打著他蒼白的臉頰,似乎在嘲笑他的愚昧。
 
我半跪在地上,為他擋著雨滴,默默地蓋上他死不瞑目的雙眼,心弦似乎有什麼被觸動,我再回頭一看,白色身影已被大雨淹沒,我只看到無盡的雨幕,那唯一似乎也消散在風雨中了。
 
「轟隆!─────」
 
突然,眼前一黑,有些什麼開了,有些什麼關了,有什麼融合了,有什麼分離了。
 
我用力眨了眨眼睛,搖晃著頭顱,這才恢復過來,世界似乎突然不同了。
 
默默看著這男子,想起張風,想起夏名昌,想起我,不禁勾起一抹嘲諷笑容。
 
拯救,是多麼愚蠢的事。


 
男子為了拯救女子,換來的只是無盡雨水和不曾回頭的冷漠。
 
張風為了拯救小彤,換來的只是手足失散和喪失尊嚴的白髮。
 
我為了拯救陳蕊月,換來的只是情同夢異和慘厲絕心的悲哀。
 
夏名昌....
 
你又會犧牲什麼,來換來什麼呢?
 
到底是什麼驅使你去拯救世界,拯救人類呢?
 
世界是因為人類而變得美好嗎?
 


種種問題閃過我的腦海,最後化為一個:人類真的值得去拯救嗎?
 
我終於明白小火爸爸的說話。
 
「全地球的人類也要付出他們的所作所為,我們也避免不了,你可以拯救我們,把我們救贖,但你的拯救便是殺死我們,而我們不需要你的拯救。」
 
拯救,是多麼愚蠢的事。
 
我緩緩站了起來,把濕透的瀏海隨意撥開,不讓它們阻礙視線,身軀被雨水滲入,陣陣冰凍,卻不夠內心冰冷。
 
我握著鐵矛尾部,染血矛頭朝地,內心平靜,並無察覺黑色紋路已遍佈左右全身,只餘下頸項以上及深紫色的心臟位置,葉清倫朝那群仍然為了活命而跑著的身影,殘酷一笑。
 
「跑!沿住呢條路好快到!」海威大道前路轉角位,拿著軍刀的男人大聲叫道。
 
聲音劃過雨水,眾人的內心頓時像是燒起來,本來虛弱的腳步彷彿添了力量,卻沒人理會剛剛身後發生的慘事。


 
「唔得...佢哋...佢哋...追到嚟喇!」其中一個年輕少年驚慌地道,他腳步不慢,一直緊緊跟隨著軍刀男人和鐵斧男人的身後。
 
軍刀男人和鐵斧男人轉身一看,不禁心驚,腳步不禁緩了下來,只見毫不受大雨阻攔的喪屍的確快要追上,在雨中它們的嘶吼和身影顯得格外恐怖,彷彿是地獄來的一群魔鬼。
 
其餘人都陸陸續續跑到,唯獨兩個女子體力不及眾人,跑得最慢,她們一前一後地跑著,看似有氣無力,喪屍的腳步卻毫不留情。
 
當快要追到後方剛被獲救的紅髮女子時,她突然伸手向前一扯,剛巧扯到前方女子的一把長髮,突如其來的扯力讓那女子不禁吃痛叫了一聲,腳步一滑便摔了一大跤,便被人超前。
 
那無辜被扯頭髮而摔倒的女子正想喝罵時,卻感覺到什麼正想回頭,便被一班魔鬼瞬間撲倒身子,鮮血噴出融入雨水。
 
那不斷利用他人性命去獲救的紅髮女子毫不理會身後的慘叫聲,追上了眾人,軍刀男人見幾隻喪屍圍上那女屍,但仍有十來隻喪屍追過來,當下心念一轉,便冷冷地說了一句:「冇錯,所以有人要阻擋。」
 
年輕少年沒有反應過來,肚腹一陣劇痛,只見一把軍刀在他體內絞動著,然後俐落抽出。
 


軍刀男人猙獰的笑容,讓他渾身無力,在意識消失的最後一剎那,只感覺背上變得濕漉漉,便知道自己將會步上了女子的後塵。
 
在一旁完全不知道發生什麼事的鐵斧男人驚叫一聲:「你!...」
 
軍刀男人大力地把地上的少年踢向喪屍那處,冷冷地瞪了他們一眼道:「跑啦,再講多句下個就到你。」
 
剛跑到的紅髮女子氣喘地盯著軍刀男人,閃過一陣複雜之色。
 
另一個帶著眼鏡的男人沉默地看著一切發生,正當眾人想趁機離去,他突然咦了一聲,伸出手指,驚訝道:「後...後邊...好似...好似有...有人!?」
 
因兩具屍體而得到一絲喘息的眾人都順著他的手指看去,只見趴在地上的喪屍背後,大雨中,有一個黑色身影緩緩走出來,視線受阻,看不清楚他的樣貌,但見他手持一把鐵矛,走路慢而有力,似乎是個人類。
 
他越走越近,越過喪屍,任由雨滴灑在頭上,默默地穿過雨簾和屍群,忽然天空一抹閃電劃過,雷聲猛響,此時此刻,眾人心中緩緩浮出一陣說不出的不安。
 
如果喪屍是地獄來的魔鬼,那這人則是地獄內的魔王撒旦。軍刀男人不禁心想。
 
有些吃著屍體的喪屍感覺到他,抬起頭吼叫,他右手一揮,聲線突兀地終結,有些還未抬頭,已被他割斷頸項,一個屍頭滾到軍刀男人腳下,軍刀男人嚇了一跳,向後一縮,只覺耳邊剩下的只有雨聲。
 
軍刀男人抬頭一看,原來在自己分神間,本來近二十隻的喪屍已經頭身分離,黑血瞬間染滿遍地,軍刀男人心中一凜,還來不及細想,只覺一陣勁風掃來,他能生存到現在,身手自然不差,他雖不知何事但還是及時反應避過,只是左臂被割傷。
 
他低哼一聲,這時才發現原來是那個神秘黑衣人的襲擊。
 
在一旁的鐵斧男人一邊跑過去,一邊大聲揮手叫道:「喂,自己友啊!我哋係人啊!睇清楚先出手啦!」
 
此時眾人才看清楚他的模樣,年約二十來歲,身材普通,臉孔瘦削,表情淡漠,是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男子,看來是個人類,眾人慢慢放心下來,個個都鬆了一口大氣。
 
鐵斧男人更哈哈一笑,一手搭在他的左邊肩頭上高興地叫道:「你咁厲害,肯定係搜索隊啦?本來係軍人定警察啊?入面環境OK架可?呼!──跑咗咁耐我哋終於搵到安全地方,謝天謝地...」
 
軍刀男人卻和他對視一眼後,從心底浮出一陣心寒,他頓然驚覺,這個男人真正目標並不是喪屍,而是他們。
 
他想立即轉身逃跑,卻覺得雙腿一軟,這人竟然比喪屍讓他更為懼怕。
 
「拎武器但唔救人,死。」
 
那人只默默地向眾人掃了一眼,身子迅速一轉,右手忽地一揮,鐵斧男人預料不及,左胸頓時被鐵矛穿過,心臟絞爛,雙眼圓睜,本來的微笑化為遺憾和不解,最後一句話也擠不出來,頓時一命嗚呼。
 
「利用他人去生存,死。」
 
當眾人還未反應過來,那人毫不停滯,鐵矛從男人身內一抽出來便順勢朝著紅髮女子刺去,但紅髮女子一早有所準備,連忙閃避,叫道:「跑啊!」
 
眼鏡男和軍刀男頓然醒覺,便立刻跑起來,那人哼了一聲,忽地用鐵矛對著紅髮女子雙腿橫掃,她本以為他會刺過來,防備不及,雙腿頓時劇痛而跌倒在淺淺的水氹中。
 
紅髮女子翻過身子,面對面著那人,那人毫不猶豫地用矛插穿她的左小腿肌肉,她慘厲地尖叫,水氹染紅,她慘道:「我!我都係唔想死姐!臨急臨忙諗唔到辦法,我都唔想架────我!有錯咩!?」
 
「你做得冇錯。」那人再把她的右小腿插穿,女子慘叫,「你錯在你係人類,人類之根劣性就係錯。」
 
一直為了生存而不擇手段的紅髮女子終於受到制裁,已跑開去的軍刀男人和眼鏡男均心中一寒,這個人是他媽的瘋子!────
 
「一直沉默食花生,死。」
 
那人把鐵矛釘在紅髮女子的頭顱上,女子的紅髮更紅了,然後他不知為何地伸出右手。
 
餘下二人一左一右地朝轉角位跑去,正有點慶幸時,眼鏡男忽地聽到後方有陣劃破風雨之聲,他微微回頭,根本來不及閃避,只大約看到一條纖幼的銀紅混合的血鞭如像毒蛇般向他刺去,瞬間插進他的心臟位置,而他一生最後聽見的聲音,便是「卜!」的爆裂聲。
 
剩下的軍刀男人嚇得幾乎跌倒在地上,他左臂發出陣陣刺痛,似乎在質問自己為什麼剛才停下來,也後悔自己這麼愚蠢,竟然認為跟在喪屍後方的傢伙是個人類,他想了許多許多,但只餘下一個念頭,活下去!
 
現在,軍刀男人已經跑過海威大道的轉角位,後方那人再用血鞭向他襲去,他的速度頗快,而且經眼鏡男的犧牲後,有了防備,只見他Z型地跑著,但血鞭窮追不捨,當快要刺穿背部那刻,他突然撲向地上,血鞭刺了個空。
 
他不甘只堪堪避過,急速翻過身子,大吼一聲,用軍刀向血鞭狠狠劃了一刀,那血鞭頓時被割斷,噴出奇異的血液,灑在自己臉上。
 
那血鞭似乎吃痛地縮了縮,然後縮回去,而另一邊被割斷的血鞭則如蚯蚓在地上翻滾了幾下,才慢慢平息。
 
軍刀男人抹了抹臉上的血液,吐了腥臭的口水,連忙站了起來,哈哈大笑,正準備轉身離去,甫轉頭便見一個黑衣男子默默地站在自己背後,一瞬間他想揮刀,想說話,想大叫,想求饒,想....
 
一個頭顱劃過半空,激噴出的鮮血即時混合點點雨水,兇器是塊不知何時從男子右臂延伸出來的倒勾血刃,然後他慢慢垂下了手臂,那血刃竟像他身體一部份縮回去。
 
「所有罪行集一身,死。」
 
屍體緩緩流出血水,雨點仍舊啪噠啪噠,一顆特大的雨滴在男子眼皮上,滲入他的眼睛,但他擦也不擦,臉無表情地回過頭,彷彿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
 
七個生命,就這樣隨風雨逝去。
 
「沙.....」「轟隆!─────」「颼~颼颼~~」
 
風雲變色,烏雲蓋頂,狂風暴雨,雨像瀑布,雷電交響。
 
如果天文台現在還在運作的話,大概已掛上傳說中的黑色暴雨或是十號風球,上班族也高興地拍著手,然後相約自己朋友上去打麻將去了,祈求打至明天。
 
但天文台早已杳無人跡,上班族再也不用為工作煩惱,朋友早已變了仇人,李氏力場蕩然無存,在血光閃閃中,只有那副麻將可以安靜地避過世界轉變。
 
海威大道此時浪花四濺,矮得可憐的堤壩被一波又一波的白浪衝擊,越過的白浪翻過地上的屍體,沖淡了血水,彷彿要洗淨它們的罪孽,抹去所有曾經發生的慘事。
 
葉清倫沿著狂風,冒著暴雨,從原有的道路慢慢折返,在紅髮女子的頭顱上拔回鐵矛,任由染血矛頭浸在雨中,他緩緩走著,盯著如惡龍般翻滾得洶湧澎湃的巨浪,如世界末日五雷轟頂的烏黑天空,始終臉無表情。
 
他一路走,一路走,一路走,直到在雨簾中,忽地,他瞥見一道白色身影佇立在長長的路中心,好像從未離開過一樣,他心中一跳,表情這時才微微起了變化,腳步頓了一頓,停了下來。
 
那道白色身影似乎無視狠狠淋著她的傾盆大雨,她連沿著白色外套的帽子也沒有蓋上,整件外套都濕透地緊貼她的嬌軀,任由烏黑的秀髮和清純的俏臉受盡風吹雨打,臉色比起本來更白,就連嘴唇都淡色了不少。
 
狂風吹亂頭髮,亂髮刮著臉孔,冰冷的雨經過髮絲滲入衣服內,二月尾的大雨讓陳蕊月感到非常寒冷,身子冷得打著哆嗦,但她只低下頭,選擇在雨簾中等待他。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眼角看到水花濺起,她抬起頭,凝視著眼前默默站著的男子,才勾起了愉快的笑容。
 
二人隔著十來步的距離,互相凝視,誰也沒有動作,沒有說話,只在風雨中默默看著對方,十來分鐘,彷如隔世。
 
葉清倫默默看著她,淡然的眼神有些波動,平靜的心臟彷彿這時才重新跳動,一絲絲感動湧起,但他很快壓抑著那些情緒,嘴唇欲言又止,後來當他重重地眨了一眨眼,才輕聲道:「你個白痴,做咩唔避雨...」
 
陳蕊月依舊沒有說話,她緩緩動了一下,便朝他跑去,濺起無數水花,飛撲向他的懷中,用力摟著他的腰,緊貼著他的胸膛,眼淚如大雨忽地降臨,化成點點淚雨。
 
「嗚.....嗚.....」
 
葉清倫雙手垂下,沒有回抱陳蕊月,只默默注視著渾身濕透,哭得很慘的她,表情忽變,時而冷漠,時而鬆緩,手中的鐵矛突然握得很緊,但又很快微微鬆開,似乎心裡在不斷掙扎著什麼。
 
他沒有反抗,沒有推開,任由她繼續用力抱著,想慢慢等到她哭完為止。
 
但陳蕊月似乎想把這輩子的眼淚都要哭光,淚雨從沒停止,在她的俏臉匆匆劃過,彷彿就像人生中的陌路人,葉清倫抿了抿嘴,表情終於透出少許柔意。
 
「噹!」
 
他放下鐵矛,靜靜地從她的摟抱中抽出雙手,再慢慢碰上她柔似無骨的背部,很冰,很冷,再慢慢環過她的腰部,用力地緊緊回抱著她,給她久違的溫暖。
 
世界紛亂屍屍橫行,絕望香港死氣沉沉,漫漫長路海威大道,狂風雷雨翻起浪浪,但似乎都影響不到這對男女,他們就是一直抱著對方,緊緊抱著,彷彿只要有著對方,所有事都不要緊了。
 
直到最後一滴雨滑過葉清倫的下巴,悄悄地滲進陳蕊月的濕髮,葉清倫抬起了頭,一抹久違的陽光從雲層中透出,任何事似乎重見光明。
 
「雨停了。」
 
陳蕊月這時才淚眼汪汪地抬起頭,我見猶憐,她看著葉清倫關心的臉,心下一甜,雙手突然捧著他的臉,腳尖微微踮起,櫻唇朝他吻去。
 
如此浪漫的一刻,理應來個轟轟烈烈驚天動地情柔入心甜蜜無比的巴黎鐵塔風味馬拉松式長吻,可惜命運偏偏和人作對,就在那一剎那,葉清倫自然地別過了頭,再抓著陳蕊月的雙肩,大力推開。
 
陳蕊月呆呆地凝視著葉清倫,看著他退後一步,表情淡然,眼神冷漠,只覺剛暖和的身體又開始冰冷,眼淚也似乎想再次湧出來,一陣委屈從心中湧出來,她完全不理解,怎麼他不到半天,感覺好像變了陌生人一樣。
 
葉清倫避過了她的眼神,內心已經不再掙扎,淡淡悲哀流遍全身,多虧陳蕊月而回復了不少理智的他眼角掃過左邊手腕的黑紋,知道剩下的時間不多,心下決定,也不作解釋,亦不需要解釋。
 
讓她死心,讓我死心。
 
忽地,後方一陣輕微的腳步聲,還有細微的碰撞聲,似乎有人鬼鬼祟祟在接近,心念一動,轉了過去。
 
「咪郁!─────」
 
只見四男一女不知何時呈扇型地包圍著他們二人,他們衣著凌亂,看起來不像警察或是軍人,更不像是認識或是同伙的,他們卻同時拿著手槍或步槍,緊緊地對著他們。
 
葉清倫二話不說,頓時迅速向後伸手拉著陳蕊月,想用自己身體阻擋著她,陳蕊月卻甩開了他快要碰到她的手,低著頭,沉默地站在他身後。
 
葉清倫臉無表情,只若有所思地緩緩收起了手,看回那五人。
 
五人當中有老有少。從左邊數起,最左邊的是個看來不到十六歲的瘦削少年,戴著眼鏡,厚厚捲髮,臉上盡是不成熟的稚氣,像個宅男;然後是個高大成熟,理著金色頭髮的白人,輪廓深邃,五官親切,看上去似乎很友善,應該頗好相處。
 
中間則是個約二十來歲年輕的陽光男子,平頭裝但非常合適他的清爽,眼神老練成熟,似乎經歷過許多事情;右二是個約五十來歲的鬍鬚大叔,臉色正氣,身壯力健,似乎老而不殘;最右的則是個臉有雀斑而銅色皮膚的運動型女子,梳著短短的馬尾,眼神銳利,一副巾幗英雄的模樣。
 
葉清倫冷冷地盯著他們,慢慢俯身拾回鐵矛,眾人看著這個男子竟完全不理會,左邊的少年忍耐不住大叫道:「叫你咪郁啊!────」
 
「射我啊。」
 
葉清倫頓了一頓,緩緩地拾回鐵矛,再挺起身子,冷冷地道,嘴角更勾起一道詭異的笑容。
 
「夠膽就射我。」
 
在他身後的陳蕊月動了一動,葉清倫只感到背部被人扯住,彷彿感受到身後的緊張。
 
左邊少年握著的槍似乎忍耐不住,他拉下保險制,中間的英俊男子卻道:「Sam,冷靜!」
 
叫Sam的少年叫嚷道:「條友咁串!唔俾啲教訓佢點得!」
 
在他旁邊的金髮白人卻緩緩放下了槍,輕鬆地道:「或者佢只係驚我哋手中把槍,唔好搞到咁緊張,放低啦,大家有話慢慢說,木叔可?」他說出來的竟不是英語或其他語言,而是口音比不少香港人更字正腔圓的廣東話。
 
「阿一講得岩啦,話哂呢個星期都搵唔到活人,而家見到都應該like屎啲嘅....」右邊的叫作木叔的大叔聽罷,也垂下手槍,不耐煩地道:「但係啊,俊揚,我哋出咗嚟咁耐,差唔多番去喇!我老婆仲等緊我開飯。」
 
葉清倫聽罷,默默地打量著他們五人,他們極有可能就是鐵斧男人口中那些所謂的搜索隊。照那木叔說法,理應附近有個安全地方,看來在尖沙咀海旁的那個女子說話不假。
 
他臉色一緩,心中一轉,為了陳蕊月日後的安穩,也不好得罪他們,只繼續保持沉默,必要時做必要的事。
 
中間的英俊男子還未答話,在他旁邊的雀斑女子奇怪地看著葉清倫手中的鐵矛,忽然說道:「你哋係殺人兇手。」
 
此話這眾人之中如炸彈轟了起來,那阿一和木叔頓時臉色大變,緩緩地舉回手槍,Sam哦了一聲叫道:「咁我射得啦?」
 
而當他準備扣下板機時,葉清倫已經鐵矛待發,隨時飛脫手中,但中間的英俊男子卻伸手阻擋道:「阿靜,點解咁講?」
 
Sam嘖了一聲,而叫阿靜的女子從葉清倫身上上下打量道:「果個女仔傷口形狀,係呢把武器造成。」
 
葉清倫裝著疑惑地道:「我唔明你講緊咩...」
 
阿靜瞪著葉清倫,步槍緊緊對著他的胸口道:「仲扮嘢?」
 
葉清倫頓時裝著嚇了一跳,揮手示意,甚至掛上親切笑容道:「OKOK,你哋繼續講,我唔搭嗲。」
 
英俊男子俊揚注視了一會,搖頭道:「咪住先,係有可能,但果種傷口好多尖銳物都造到,而除咗果個女仔外,其他人傷勢都唔同,有啲甚至頭都甩埋,而佢哋睇嚟得呢把武器,仲有,佢哋身上同武器都冇血跡。」
 
阿靜皺起眉頭道:「冇血跡唔代表啲咩,岩岩咁大雨,血跡好易就被沖走。」
 
俊揚點點頭:「你講得岩,但係我唔信一男一女可以殺死七個人,我都係偏向相信果幾個人係命喪於喪屍之手,或者自相殘殺。」
 
葉清倫雙眼在他們之間掃來掃去,看這一男一女手持的是步槍,而其餘人的是手槍,再看他們說話之色鏗鏘有力,其餘人的神態則隨隨便便,就知道這二人是隊中的核心。
 
而他們怎樣也想不到,那二十來隻喪屍及五個人,都是命喪於眼前微微笑著的男子。
 
忽然陳蕊月輕輕地咦了一聲,彷彿有點疑惑,葉清倫雖然奇怪,但還是緊緊地盯著他們,以便隨時作出行動。
 
阿靜並無說話,事實上她也不相信這兩個看起來淋了很久雨的人,可以把五男兩女殺掉。
 
木叔嗯了一聲,這時再垂下了手,笑著道:「算啦,今日搵到幾樣嘢食又見到兩個人都夠皮,早啲番去吧啦!」
 
阿一也跟著他垂低手槍,罵道:「fucking right!聽日還要去何文田定土瓜灣,oh my god!殺了我吧!」
 
Sam對著葉清倫暗暗地舉了舉中指,也垂下了手槍道:「車!」
 
阿靜和俊揚則仍然用步槍對著他,但緊張的氣氛已經消散了不少,葉清倫見二人似乎還有些懷疑,心知要先得到他們信任,突然再放下鐵矛,舉起雙手,淡淡地道:「我唔知你哋講緊咩,不過我哋千辛萬苦,搵咗好耐,終於遇到活人...希望你哋可以帶我哋去個安全地方。」
 
阿靜頓時強烈反對道:「我仲懷疑緊你,你咁危險!點帶得你入去!」
 
俊揚笑了一笑,似乎有點沒好氣道:「靜,你唔記得咗我哋組成呢個隊伍目的係乜咩?」
 
其他三人似乎一副看好戲的樣子,那個叫靜的女子頓時氣焰全消,嘟起嘴巴道:「搜索食物,拯救人類,尋求方法,繼續生存...」
 
當葉清倫聽到拯救二字,心中一震,笑容的弧度劃得更大了。
 
俊揚點點頭,他終於垂下了步槍,注視了葉清倫一會,拍了拍阿靜的肩膀道:「我睇人一直好準,佢哋應該唔係壞人,而且好人又好,壞人又好,都應該有生存嘅權利。我哋嘅職責,就係要將所有想生存嘅人,帶番去繼續生存。而且裡面仲有咁多人睇住佢哋,好難會做到啲咩壞事。」
 
眾人點點頭,葉清倫默默地想著,就是想生存的人才是最危險,為了生存而讓他人不能生存,這傢伙看似老練,但還是太天真了。
 
葉清倫看著他的說話神態,一瞬間,把夏名昌,張風,和剛剛那個躺在血泊的男子身影重疊。
 
看來又是一個愚蠢的人類。
 
葉清倫咳了一聲,裝著尷尬:「咁我哋係咪...可以...有安全地方住?」
 
阿靜終於妥協地垂下了步槍,俊揚微笑地點點頭道:「冇錯,我哋會帶你去附近嘅高鐵地盤,喪屍爆發兩個幾月嚟,果到已經聚集咗好多人,因為地勢環境同種種因素,亦都建成咗一座算係安全嘅...堡壘...嗯...我會慢慢同你哋講下。」
 
葉清倫點點頭,阿靜忽地搶道:「你哋兩個知道我哋叫咩名,但又唔介紹自己,係咪有啲過意唔去呢?」
 
葉清倫看著她微微不忿的臉孔,果然女人是最小器的生物,連這小事也不放過,他默默想著,然後再淡淡道:「我叫葉清倫...」
 
葉清倫這時才慢慢移開身子,眾人才看到一道纖瘦美麗的身影,頓時眼前一亮。
 
「而佢叫陳...」
 
陳蕊月慢慢地抬起頭,露出了紅腫的雙眼,平靜的臉孔,緩緩看著眾人,卻甫抬頭就和俊揚雙眼對視,均露出了非常驚訝之色。
 
「麥俊揚?」

「陳...陳...陳蕊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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