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回到之前少許,在三月一日晚上,倫月二人水魚交融,互吐心聲期間,搜索隊驚險回歸,解放軍與倖存者來臨,人人燃起心中的一點希望,看著夜空,懷念著以往朝九晚五的生活。
 
安靜的地盤內,除了被夜風刮打去帳篷發出的呼呼聲外,似乎還有某些輕微的聲音。
 
朱女整晚都發著惡夢,她不知第幾次被惡夢嚇醒,只是夢中不是麥俊揚血肉模糊,便是他閉眼氣絕的模樣,讓她不敢熟睡,她害怕下一秒,他就會離開這個世界。
 
麥俊揚離開這個世界後,大概沒人會再願意去保護自己,朱女不相信那些解放軍,他們雖然臉帶微笑,但看著自己的眼神,感覺...好像被草原上的豺狼看著一樣,很惹人討厭。
 
不過,其他人似乎沒有這種顧慮,人人看到他們穿著整齊軍服,持著武器,健壯精悍,源源不絕的問題不時夾雜著歡呼聲,非常熱情地歡迎他們。甚至愈來愈行動不便而躺在帳篷內的婆婆得知解放軍到來後,滿佈皺紋的額頭展開,露出透風的門牙,喃喃道:「小朱...今次...有救了。」
 


朱女呆呆點點頭,掀開帳篷少許隙縫,看著他們整齊的步伐,聽著他們粗獷的國語,感受到眾人的熱情。
 
但朱女不喜歡這樣。
 
一開始因所有人害怕喪屍而匿藏地盤,人人渾渾噩噩地感覺這輩子只能留在這裡等死時,只有一個人願意站出來,把所有人慢慢組織起來,有條理地分工合作,甚至組成搜索隊,勇敢地往外面探索,不論倖存者,不同物資,好壞消息,都是用他們的血汗所帶來。
 
而現在解放軍的來到,一直為眾人默默付出的搜索隊,他們的努力好像瞬間消失了,個個人沉醉於政府的威信,沒有人再記起他們,好像現在,很少人會探望受傷的麥俊揚。
 
朱女等待解放軍走到飯堂內後,跑去一旁臨時為麥俊揚搭起的有蓋地鋪,安靜地注視著他,慢慢回憶起來。
 


朱女很早便在地盤了,她和家人在尖沙咀海旁附近遊覽,跟鐘樓拍照時,碼頭忽然發起騷動,人群亂竄,好奇一看,只見幾個血淋淋的「人類」正瘋狂撲向其他人類。
 
眾人立刻意識到是電影內的喪屍,爸爸媽媽為了引開它們,要她和婆婆躲在便利店某個角落,朱女一直等一直等,終於等到輕微的腳步聲朝自己走來,微微探頭,卻見是一張張滿佈屍蟲的臉孔,而其中,還有她最親愛的爸爸媽媽,而他們的眼球,都變成惡夢的灰白色。
 
當她正要失聲痛哭的時候,後方有張溫暖的手掌,緊緊掩蓋著她的嘴巴。
 
她一時間悲憤交集,痛心疾首,但又無從發洩,最後只對著那隻手掌,狠狠地咬下去。
 
喪失雙親的悲傷,讓那隻手掌頓時血流成河,鮮血混合眼淚,沿著手腕滑至手臂再掉向地上,手掌的主人似乎無動於衷,仍然緊緊地掩著她的嘴巴,直到她用力過度後,無力地鬆開。
 


在朱女暈倒前,她看到的是一張俊朗的臉孔,而那張臉孔,彷彿如太陽般溫暖,為她揮去陰霾。
 
朱女回憶起當時的情況,往往不禁臉上一紅。
 
她再撫了撫麥俊揚的臉孔,輕掃包著他頭顱的頭巾,忽然聽到飯堂內氣氛熱烈,歡呼聲極大,也不禁走了過去門外,敏捷地擠進人群內,好奇地聽著他們說著甚麼,好帶些消息給婆婆知道。
 
朱女擠在人群裡,看到溫麗絲,花花,梅子三人就在遠處,正想走過去打招呼,卻被背後的人一推,不慎撞到前方一個高大的背影,朱女連忙道歉,卻見那個高大男子轉過頭後,微笑地搖搖頭,他身旁的一個女子正牽著一個小女孩,原來是今早到來的那幾個倖存者,高望,阿紫和小敏,還有一個卻不知去了哪裡。
 
高望為免遮擋視線,體貼地讓朱女走到他的前方,朱女微笑道謝,也忍不住摸了摸小敏的頭,小敏嘻嘻一笑,另一隻手竟牽去朱女的手,朱女呆了一呆,也不好甩開她的手,只好站在這裡,再看去阿紫,阿紫卻微微笑著,並不說話。
 
陸大軍站在飯堂內原本木嫂用來放置飯菜的枱上,不斷回答著人們的問題,而其他解放軍則大口大口地吃著東西,還不住呼喝著要多些飯菜,木嫂不在,只有原來在飯堂工作的幾個人忙碌地走來來走去,其他三個倖存者則沒有他們粗魯,只慢慢地吃著東西。
 
「你說了那麼多,但都沒有回應到重點,究竟,中國政府會怎樣處理這次危機?怎樣安置我們?」
 
當大部份問題回答得七七八八,陸大軍佇立著枱上,單眼環掃一周,滿意地點點頭,咬著肉乾,正想下台時,一把女聲再次從人群內響出,又是那個問題女子阿靜。


 
陸大軍皺起眉頭,不想再跟她糾纏下去,想了一想,便裝著嘆了一口氣,似乎考慮了許久,艱難地做出抉擇,非常沉重地道:「好吧!...」
 
他轉過身子,對著其他解放軍道:「我始終敵不過良心的責備,我還是要把事實說出來了。」
 
其他解放軍見狀,紛紛把飯菜趕急吞嚥下去,叫道:「大軍哥!」「不用說給他們聽也行啊!」「不是吧!?...」
 
陸大軍舉起手,示意他們安靜,道:「我已經決定了,如果政府以後找我算賬,也沒所謂,因為我不想瞞著這些親切的人們啊!」
 
陸大軍一臉大義澟然,解放軍們見狀,紛紛互視一眼,頓時放下飯碗,尊敬地對著陸大軍敬禮,神情彷彿有點感動。
 
眾人議論紛紛,雖然不知道甚麼回事,但聽上去這個陸大軍似乎要說一些「事實」,阿靜的眉頭卻愈皺愈緊。
 
陸大軍深深回敬了一個軍禮,再轉回身子,從高而下注視著阿靜,對著眾人負手道:「事實上,中國內陸幾乎已經淪陷成死亡區域....哪裡都是喪屍。」
 


眾人嘩然,人人本來希望的神情頓時化為恐懼,更甚者有些人更不禁倒抽一口氣,十三億人....難道都變成喪屍了嗎!?
 
陸大軍慘然一笑道:「喪屍的威力大家都知道,我也不多說,即使政府武器多麼先進,但喪屍的襲擊總是防不勝防,後來,根據可靠消息指,中國政府大部份要部都被逼撤退,至到聯合國駐中國基地...」
 
眾人開始安靜下來,仔細聽著他的說話,陸大軍猶疑了一會,似乎經過再三考慮才再道:「...你們不會知道,聯合國內近二百個國家,大部份都暗中在地底深處建立了一所巨大的秘密基地。可以有許多用途,例如軍事演習,避開戰爭,天災等自然或人為災難,而現在,要部們應該都在裡面,安全地生活著。」
 
「我猜,基地大概和一個香港島大小差不多,而且裡面非常安全,據稱能夠防禦核彈威力,除了軍事武器以及最先進的科技外,而且設備齊全,不愁食物食水供應,還有床褥、花灑、浴缸等等,甚至還有大廳、健身室、娛樂設施等等....就像一所巨型的五星級大酒店。」
 
陸大軍話音未落,人群內便有幾把聲音叫道:「咁仲等咩?而家就帶我哋去啦!」「政府果班仆街就係入面,我哋就要係出面日日捱苦....」「帶我哋去!」「帶我哋去!」
 
陸大軍咳了一聲,眾人頓時安靜,他的聲線更沉重起來:「不是不能,而是不可以!你們要知道,這些基地都是非常秘密的,甚至是國家機密,要是比這麼多人知道位置,對於國家有一定危險...所以即使你們去到,也有很大可能被拒絕於門外!唉....」
 
眾人聽見,更加激動地道:「屌!咁我哋點算呀!?係到成世呀?」「屌拿星!!!!!!」「你帶唔到我哋入去講嚟把撚呀?」「我剩係想我個仔可以安全咋...求下你!」「俾我入去!!!」「!!!!....」
 
人群愈說愈激動,紛紛朝陸大軍湧去,其他解放軍見狀,連忙跨過飯枱,阻止著人們群情激憤地推撞,不過,數以十計的人同時湧去,可不是幾個解放軍能夠阻止的事,一瞬間便陷入推撞的混亂。


 
陸大軍見到人們的表情充滿憤怒,不甘,哀求,空氣的氣氛把這些負面情緒彌漫得差不多,當氣氛沸騰到一個時機時,他才舉槍敲去枱上,大喝道:「安靜!我有方法!────」
 
陸大軍連喝幾聲,但人群彷彿聽不進耳,一時間三四百人同時撲向五個解放軍,情況就像非洲難民湧去食糧一樣,陸大軍見情況愈趨混亂,一兩個解放軍甚至被人民推倒掩沒,怒氣突起,在枱上朝天舉槍。
 
「呯!....呯!呯!────」
 
陸大軍向鐵皮天花射了三槍,只見子彈擦出火花,反彈射進人群內,幾個人中槍後頓時慘叫,眾人沖昏的頭腦頓時被槍聲嚇醒,連忙害怕地退後幾步,有幾個好心的則視傷者,幸好都只是傷及皮肉,非常幸運。
 
陸大軍冷冷地把步槍指向人群大喝道:「再向前走一步,奢想我再說下去。」
 
只見陸大軍臉上的疤痕猶如毒蛇,加上他唯一的眼睛睜得極大,好不嚇人,眾人意識到解放軍並不善男信女,開始慌張,摔倒的解放軍趁機站起來,邊罵邊推把他們趕回後方,但人群仍然是非常躁動不安,眼內已不是歡迎的喜悅,而是自由的渴望和對政府的憤怒。
 
等待情況稍為控制,但見人們仍然蠢蠢欲動,陸大軍也不好過份壓制,只慢慢道:「我有方法,可以把你們帶到那個基地。根據指引,發生一級大事時,各地駐守的解放軍,都可以攜帶親人或朋友前往,而我們的家人朋友都在中國內,這代表有位置給你們。」
 


「不過,你們知道嗎?香港內並不止這裡有倖存者聚集地,我估計,加上你們五百多人,全港還有一千多人,這個人數...太多。」
 
人們不知這是甚麼意思,還未反應得來時,陸大軍一口氣說道:「一個軍人限制只能攜帶三個親友,而駐港部隊有六千人,但可惜的是....現在只剩下我們六人。我可以嘗試硬著頭皮向要部解釋,為了紀念陣亡軍人,所以把他們遺下的親友都帶來,這個藉口雖有點牽強,但不妨一試,但人數一定不可以多...」
 
陸大軍伸出一隻手,只舉起食指和尾指,沉聲道:「六千人,我們六人,頂多攜帶六百人,這就是我們的極限。」
 
人群頓時議論紛紛,有些人覺得這個決定是合理,有些人則仍然充滿疑惑,在人群忽然有人高叫道:「我哋呢到大約五百人,多咗有突添喇!」
 
其他人聽見,紛紛發出附和聲,陸大軍冷冷道:「剛剛我不是說了嗎?香港不只這裡有倖存者,而且我已經答應過另一些人,沒可能反口覆舌,這裡...頂多能帶二百人。」
 
「有冇搞撚錯!?」「唔係掛?...帶啲唔帶啲都得?」「吓?咁撚樣姐係算點?」「唔係喎...佢又有道理...二百人已經好多....」「我接受....只要送我個仔走就可以....」「你都戇鳩!要走就一齊走!」「啲解放軍冇撚用架...帶多啲人都唔撚得?」「爆發病毒果時又係咁...而家又係咁...」「天啊....」
 
眾人怨聲載道,原本舒緩的氣氛再次變回緊張,幾個穿著背心,虎背熊腰的健壯男人突然從人群走出來,其中帶頭的是個比起旁人高出一個頭的平頭黑人,手拿著一把掘地用的鐵剷,正怒視著陸大軍,在一旁的溫麗絲不禁掩著嘴巴,旁邊的梅子和花花也驚呼一聲,那個黑人是工程隊的丹澤爾。
 
他們幾人手持著鐵剷,慢慢走到長枱前方,對著枱上的陸大軍,其他解放軍見狀卻即時擋在前面,再用步槍指向他們,他們雖嚇了一跳,但陸陸續續有人從後方走出,慢慢把解放軍包圍成一個圈子,雙方互不退讓。
 
「咪住!」當陸大軍冷眼看著一切,氣氛箭拔弩張,快要一觸即發時,阿靜這才從人群中擠迫出來,跑去槍管和丹澤爾前,立刻大叫道:「我想知道,你哋點帶走六百人?就算係十個人,而係出面生存都有一定困難,何況咁多人?」
 
此話亦問出不少人心裡的疑惑,陸大軍冷冷注視了阿靜一會,才哼了一聲道:「終於有人問這個問題....好,那我要說實話了。」
 
「你們覺得政府會那麼殘忍嗎?我剛才說的都是在試探你們,黨才不會放棄你們!其實,秘密基地在中國人生死存亡的時候,已經全面開放了!」
 
整個飯堂鴉雀無聲,眾人面面相覷,陸大軍卻似乎無動於衷,繼續說道:「全面開放的意思,就是不論甚麼人,都可以進去避難,不管你的國藉、種族、身份如何,只要你是人類,經過檢查後,便可以長久地住在裡面!」
 
「我說的只能帶六百人雖然是事實!不過,我還未把話說好,你們沒聽清楚就這麼著急,還想反抗?哼....這也把我的心情弄得壞透了。」
 
話畢,陸大軍不再說話,只盯著最前方的丹澤爾幾人。
 
丹澤爾眨了眨眼睛,只見阿靜對著他搖著頭,他再向四周一看,剛剛的氣勢似乎蕩然無存,走出來的那些人聽到後也開始猶疑,更甚者開始退後,時機已過,丹澤爾也不說話,只揮了揮鐵剷,幾人也慢慢退後幾步。
 
陸大軍這才再笑道:「這樣就對了,乖乖的待在後方不就好嗎?...」
 
站在中間的阿靜忍耐不住打斷道:「廢話少講!到底你有咩方法?」
 
「...船。」
 
陸大軍再次冷冷注視著阿靜,閃爍著一絲不明的目光,再慢慢說出令人震驚的說話。
 
「一艘可以載滿六百多人的特別緊急護衛艦 ─ 中正號。」
 
飯堂安靜得連針掉在地上的聲音也在耳邊,餘下的只有陸大軍那陣粗獷的國語。
 
「中正號從北京出發,已經來回多個地方接濟難民,不下三千人,已經安然無恙的住在秘密基地,而預計三天後,它將會到達香港。」
 
陸大軍滿意地看著眾人驚訝而又有點喜悅的目光,話峰一轉再道:「所以,你們現在應該猜到,我剛剛說的甚麼六百人,甚麼二百人,其實都不成問題!其他人只要耐心等待中正號來回,大概十來天,這裡所有人,甚至全港的倖存者,也可以離開地獄,前往美好的天堂...」
 
話畢,氣氛仍然非常安靜,陸大軍的單眼眨了一眨,心想是不是自己說錯了甚麼,忽然,不知哪個人拍起手掌,掌聲和呼聲便猶如炮仗般接二連三地響起,陸大軍笑了一笑,暗暗按按頭盔,呼出了一口濁氣。
 
一個白人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站去阿靜旁邊,正是巡邏隊的阿一,他先向解放軍有禮貌地欠了欠身,盡顯外國風度,再滿臉微笑道:「原來是咁,那我想問一下,最先的那二百人,是怎樣選出來?」
 
陸大軍想了一想,勾起嘴角,閃過一抹笑意,慢慢道:「誰想先走,那就是誰,你們決定。」
 
阿一聽到後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仍然一臉笑容,說了一句:「好的,明白,嗯,講了咁耐,你們都辛苦,不如,先去找個地方安置行李啦!跟我來啦!」
 
陸大軍環顧四周,見沒人再有問題,點點頭,便從長枱上跳了下來,帶著其他解放軍跟著阿一走出去,另外的那對情侶和鴨舌帽男人見狀,也默默跟著他們離去。
 
眾人雖然不再向他們歡呼,但都紛紛興奮地低聲討論著,自由的曙光讓所有人陷入無比的狂喜,唯有少數人冷靜地想著一些細節問題,但也只是瞬間掠過腦海,便很快被喜悅取代。
 
溫麗絲左右一看,急步跑到快要離開的丹澤爾旁,叫停了他,丹澤爾眨了眨眼睛,站在原地,跟著他的工程隊也識趣地離開。
 
溫麗絲看著這個木頭仍然默不作聲,氣憤下便拉著他離開帳篷,餘下花花和梅子的嬌笑聲。
 
高望和阿紫對視著,也不說話,小敏抬起小腦袋左顧右盼,最後卻見高望搖搖頭似乎想離去,阿紫卻眉頭緊皺拉著他,也不知二人交流了甚麼,但似乎意見不合。
 
朱女見他們氣氛似乎有點嚴肅,雖然很不喜歡解放軍,但也想第一時間把好消息告訴婆婆和麥俊揚,只安靜地摸摸小敏的頭,興奮一笑便轉身離去。

唯獨仍然站在原地的阿靜,眉頭緊皺,陷入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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