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站
再一次存在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小簡依然蹲在男人身旁,用力按着他不斷滲血的傷口,而鮮血還像泉水般不斷湧出來。在荒蕪的小島裡,月光雖然把地面照得光亮,惟不能把受傷的人照得康復過來,卻令受傷的人臉上痛苦的表情表露無遺。

過了大約十分鐘,小島的上空突然傳來震耳欲聾的聲音,一道比月亮強烈數倍的光線射向小簡和男人,令小簡轉過臉去,望向那光線。

那聲音愈來愈近,也愈來愈響,直至小簡感受到一陣陣強風,她才抬頭細看,原來那聲音和強光都是來自在空中盤旋着的直升機。

「小姐,請不用害怕,我們是政府的搜救隊人員,你們現在安全了。」一個穿整齊西裝的男人,右手拿着一個喇叭,左手捉着直升機的繩索,一面廣播一面向地面滑下來,英姿颯颯的登場,煞是有型。





「小姐,我是高級督察林滿庭,是這次搜救工作的指揮官。」這個從直升機上游繩而下的男人,着地後站在小簡身旁,作了一次自我介紹。

他是高級督察林滿庭,駐守東涌,是這次大規模空難搜救工作的其中一名指揮官。他立刻命令救援人員,檢查躺在地上受了重傷的陌生男人。

「請你們趕快救他,他流了很多血,很多很多血……」小簡沒有留意林滿庭的自我介紹,甫看見他便捉着那他長袖外套的衣袖,不斷地說着要盡快拯救身旁的男人。

「小姐請放心,我們會立刻救你們。」林滿庭看着小簡佈滿血痕的臉說。

救援人員很快替受傷的男人止血和包紮,並把他抬上擔架,再慢慢地透過繩索,吊到仍然在半空中盤旋着的直升機上。





小簡這時才會過意來,把沾滿血的手自林滿庭的衣袖上鬆開,而林滿庭原本潔淨的衣袖,留下了一處由鮮血造成的污垢。

「小姐,這地方還有潛在危險,我還是送你上直升機,再送你們到醫院去再說。」林滿庭把外套脫了下來,輕輕地披在衣衫破爛的小簡身上。
直升機上拋下一條繩索來,跌在兩個人之間。
「小姐,你身體還能支持嗎?」林滿庭向着小簡的耳際說道,之後用右手捉着繩索。

小簡一臉茫然地看着他,眼神中閃爍着既懼怕又疲累的訊號。她知道受傷的男人獲得救治了,那個不知道為什麼曾經兩次拼命救她的陌生男人,總算不用白白地死在荒島上,頓時鬆了一口氣。

而這個自空中游繩而下的高級督察,給予她一種放心的感覺。從他命令救援人員救受傷的男人,從他脫下外套給她披上,從他每一句對白都在前面加上一個「小姐」。





「小姐,你還好嗎?要不要休息一會?」林滿庭看着心神恍惚的小簡,輕聲地再問。
「沒什麼,我支持得住,謝謝你。」小簡回過神來,向着林滿庭說。
「那就好,因為我們要爭取時間把傷者送到醫院去,所以直升機也不會降落到地面來。」林滿庭解釋着。
「你介意我摟着你,和你一起順着繩索攀上直升機嗎?」他一面說着,一面在繩索上拿出一個安全帶扣。
「不過請放心,我會先幫你扣好安全帶,不會掉下去的哦!」他說罷,便在小簡的腰際扣上安全帶。
小簡再次抬頭看看這個站在身旁,比她高出接近一個頭的高級督察。她輕輕的點一點頭,讓他替自己扣上安全帶。當林滿庭也替自己繫上安全帶後,他便示意直升機上的人把他們拉上去。

在繩索徐徐向上升的時候,林滿庭抱緊小簡的腰際,小簡累極了的把頭依偎在他的肩膀上,兩個人就那樣順着繩索,慢慢地被拉到直升機上。

***
直升機只在小島的上空盤旋了約十分鐘後便再次啟動,向着市區的醫院直飛過去。

在機艙內,林滿庭給予小簡一些清水和一條毛巾,讓她洗掉臉上的血跡。他亦遞給小簡一罐運動飲品,表示可以有助補充糖分,從而幫助回復體力。





當小簡逐漸回復精神後,林滿庭沒有把握時間追問她事情的來龍去脈,只是着令救援人員搬來一張擔架床。
「小姐,現在送你們到醫院,你那位受傷的朋友情況樂觀,相信不會有生命危險,請你放心。」林滿庭安慰着小簡。

「不如你先躺下來休息一會,待會着陸了,會一併叫醫生替你做個詳細的檢查。」他溫柔地說着,並且扶着小簡,讓她躺在擔架床上。

小簡眼光光地看着林滿庭,輕輕地「嗯」了一聲,便閉上了眼睛。

林滿庭替她蓋好被單,看着她洗得不太乾淨的臉,還有一處處血跡。不過,驚天動地的生死經歷以及滿臉血痕的折騰,仍然蓋不住小簡那清澈的五官和白晢的膚色,在昏黃的燈光照射下,顯得十分亮眼。

小簡不知不覺間睡着了,直升機飛了不到十分鐘,便降落在屯門醫院的停機坪上。

醫院早已派醫生和護士到停機坪迎接,直升機甫降落,地面的醫護人員就冒着強風,快步地走向直升機,和機上的救援人員配合,合力把傷者送到急症室去。

受了重傷的陌生男人首先被推進急症室裡,醫療射燈把他的身體照亮,全身染血的他看來仍有生命氣息,醫生展開搶救工作。





至於小簡亦躺在擔架床上,也被推往急症室,她只是有點脫水和部分皮膚輕微擦傷,整體上沒有大礙。

她在接受簡單治理後,被安排到病房休息,期間亦洗了澡,換了簡潔的病人袍。

「小姐,你還好嗎?」林滿庭處理完必要的工作後,便走到小簡的病房裡,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
「多謝你,警察先生。」小簡由心的看着他說。
「請放心,你的朋友已接受過手術,並且已脫離危險期,但身體需要調息,現時在深切治療病房裡。」他在小簡尚未開口問及受傷的男人情況時,第一時間報告了一遍。
「我知道的,他不會死。」小簡淡淡的說,之後看看牆壁上的掛鐘,時針剛好搭在阿拉伯數字「12」上。
「你現在精神狀態還可以嗎?因為我們需要你的口供。」他從西裝袋裡拿出一本小記事簿來。
「或者明天,可以嗎?我想休息一會。」她的大眼睛疲乏地眨了一眨。
「嗯,當然可以,那我明天再來。」林滿庭說着,把剛才拿出來的小記事簿重新放回西裝袋裡。
「那請你好好休息,放心,醫院裡不會有野狗哦!」說罷,他便轉身離開。
「喂,我還未知道你的名字。」小簡叫停了他。
林滿庭遲疑了一下,他明明在一出場時便用大聲公揚聲器介紹過自己。
「哈哈,其實我說過給你聽哦,可能你當時心裡太亂了。」他轉過頭來對小簡說。




「我叫林滿庭,是駐守東涌的高級督察,這次空難搜救工作的指揮官。」他重複了一次在小島時說過的對白。
「嗯,林滿庭,是不是要有個美滿家庭的意思呢!」小簡看着一口氣說了很多句話的他,自己也突然拉長了對白。
「哈哈,你還蠻聰明的,其實我平時不會去解讀自己名字的意思。」他被突然變得積極的小簡逗笑了。
「不過,只是臨時的。」小簡冷冷地續道。
「臨時?」林滿庭不解。
「就是『林』時的美滿家庭,姓林的林。」小簡吐吐舌頭,似乎忘記了自己很累。
「謝謝指教。」林滿庭作了個武俠小說中的「賜教」手勢。
「對了,我還未曾知道你的名字呢!」他恍然大悟的。
「我叫簡雪如,簡直如雪般的那個簡雪如。」小簡在介紹自己時,也解釋了一下她的名字。
「你好,簡小姐。果然人如其名。」林滿庭看着小簡白皙的皮膚,然後微笑着說。
「那好好休息了,簡小姐,我明天再來向你要口供。」他續說,然後再一次轉身向着門口邁步。
「好的,林警官晚安。」小簡作了個敬禮的手勢。
「晚安,簡小姐,有個好夢。」林滿庭離開了病房,把門輕輕關上。

***




翌日清晨,小簡在休息一晚後,精神抖擻,神色飽滿的離開了病床,獨個兒走到醫院的草地上的長椅上,然後坐了下來。

屯門醫院的草地面積偌大,四處鳥語花香,每隔一段距離就放了一張四方形野餐桌,連接四張一體的椅子,像八爪魚一樣伸延開去,而且桌子中間還撐起一把太陽傘,令醫院也有着野餐的味道。而早上的清風帶有生命的氣息,吹拂着每一個住院的病人,一直吹進他們的心扉裡。

小簡坐在其中一張野餐桌椅子上,張開雙手伸了個大大的懶腰,然後嗅嗅都市裡的青草味,和昨日小島上青草的味道,有着不可言喻的分別。
「簡小姐,早晨!想不到會在這兒碰到你!」林滿庭離遠望見坐在椅子上伸懶腰的小簡,大聲地向她打招呼。
「哈哈,林警官你真早。」小簡看着他。

林滿庭一大早就來到醫院探望小簡,也順便向她索取關於遇險的種種資訊,他甚至已準備了錄音筆,把她的經歷詳而盡之地記錄下來。

「簡小姐,覺得身體好點了嗎?」他走到小簡坐着的餐桌跟前,並且在她對面的位置坐了下來。
「嗯,這兒的清晨為我的生命重新注入動力,我現在有力打死三隻老虎。」小簡深呼吸一下。
「很有型呢,但為什麼只有三隻那麼少?」林滿庭不解。
「因為俗語說『老虎都打死幾隻』,無三不成幾嘛,而我覺得女孩子打死三隻應該很足夠了。」她一臉正經地解釋着。
「哈哈,果然很有見地。」林滿庭對她豎起了姆指。
「不過,未知簡小姐會否賞面去吃個早餐,順道談談你的事。」他續道。
「Why Not?但我不想去醫院的飯堂,不要在吃東西時也呼吸着含藥味的空氣。」小簡爽朗的一口答應。
「當然,我又不是病人,不會特意走進醫院去吃醫療早餐。」林滿庭答道。

他們一同站了起來,林滿庭引領小簡走到附近的一家茶餐廳,在一張卡位上坐下來。

「簡小姐,你想吃點什麼,聽說這兒的火腿通粉一流。」林滿庭拿着餐牌,指着那個印着「皇牌早餐」的部分。
「那我就要這個吧!還有就是,不要再叫我簡小姐了,總是覺得怪怪的。」小簡道。
「朋友都叫我小簡,若你覺得可以的,就叫我小簡吧!」她望着林滿庭說,並把餐牌搶了過來。
「哈哈,小簡這名字很動聽啊!那我就叫你小簡吧!」林滿庭回應道,鬆開了原本拿着餐牌的右手。
「那你也不要叫我什麼林警官了,我們可以做個朋友嗎?叫我阿庭好不好?」他一連拋出兩個問題。
「不好,我偏喜歡叫你林警官!」小簡吐吐舌頭。
「至於做朋友,到我想叫你阿庭的時候,我們就是朋友了喇!」她沒有留一點空間給林滿庭插嘴。
「真有趣,我覺得我們可以做到朋友的。」他望着正聚精會神地研究餐牌的她,並揚手示意侍應點菜。
他們點了同樣的「皇牌早餐」,小簡喝的是熱檸檬水,而林滿庭則選了熱奶茶。
「你今天起床後,有去探過那個受傷的朋友嗎?」林滿庭開始了他的工作。
「沒有呢,他不是在深切治療病房嗎?」小簡用鐵匙刺着杯中的檸檬。
「其實我不認識他,但我相信我會和他做朋友。」小簡續道,眼神有點恍惚。
「那你是頭一次遇到他,在那個小島上?」林滿庭聽到小簡主動地說會和一個頭一次見面的男人成為朋友,有點心有不甘的感覺。
「對,頭一次,我亦不知道他是從什麼地方來,倒有點像野人泰山。」她繼續刺着檸檬,兩片檸檬已被刺得千瘡百孔。
「因為我們查探過,航機乘客名單裡,沒有那個男人的紀錄。目前只有三個男乘客仍然失蹤,但都是五十歲以上的男人,不像你的那個泰山。」林滿庭拿出一本檔案簿來。
「而我們初步得到的結論是,他可能是很久以前就流落在那個島裡。」他續道,然後呷了一口奶茶。
「不管怎樣,我可以請求給予他一個身分嗎?」小簡突然認真起來。
「那當然,入境處長已知會警方,是次空難的所有乘客及機組人員,都可以免費換取新的身分證明文件,包括身分證、護照、回鄉證,甚至單程證等。」林滿庭翻到檔案簿的第二頁道。
「而且,入境處長亦會發出難民身分證,並會酌情處理身分成疑的乘客。」他解釋着,從公文袋裡拿出一份名單來。
「你看看,這些就是乘客名單,而用紅筆圈着的,就是身分未明的乘客。」他向小簡展示那份名單,並指着紅色的圈內的名字。
「他好像不懂說話,因為我大聲喊他,他都沒有理會我,所以我沒有問他叫什麼名字。」小簡憶述着。
「但他不是乘客的話,可以這樣嗎?」小簡有點憂慮地問。
「理論上不可以,但我們可以把他當作其中一個男乘客,而且說他失憶了。」林滿庭看穿了小簡的心思。
「那真的可以嗎?失憶的橋段好像有點老套。」小簡緊鎖的眉心好像鬆開了一點。
「在這非常時期,我想可以。而且你沒有聽過『橋不怕舊,最緊要受』這句俗語嗎?」林滿庭再安慰她。
「哈哈,對啊,我想入境處長都會受。」小簡笑了起來。
「那我們吃過早餐後,一起去看看他,好嗎?」林滿庭問道,他似乎已忘記了要向小簡索取關於為什麼會被野狗襲擊,那個男人如何出現,她的家人和背景等細節。

不過,既然可以成為朋友,那日後一定補充資料的機會多的是。

他們享用過早餐後,再次踏進醫院的大門,並且一起走到那個被稱作野人泰山的受傷男人的病房外。

***

「他似乎還處於昏迷狀態。」小簡隔着玻璃窗,指着仍舊躺着,身上很多個部分也包紮着白色繃帶的男人說。
「嗯,他的傷不輕,我們找主診醫生問問。」林滿庭附和道。
他們問了一下經過的護士,護士說男人的主診醫生數分鐘後就會來巡視。

受傷的男人與在荒島上遇見時不一樣,醫院方面已為他刮了鬍子,也把原本雜亂的頭髮粗略地修剪了一下,但頭髮的長度也碰到肩膀。他的臉顯得有點蒼白,輪廓有點深邃,五官的比例恰好,予人一種舒服的感覺。

在不足三分鐘後,走廊的遠處出現一個穿着白色醫生袍的女醫生,由遠處慢慢朝着病房的方向走過來。她的頭髮不太長,只到肩膀的位置,但烏黑亮麗,和白色的醫生袍形成強烈對比。

她臉上有一顆小小的痣,在右眼眼角對落大約一吋的位置,仿佛臉上的全部黑色素都集中在那粒痣上,而那顆痣的總表面面積,大約只有一毫米乘一毫米。皮膚白皙得沒有瑕疵,五官就是教科書中所說的「標緻」,眼睛流露着自信而大方的神采,予人一種由心而發的亮眼之感。

「醫生你好,我們想詢問一下病人目前的情況,謝謝。」林滿庭首先開口。

「你們是病人的家屬嗎?我姓龍,是病人的主診醫生。」女醫生問道。
「不,我們都不是他的家屬,但將會成為朋友。」站在一旁的小簡答道,並打量一下這個漂亮而年輕的女醫生。
「我是負責這次空難搜救工作的高級督察林滿庭,而她是和那個男人一起在荒島獲救的簡小姐,是航空公司的空中小姐。」林滿庭向龍醫生簡單介紹了他和小簡。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龍醫生也打量了一下林滿庭和小簡。

「經過初步診斷,病人的表面傷勢已沒有大礙,但他的頭部受到重擊,令他患了逆行性失憶症,簡單來說就是忘記受傷前發生過的事。不過有趣的是我發現他對周遭事物都感到相當陌生和抗拒,甚至連病床、支架和病人袍都不認識。」龍醫生簡述了一次病人的情況。

當聽到「失憶」二字後,小簡和林滿庭望着對方,忍不住笑了出來。
「那他的記憶是會逐漸回復的吧?」小簡盡力忍着笑,覺得這巧合很神奇。
「常理上是,但一般的失憶症病人,很少對死物都會產生抗拒的反應,正如我剛剛向你提及的病床、支架和病人袍。」龍醫生續道。
「你意思說,他曾經清醒過?」小簡想起龍醫生說男人對周遭事物都感到相當陌生和抗拒。
「對,早上清醒過一次,但由於他情緒有點不穩,我替他注射了少量鎮定劑,讓他多休息一會。」龍醫生答道,之後推開病房的門,示意他們一起走進病房去。

「請問簡小姐第一次見到病人,是在什麼地方和時間?」龍醫生續道。
「你知道我和他是飛機失事後,流落在荒島上,被警察救起再被送到這兒來的吧?」小簡直言,覺得醫生應該知道這事,也瞄了一下身旁的林滿庭。

龍醫生回想了一會,並走到正躺着的男人身旁。
「所以,你第一次遇見他也在荒島上?抑或是在飛機上?」她再問道。
「應該是在荒島上,應該……」小簡欲言又止。
「不肯定在什麼地方,對嗎?」龍醫生拍着小簡的肩膀。
「對,不太肯定,對不起,連我自己也模糊了。」小簡的腦海突然飄過飛機下墜時馬桶裡浮現那模糊的臉龐的畫面。
「不要緊,待病人真正清醒後,我嘗試問他多一點。」龍醫生溫柔地笑着。
「我想他醒後第一個看見的是龍醫生,他一定會扮着不清醒。」小簡也笑了。
「為什麼這樣說?」龍醫生不解。
「那你要親自驗證一下就會明白的了。
小簡沒有解答她的問題。
「對了,醫生,你估計他什麼時候可以清醒過來?」小簡續道。
「他早上也醒過來一次,我想再過一天就可完全清醒了,而他表面的傷勢基本上已痊癒,請放心。」龍醫生重申了一次。
「我不是在擔心他喇,只是好奇問問。」小簡吐吐舌頭。
「那我也回答了你的好奇,你還欠我的『好奇』都沒有解答呢!」龍醫生鍥而不捨的。
「還是留待他告訴你吧!」小簡再道,同時向林滿庭打了個眼色,示意一起離開病房。
「龍醫生,我們還有事要處理,要先走了,謝謝你。」林滿庭向龍醫生道別,而小簡已走向病房的門口。

他們離開病房後,龍醫生在病床旁來回踱步了一會,似是若有所思的。她再重看了一次病人記錄表,那兒寫着「男性」和一個「病人編號」,甚至沒有名字和年齡,她還是頭一次遇到一個這樣的失憶病人,他忘記自己姓甚名誰不重要,但就連沒有感情色彩的死物也通通不理解,那才是迷思所在。

***

小簡和林滿庭離開那陌生男人的病房後,走回自己的病房裡。

「你看,你真的說中了一千個失憶的理由。」小簡向着林滿庭說,忍不住再笑了一下。
「哈哈,這樣可以順理成章成為他申請酌情處理的理由啊!我相信獲批的機會很大!」林滿庭也為自己憑空想像的理由竟然變為真實而滿足了一會。

「那你盡快替我,不,是替他申請身分證。」小簡說着,又反射式的望着掛在牆上的時鐘,這一次時針剛好搭在「10」上。

「好,我立刻叫同事去辦!」他從口袋裡陶出手機來,並按下快捷鍵。

林滿庭在電話了談了大約五分鐘,主要說說如何去申請難民身分和詢問程序為何等,當他掛上電話後,小簡已用相當期待的眼神望着他。

林滿庭望着小簡道:「我初步得到知會,可以暫時批予他一張臨時身分證,但你知道他姓什名誰嗎?」

小簡不解的說:「我不是告訴過你我不認識他嗎?而且他沒有對我說過一句話。但我看他是失憶的了,我想暫時替他改個名字,反正是臨時的,待他有一天回復記憶了,到時再改回,可以吧?」

林滿庭摸了摸頭髮:「那樣,你想為他改個什麼名字?」

小簡轉過身去,用右手在空氣中寫着一些字,又閉上了眼睛回想了一會。

過了數分鐘後,她才回過頭來,慢慢地道:「馬‧賜‧平」

林滿庭看着小簡思索的模樣,她那長長的,染成淡啡色的秀髮,在微風中飄逸,而那白皙的臉,和水靈靈的大眼睛,與勻稱的五官恰成完美比例,煞是亮眼。

「嘩,這名字很厲害,可以告訴我有什麼典故嗎?」林滿庭回過神來,對小簡突然想到的名字感到莫名其妙。

小簡眼神流露着快樂的神色,向他道:「這個嘛,留待我們成為朋友後再告訴你!」
林滿庭無奈地點點頭,此時手機突然響了起來,他被召回警署。
小簡又向他敬禮,送別了一早來到陪她吃早餐的林警官。

***
醫生要求小簡留院多觀察一天,所以她感受了第二個清晨由青草發出的氣息。

她想起龍醫生昨晨說過,男人會在一天後清醒過來,而今日說不定他已清醒了。林警官已答應替他申請臨時身分證,她亦替他想好了臨時的名字,因此在種種因素推動下,小簡很快便決定走向男人所在的病房去。喜出望外的是他真的清醒了,並已送往普通病房。

小簡推開病房的房門,走到男人的病床旁,「喂,我已幫你想了個名字,現在念給你聽,你同意就點點頭,不同意就搖搖頭吧。」
小簡看着他的雙眼半張半合,對她的話反應不大。
小簡把臉湊近,輕聲道:「我替你改的名字叫馬‧賜‧平。」
她逐個字逐個字吐出,而且咬音十分準確。
之後她再看看男人的反應,他依然是沒有反應。

小簡這時候,用手輕輕地碰一下男人的頭,令他做出點頭的動作。她調皮地說:「嗱,你已經點頭示好了哦,那以後就叫馬賜平吧,我會去跟林警官報告的了。」說畢後她更頑皮的吐吐舌頭。

「啊!還有出生日期。」正當她要離開時,卻想起還有出生日期的資料還未扮妥。
「喂,告訴我你幾歲。」她再用手碰碰他的頭。
這一次,男人有了一點點反應,他把口微微張開,氣弱柔絲地吐出一個數字來,隱若聽見是「20」。
小簡很驚訝,男人居然懂得說話。
不過,她扮作聽不清楚,並向他說:「是二十八吧?對不?」
她心想,「可惡,我怎能讓你年紀比我小!」之後她自己在數着手指,二十八歲應該是哪一年出生呢?
「啊!有了,二零一四減二十八,等於一九八六。」小簡自言自語的。
「哈哈,我真聰明。」小簡自我陶醉着。
正當小簡滿足地準備離開病房時,她又突然憶起了些什麼似的,再次停下腳步。

她轉過頭去再望望那個被她擅自取名為「馬賜平」的男人,再想起被冠以二十八歲之齡的出生年份。
「對了,出生日期尚欠何月以及何日。」小簡恍然大悟似的。
「喂,你應該不會記得自己是何月何日出生的吧?」小簡雖然向着他說,但自己已經在盤算着應該在月份和日期那兩欄,填上什麼數字才好。
「既然我是二月的第一日生日的,倒不如賜給你二月的最後一日生日吧?」她突然記起自己的生辰來。
「若果是二月最後一日,那應該是二十八,還是二十九呢?」她還是在盤算着,也弄起手指來。
「若果是二十九的話,那你要四年才過一次生日,蠻可憐的,我才不要把你變得那樣傳奇。」她在喃喃自語,又看看病床上寫着的簡歷。
「不如就當是二十八號吧,反正你正值二十八歲。」小簡滿足地笑着,然後拿出一張小紙條來,把所有想到的資料都填上寫上去,仿似已忘記了那個名字,他的年齡,甚至連出生年月日,都是她自己強行加諸的。

不過,男人似乎沒有抱怨,沒有作聲,也沒有反抗。

「不作聲等於默認吧?」小簡心想,之後把填好了的紙條放進袋裡,再用原子筆在他的簡歷上填上了剛才的身份資料,便轉過身去離開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