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振狼把玩着手中的玉佩。這半塊玉佩就是在何策吾住所內找到的那塊,現在被放在透明膠袋內作為證物保護着。昨天晚上,一次巧合的意外,阿粥認出了這塊玉佩的圖案,正正就是仁記的標誌。之前沒有被發現,應該是因為玉佩只有半塊,而且玉佩上面並沒有刻上仁記兩字。熊振狼手上拿着的,是月亮的半邊。
仁記線廠的總部在深水埗。深水埗是一個舊區。賣着二手電器的地攤,土氣成衣店,菜檔肉檔,南北乾貨等鋪全部混雜在一起。這裡的房子都很矮,還保留着不少戰後建築,最有特色的”騎樓”也可以在這一區找到。某些街道,十鋪九空,行人疏落,牆身的招牌全是製衣業相關,賣珠片的,賣皮革的,賣布的,賣鈕扣的,賣衣車的,賣線的,…。數之不盡。可現在全部人去樓空,難以想像這裡曾經為香港帶來無盡的光輝,難以想像這區域制造出來的成衣曾經傾銷到歐美。就算在香港製造業起飛前,這裡也是一般平民大眾住的地方,也開着大量的武館。有一齣由着名導演拍的電影,電影內容講述幾位中國武術宗師的生平。末段時女主角在街角抬頭,口中唸道:「這不也是一個武林嗎。」 戲中所指的街道,正正就是熊振狼現在身處的深水埗大南街。
「對不起,早上起不來,昨晚一直在想案情,遲遲沒有入睡。」 楊唯比約好的時間遲了二十分鐘,氣喘着跑來。
「沒關係,何策吾今天晚上會來鞭策你的」 熊振狼道。
「不要講這種事情喇,是三樓嗎? 上去吧。」 楊唯面容扭曲着道。
來到三樓一個偌大的辦公室,員工大約二三十人,大多上了年紀。周圍擺放着布料,線料,紅橙黃綠青藍紫金銀黑白灰色。雖說是”線廠”,這裡沒有一台機器,全部是辦公桌,看來這裡只剩下銷售及管理業務。跟前台的大嬸說了聲想找老闆,大嬸就帶着熊振狼及楊唯進去了。裡面坐着一位大約六十來歲的男人。
「你好,我是北九龍重案組第一小隊探員,名叫熊振狼。他是我的搭擋,楊唯。」 熊振狼右手比了比楊唯。
「我姓趙,未知,兩位來這裡有什麼事呢?」 這位趙先生顯然十分驚訝,不知兩位重案組探員為什麼上門。
「是這樣的,我們有一件物件,想向你確認是否屬於貴公司的」 熊振狼道。
「哦,是什麼布料嗎? 我想,可能要花點時間。」 趙先生道。




「不,是這樣東西。」 熊振狼邊說邊從公事包裡拿出拿半塊玉佩放在桌上。
趙先生拿起那半塊玉佩,瞳孔立時放大,拿着那半邊玉佩反覆細看,手指不斷透過透明膠袋觸碰裡面的玉佩。到後來,只是定眼的看着它。
也不知過了多久,楊唯先開口,「你認識這半塊玉佩的主人嗎?」
趙先生慢慢的抬頭,看着兩位警員,問道 「是阿柔嗎? 阿柔怎麼了嗎?」
「這半塊玉佩,不是從何柔身上找到的。」
「那是怎樣找到的?」
「一個叫何策吾的男人留下的。」
趙先生眉頭皺了皺,口中諗到「何策吾… 何策吾…」
「這位何策吾,今年多大了?」
「31。」




「31…。31…。」 趙先生一邊諗着,一邊好像在算什麼。突然一笑道:「哈,天意…。天意弄人。」
趙先生仰頭靠着椅背,目光望向天花板,面上的表情時而皺眉,時而微笑。
「你不認識這位何策吾先生嗎?」
「不認識,要是認識就好了,他怎麼了嗎?」
「他死了。」
趙先生從椅子上跳起來,對着楊唯喊道:「死了? 死了!? 怎麼死的?」
「倒卧在家中被發現,遺物中發現這半塊玉佩。我們是來調查何策吾的死因的。」
「阿柔。」 趙先生像脫了力一般倒在椅子上,口中嘆道。「阿柔呢? 他母親呢? 現在怎麼了? 她很傷心吧。一定很傷心。」
「何策吾的母親何柔,幾年前就過身了。」 熊振狼道。
「過身了嗎。怎麼死的?」




「這個,我們沒有查到。」 熊振狼道。
「你們怎麼什麼都不知道! 我們納稅人交這麼多稅,就養你們這幫廢柴。」
「我們的搜查範圍是被規管的。沒有什麼證據前,不可能翻閱其他人的病歷。」 熊振狼試着解釋。
「總之就是你們的問題。」 看來熊振狼的解釋沒多大用處。
「你既然知道這塊玉佩是屬於何柔的,你們是否認識? 這塊玉佩是你送的嗎?」
「哼,何止認識!? 我也希望這塊玉佩是我送的。」 趙先生道。
熊振狼跟楊唯也不答話,靜靜的看着趙先生。
過了一陣子,趙先生終於開口道:「何柔曾經在這裡當袐書。當時公司規模很少,一百來人,大部份都是工人,那時我還是個小領班。她來應徵的當日,我就知道我永遠都不會忘記她。當時香港製衣業如日中天,對線材的需求很大,不過工廠大多請男人,女人比較喜歡當車衣女工,手腳快的一個月能賺接近3千元,在辦公室當個秘書,就2千元工資,沒有多少人願意當。招聘街招貼了一個月,來了幾個人應徵,可要麼很遲鈍,要麼不會英語,會用打字機的就更少了。當時需要和一些外國公司聯系,政府的文件也都是英語,實在很難請到合適的秘書。也不知怎地,有一天有一個女孩來應徵,喲,其實也不是小女孩喇,二十六,七歲左右,人很乖巧,說話很有禮貌。聽說是中五畢業後在商業學校進修了兩年,打字速記也都會。老闆一看就十分喜歡,二話不說便請了。當時我還未到三十歲,看見這樣的女孩子,也…也就有時候會借公事的便,和她說說笑。阿柔總是笑臉迎人,給人的感覺,…怎麼說…,很溫暖。不過,我只是個領班,就算再說笑,她…應該不會放在心上吧。一段時間後,我發現阿柔總是加班到很晚,心想,一個女孩子晚上回家很危險吧。於是,有一天晚上,我下班後偷偷的在工廠外等候。打算接阿柔下班,順便一起吃宵夜,之後安心的送她回家。我還記得那是個大夏天,雖然是晚上,但熱得要命。我在對面的街角坐下,等了又等,兩三個小時吧,心裡好像過了一萬年一樣,汗衣都快濕透了,預早準備好的波子汽水,早就變暖了。皇天不負有心人,終於等到阿柔下來。不過,我在對面街見下樓的阿柔回頭跟不知誰在說話,心知不妙。原來是我們老闆。從他們兩個的神情看來,再傻的也知道他們不止於上司跟下屬的關係。老闆是老闆,剛剛滿四十歲,正是黃金時期,成熟穩重,我才二十九歲,當個小領班跟本不能給阿柔什麼幸福。自此以後,我沒什麼事也不會找阿柔了。偶爾跟她開一下玩笑,我已經心滿意足了。我想,她最多也只是把我當哥哥看待吧。」
「但最後,這位老闆好像並沒有和何柔在一起。」
「是的,好景不常。工廠有一段時間周轉不過來,老闆四出找同行求助。當時,好像有位老爺子挺喜歡我們老闆,不單止救了我們工廠,也暗示可以跟他的女兒交往。也不知是什麼原因,老闆選擇了人家的千金,也就是後來的老闆娘。這事本來我也不知道,有一晚,阿柔在老闆的辦公室梨花帶雨的跑出來,直往工廠外跑。我立刻追上去,才知道了這件事。翌日一早,阿柔就辭工走了,再也沒有回來過。後來,我發現老闆經常帶在身上的玉佩只剩下半塊,我想,另外一半應該是在阿柔那裡。想不到,那時,阿柔已經…。已經…… 唉………。」
「你還沒有告訴我們,你們老闆是誰。」 楊唯問道。
「張聶仁,仁記的名字的由來。公司標誌基本就是那塊玉佩。只是加了仁記兩個字」
「張老闆知道嗎? 何柔當時已經懷孕的事。」
「我想………,應該不知道。」
「為什麼你認為他不知道?」 熊振狼問道。




「因為他把公司賣了給我。全部。整間賣給了我。」
「吓?」 楊唯覺得趙先生的答案莫名其妙。
「如果他知道何柔有一位兒子,怎麼都會讓他繼承父業吧,雖說線廠在香港也只是個夕陽行業,想要豐衣足食完全沒有問題。」
「張聶仁先生跟那位千金沒有子嗣嗎?」
「不,有一個兒子。」
「那,不就可以讓那位兒子來繼承了嗎?」
「哈」 趙先生發出了幾聲苦笑,「也不知是不是天有眼,張老闆的兒子從少到大都沒什麼出息。有錢人家嘛,母親本身是千金,自己也嬌生慣養,怎會教兒子。小時候讀書不成,聽說中五會考考了兩次,後來老闆找了間私立中學讓他讀預科,也好像不怎麼樣,老闆想花錢送他到外國,他卻死命說要留在家中。之後,聽老闆說,他半拉半扯把兒子送進了什麼IVE,讀個什麼,啊,叫什麼來着,視聽…視聽娛樂,什麼科藝什麼高級文憑,好像是類似的科。我有時心裡不禁想,若果老闆當時娶了阿柔,阿柔一定會很用心相夫教子吧。不過,要是老闆娶了阿柔,工廠也應該不在了。世事總沒有完美。」
趙先生頓了頓,接着道,「六七年前,老闆發現自己經常忘記事情,一開始以為自己老了吧,後來身體年檢,證實患上老人痴呆症。幾年前,老闆覺得已經沒法支持下去了,就把公司全賣給我。拿着錢安排自己住進老人院。發生了這些事,他兒子從沒露過面。除了阿柔的事外,老闆這些年也算很照顧我,我也看不過眼他自己搬自己進老人院,問他兒子為何從不見人,老闆好像不太想回答。我也就沒問了,我想,可能是太沒出息,太丟臉了吧。」
「原來,發生了這麼多事情。」 熊振狼道,「你可以告知我們,張聶仁先生入住的老人院地址嗎?」
「可以,我抄給你們吧。」 趙先生在抽屜裡拿出一本筆記簿翻了幾頁,把地址抄了一遍。「不過,現在張老闆,好像也不太認人了。」
「謝謝提醒。我們還是想去看一下。」 熊振狼道,「最後一個問題,請問上星期六早上,你在那裡。」
「哦,我嗎,在這裡上班,外面的同事應該有很多可以證明。」 趙先生道。
「謝謝你,我們會確認的。」
熊振狼跟楊唯站起身向趙先生,不,趙老闆道別後便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