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給過最後一口煙,看看窗外,已是黃昏時份,

想不到跟Joyce鬧上一鬧,如此竟又虛耗了大半天。

夕陽雖美,但我可一點也不喜歡黃昏,

就怪黃昏總是太短暫,短得都讓人生嘆。

世間上美好事物都是一個樣子,都是從來留不住 ……



我和Jane一起三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人家說不在乎天長地久,只要曾經擁有就好,

但我還是想多與Jane多享片刻的浪漫,那怕只有一天也好。

我把人生最精彩的三年給予了Jane,

把還可以任性放縱的歲月都交付了她。



好時光不再,Jane也走了,

以後迎著我的,就只有工作,工作,與工作。

有時我會想,工作到底是誰人發明的,

為甚麼人生存在世,就非要工作不可?

人存在的意義,難道就是為了拼命辛苦工作求生存?



如果生存是為了求生,那生存不就變成了一件很諷刺的事麼?

對,或許很諷刺,

但日子還是要過,工作還是要做,

這些鐵定的事實,你我都反抗不了。

Jane叫我做人應該盡情享樂,別的事也就拋諸腦後好了,

但我又會想,若一個人不用工作,

每天只是吃喝玩樂,其實生存也沒有太多的意義。
 
美景看盡,珍饈百味嘗過,人生到底還淨下甚麼?



富有的人也有富有的煩惱,佛家說眾生皆苦,我想大抵不錯,

當物質不缺,人便開始追求無窮無盡的名利權勢,

自古天下英雄皆然,越是富足的,偏偏越是沉迷嚮往,

當中求不得的苦處,想也只有當局者才知道。

人生來平等,也生來不平等,

有人出生在富貴之家,有人卻是貧苦的低下層,

人生來都是苦的,這公平得很,



但若然可以選擇,我還是寧可富有著的吃苦,

這樣至少也不用為生活而徬徨,時間也多一點掌握在自己手裡。

每個人都有迷惘的時候,我開始體會歌德筆下的少年維特,

書,從來是閱歷越多,感受越深。

Jane愛閱讀,我讀過的,她多半也讀過,

有時我會想,到底是她的學識豐富,還是我們的品味接近才會有如此的巧合,

或許是前者,或許是後者,或許兩者都有一點。

我想人生能有一個如此愛好學問的伴侶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就可惜Jane從來沒有正式跟我交往。

我不追求內在美,甚麼三從四德對我來說不過是虛話,

就是如Jane般酗酒、抽箊、放任,這些於我都是不值一提的事。

古人說女子無才便是德,我卻說愚昧才是世界上最深的罪孽。

A little knowledge is a dangerous thing,

今日教育普及了,自以為是的人多了,

有些事反而不如昔日般壁壘分明。



當人人充著一個虛銜,以言論自由為旗幟,以無知為才能,

在大街大市厥詞亂放,盡說些自己也不相信的胡話,

偏偏背後又有一群愚昧的信眾盲目膜拜,

這樣的世道,會是無知者的天堂,但也是清醒者的地獄。
 
如此想著,天已不知不覺的入黑,

我想起每次與Jane見面都總是在夜裡,

她朝早在做些甚麼,身邊有甚麼家人朋友,這些我都是一無所知,

做人其實就只要知道應該知道的就好,不應該知道的,留著不知道也罷,

難得胡塗,至少在我心目中Jane是那麼的完美。

我又開始想念Jane了,到底她現在又過著甚麼樣的生活?

她會偶爾想起我嗎 …… ?

或許會,或許不會。

我點起一支煙,打開家門,信步走到樓下,漫無目的的散步。

我想起Jane從來就只會在黑夜裡出現,只會在我失意喝醉時出現,

我開始會想,

或許Jane這個人其實從來就不存在,或者她不過是我虛構出來的人物,

我不禁失笑,這樣的想像也太過天馬行空了。

記憶開始模糊,時間讓回憶變得不真實,

回憶,回憶這東西可靠嗎?

依戀過去的人好像沒有未來,

歷史學家說要以古為鑑,人到底該往前看或是回頭望,

過去是過去的現在,現在是未來的過去,未來是未來的現在,

現在、過去與未來,

三者我都曾經擁有,但又通通都失卻在我手。

時間本來就是捉不住,有人說只要珍惜每一分秒就好,

我都做到了,可是好像只有換來更深的傷痛 ……

我抽著一口煙,走著走著,不意的走到了與Jane邂逅的酒吧。
 
我點了一杯長島冰茶,選了個吧檯位置,酒保是個墨西哥人。

我和Jane是他的熟客,我想要跟他寒喧幾句,說說Jane的事也好。

有時見不到一個人,還是會想談談她,

就單是談談也好,都夠叫人心滿意足。

這種會想說起一個人的感覺,在戀愛之始末最是常見。

我常聽人說擔心自己的另一半有外遇,

其實這也不用多擔心,用不著暗暗亂猜,瞎多心的,

因為這些事從來就瞞不過人,更瞞不過自己。

若一個人真的傾心於別人,尤其是愛火初燃,打得正熱,

很自然的便不知不覺,有意無意的不斷提起一個人,

就是知道多說會敗露,還是要多說上幾句。

這些細節只要稍稍留心就自然會知覺,

只是外遇者從來都肆無忌憚,覺得自己掩飾得無可挑剔,

但偏偏從來揭破外遇的,都是外遇者本身,

外遇的本質就是一樁不攻自破的蠢事,

當局者迷,阿當與夏娃還是會偷吃禁果。
 
酒保在替別桌子的客人結帳,我看著他手中的鈔票,

一張、兩張、三張 ……

滿手的銅臭,為了生活而卑躬屈膝。

我不屑,但過不多時,自己便會是他們的一份子,

這種早已預知的同化很嚇人,

就似是從出生的那天你就被告知會死亡一樣,

當命運已定,一切改變不了,

現實並不可怕,

反是那種無奈,那種無能為力的感覺,最叫人神傷。

我呷了一口酒,長島冰茶使人醉得快,

雖是苦澀了一點點,但這倒也與我的心情匹配。

我點起一根煙來,酒保也把工作做過,

「Hey James,It’s been a long time. 」他一邊調著酒,一邊對我說。

我沒有答他,只是點了點頭,又抽起一根煙。

他見我不答,很識趣,也沒有再搭上一句話,

給我自個兒的沉思,這就是酒館的好處。

「Where’s Jane ? 」不知沉默了多久後我問他。

「What ? 」他似是沒有聽懂。

「Jane. 」我重覆。

「Who’s Jane ?」他笑道,似是覺得我失常了。

「Jane …… 」

我重覆一次,「Who’s Jane …… ? 」我在心裡卻問著自己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