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個星期,我都是踩著父親新買的單車上學,今天當然也不例外。
 
準備把單車推出大門之際,卻瞥見父親的房門半開著,我走前探看,裡面空無一人,只剩下一條肉色的腿,伶仃地躺在床上。我一下子被嚇倒,細看之下,才發現那逼真的殘腿是父親的右腿義肢。
 
父親除了洗澡以外,從來不曾把塑膠義肢除下。那是他賴以平衡和走動的器具。沒了它,它根本哪裡都到不了。更何況,他這幾年來,要不是臨時有工作,從來沒有試過這麼早起過。而且,每次他要早起出門,都會在飯桌上留下紙條。
 
我趕忙衝到飯桌前,什麼也沒有。
 
──發生什麼事?
 




「老豆──」我大吼,然後靜默,回應的卻只有空盪盪的回音。
 
情急之下,我走遍家裡每個角落,都沒發現他的蹤影。可能是強逼症作祟,我把衣櫃、櫥櫃,所有可以把人藏得進去的地方都找了一次,都沒有發現。我甚至掀起了遮蓋床下底的床單,卻只見到一大疊成人影片的光碟,封面極為性感裸露。
 
我無暇理會,立即拿起電話撥打,卻沒有接通。
 
我看看牆上的鐘,遲到的危機感正隨著秒針的轉動逼近,心裡面不其然生出一種恐懼。於是,我決定先把單車推出大門,然後關上,把手提電話收好,打算等一下再聯絡他──
 
「佑聰,出門口嗱?」父親從走廊的另一端邊走邊說著。
 




心裡的著急頓時安定了不少。「嚇鬼死,出左去又唔講低聲,你幾廿歲人都咁冇交帶──」我注意到他走路瘸拐得厲害。
 
「唔好意思呀下,你老豆我太興奮。你睇下我個新拍檔──」
 
他掀起右腿黑色的長褲管,銀色的鋼管在走廊昏暗的燈光下閃閃發亮,上面用黑金色混合的漆油刻著炫目的圖案和英文字。膝蓋處精密的高級設計,甚至比真人的膝蓋結構更令人讚嘆。
 
「嘩,呢支野幾時買架?」
 
「琴晚凌晨先係美國運到過黎咋嘛,之前冇同你講,諗住比個驚喜你,哈哈。」
 




「晨早流流自己走左去又唔講聲,唔方唔驚喜啦。」
 
「成晚訓唔著呀嘛。朝早空氣清新呀,咪自己走落去幫佢開光囉。我一立起褲腳咋,就嚇到啲晨運婆婆『乾燴囉乾燴囉』咁叫,哈哈哈。」他雙手叉著腰間,頭仰得高高的,神采飛揚。「唉,咁多年都冇試過呢種感覺,好似細細個收到生日禮物個種開心。我睇落會唔會好奇怪?」
 
「唔會。你咁樣先係最正常,最似你。」
 
我對他微笑,推著單車走過去。「我返學喇,唔好係屋企仆街呀,救你唔到。」他頓了一下,說:「呀你個衰仔你講咩話?夠膽講多次。」
 
我笑笑,按下電梯鈕,門隨即打開。「我話,我將你床下底啲鹹碟掉哂落街呀。」「咩話──」
 
我暖暖地笑著,瘋狂地猛按關門鍵。
 
接下來的兩個星期,他都在和他的「新拍擋」以驚人的速度磨合著。
 
頭兩天,他像一個右腿肌肉萎縮的乞丐。




 
四天過去了,他已經可以自如地走路,但左腿卻是傷痕纍纍。連走路都會跌得那麼慘嗎?
 
一個星期後,我在樓下看到他以不可能的速度追上一輛快將駛離的巴士。
 
兩個星期過去了。
 
他突然失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