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我可以睜大眼睛的時候,我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床上。
 
床上?我不是在籃球場的嗎?
 
我左右環顧四周,全都是自己熟悉的擺設和格局。肯定是自己的房間沒錯。
 
身處自己熟悉的房間,安全感立即提昇了不少。
 
可是下一秒鐘,我想起了阿美之前憂心忡忡跟我說的話。
 




「你知不知道,剛才的那個男人,是台灣近幾十年來最兇殘的殺手──」
 
我哈哈哈地笑了起來,「殺手?佢同我打波喎,唔通佢想用個波一野車撚死我?」
 
「不,」她沒有一絲開玩笑的意思。「他會殺人,但他也從不曾直接殺人──」
 
「你嗡緊咩?──我意思係,我唔明你講咩。」
 
「他會讓你殺掉自己。」
 




「吓──」我擺出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

 
呀!!!!!!!!!!!!!!!!!!!!!!!!!!!!!!
 
我死撚左!!!!我係咪真係死撚左???個條友真係搞到我隊冧左自己????????
 
我嚇得瘋狂地摸透自己全身,卻沒有發現血,更別說什麼大的傷口。只是,不一會兒之後,我感覺到兩邊手臂都極度痠疼,要不是剛才以為瀕死而激發出的恐懼感,我必定沒有力氣抬起雙手。
 
直至望出房門外,發現那輛父親買回來的、泊在大門旁邊的單車,我才稍稍安下心來。
 




我掀起兩邊衣袖,肩膀附近全是紫黑色的瘀血。
 
「哇屌──」
 
這就可以解釋,剛才的一切絕對不是夢境。可是,我是怎樣回來的呢?卻連一丁點的印象都沒有。
 
我望向床尾的電子鐘,上面顯示著下午一時,窗外的景象還是和剛才在籃球場所看到的差不多。一片灰暗、滂沱大雨。下得那麼大,街道應該全水浸了吧?
 
我勉強地郁動手臂,打算從桌子上拿那瓶乳白色的神奇液體,痠軟的感覺便立即襲來。花費好一番氣力,總算把液體往上面倒了一點點,卻沒有任何效果。
 
屌呀,支野唔係萬能架咩。
 
算了,沒有死掉已經算很不錯。這個刀疤男的力量,真是非比尋常──
 
我稍微抖擻了精神,好好地刷了個十分鐘的牙,洗了一個半小時有多的熱水澡,然後隨著薰天的蒸氣走出浴室。好爽。總算有了一點已經回家的感覺。




 
汗水和還未抹乾的水滴混在一起,沿著耳邊的髮鬢流下,滴在肩膀上。我下意識地用手把水抹走──
 
奇怪,兩肩竟然完全沒有痠痛的感覺。
 
我側頭一看,發現原本嫣紅紫黑的瘀血,竟然完全褪掉,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沒有深究,心裡想著「反正之前比人打到孖潤腸咁款,都可以搽Pat cream就即刻冇哂事」。遇上了刀疤男之後,還有什麼好稀奇的呢?
 
此刻,我只想靜靜地打個電話。
 
猶猶豫豫地按下八個號碼。記得,當然記得。這八個數字,我已經深深刻在腦海裡面。
 
嘟嘟。
 




嘟嘟。
 
「喂,黃佑聰。」未等到我開口,她已經直呼我的名字。
 
「喂,高梓靈,捨得理我喇咩。」
 
「我鬼有唔理你,你姓黃唔係姓賴喎。」
 
「明明連message都唔覆我,仲死雞撐飯蓋。」
 
「哦,唔係呀。」她語氣突然變得很溫柔。「最近plan緊個長途旅行,好多麻煩野搞呀嘛。」
 
他溫柔的線聲是我的死穴。「好似好有理由咁喎。你醫生終於可以比你郁黎郁去啦?」
 
「咩醫生比?幾時醫生唔比過呀?」她語氣很認真。




 
「咩呀,你係台中話我知你醫生唔比你有劇烈活動既,連玩下籃球機都唔得,咁又點會比你坐飛機周圍去呢小姐。」
 
電話的另一頭沉默了片刻。「哦──係呀,上次覆診呀嘛,醫生話我好得七七八八,半個月之後就可以做返運動,正正常常咁喇。跟住我話,yeah咁我半個月之後去旅行lu,點知佢勁緊張咁講話,嘩,做返運動冇話包埋坐飛機喎靚妹,坐飛機對你黎講係超級劇烈運動黎架,跟住我話,吓,都係唔做得呀?佢就笑住咁同我講,嗯,頂盡比你一個月之後坐啦,我就開心到差啲彈起──」
 
聽見她回復了吱吱喳喳的模樣,我也替她高興得不由自主地笑著。「哈──咁就好喇。」
 
「點止好,係超好呀!」她也「哈哈」笑了兩聲,「等我旅行完再返黎呢,你要揸摩托車載我周圍去架,真個啲喎!」
 
「係喇係喇,真係機鋪個啲囉。」我發自內心的笑得溫暖。下一秒鐘,一個疑問卻在心裡浮現──「係呢,你個旅行諗住去幾耐?」
 
「唔知架,短就三四個月,長既我都唔知有幾長架。」
 
「三四個月?咁你開學個時咪唔係香港,返唔到學囉?」這其實不是我內心真正想問的。
 




「大病完一輪,我好想抖下新鮮空氣。屋企人都同學校傾過架喇,我會返黎再追返進度。」
 
「哦──咁幾好呀。咁,你旅行途中會唔會返黎架?」
 
「傻架你。如果我plan香港係目的地之一既話就應該會──喂!你都唔係真係鄧我開心咁既!」
 
「……」
 
「黃佑聰!」
 
我靜默了數秒,然後忽然回過神來。「開心。開心呀。」
 
「你神不守舍咁既。」
 
「係咩,冇呀。你同男朋友仔去呀?」我假裝若無其事地問。
 
「哦──係,係呀。」她卻有點古怪,大概是不想我受傷卻又不能對著我說謊吧──
 
「喂高梓靈,睇下你飛之前邊日得閒啲,我地再約出黎郁過呀。」
 
「好呀。你之後呢──」
 
「呀我突然醒起有啲野做,遲啲再打比你呀。」「咔嚓」
 
還來不及聽她說再見,電話已經被我掛上。那令人陶醉的聲線連同幻想中的某個夢一起破碎。
 
原來──
 
原來有時候,自己看得很重的那樣東西,可能對方只是隨便說說而已。
 
我答應過自己,不會再哭。
 
為了不違反對自己的承諾,我唯一可以做的,只有立即掛上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