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了好多次炮筒的電話,還是沒有人接聽。
 
我憑著以前一次上門派球衣的記錄表,找到炮筒的地址。
 
他住在何文田愛民邨的敦民樓。愛民邨,是一個樓齡超過四十年的老式屋邨,有著井字型的獨特格局,中間的「天井」常被作為電影或是電影劇中跳樓橋段的取景地點。而事實上,亦有為數不少的人從高處往天井一躍而下,魂斷於此,在眾目睽睽之下變成一具血肉模糊的屍體──
 
想到這裡,心裡總覺得毛毛的。
 
為了讓自己心裡舒服,我在一個星期三的中午時段登門拜訪。
 




我從地下的天井走進去,避開在平台守住門口的保安。進了升降機,按下「9」字。
 
房屋署是因為怕走過天井的人,會被跳下的人一併壓成肉醬,才決定用鐵馬把天井圍住的嗎?
 
走出升降機門,前面就是一道綠色的鐵圍欄,把窄窄的正方形走廊和天井分隔開。我走近圍欄,才發現圍欄只及我的胸口,要跨過去實在不費什麼力氣。可是,當我向下一望,這種「跨過去」的念頭便像長了腳般立刻逃亡。
 
下午的天井有點悶熱,我走了半個圈,來到了一道亮銀色的鐵閘前。
 
我把手伸進鐵閘,輕敲木門三下。





「炮筒──」
 
沒有人回應。四周只有其他住戶出門的拉鐵閘聲。
 
「炮筒──」我稍為提高聲線,又敲了比較大力的三下門。
 
這個時候,我看見門外的防盜眼中間的一顆小點,由本來的亮白,變成一片漆黑,之後又變回一點亮光。
 
可是,門始終沒有打開。
 




我想了想,忽然明白了什麼。「唔該你,我想搵陳耀添,我係佢以前中學校隊既隊友,有啲好緊要既事想搵佢傾下。」
 
我安靜地等待亮點變回黑色。
 
幾秒後,果不其然。
 
我抓緊機會,從錢包中拿出學生證,「呢張係我張學生證,我同佢之前真係讀同一間中學架,唔係黎搵佢麻煩,我真係佢朋友黎。」
 
又過了一會兒,木門緩緩地打開,發出鐵鏽磨擦的刺耳聲音。
 
一個一臉稚氣的女孩子,半張臉躲在木門後面。
 
「你好呀。」我盡量不把氣氛弄得緊張。「你係咪佢妹妹呀?」
 
她點點頭。




 
「我方唔方便入一入去呀?」我問。
 
她很用力地搖頭。
 
「哦,佢唔係入面?」我很小聲,語氣也很平淡。
 
這次,她沒有點頭或是搖頭,只是低著頭,默不吭聲。
 
「我有冇方法可以搵到佢架?」
 
她又輕輕搖頭。
 
「哦──咁樣。」我失望了幾秒,忽然又靈光一閃。「咁你呢?你有冇方法可以搵到佢架?」
 




她推開木門,走到後面的桌子拿起一本小簿。我看見他的家裡面十分凌亂,殘破的沙發上都是報紙雜誌,有些衣物則隨便丟在上面,一大堆雜物放滿了那張摺疊式的木桌。
 
她跑過來,拿著筆在小簿上面寫著什麼。
 
「你不是壞人?」她年紀應該很小,在這樣的家庭長大,字體卻十分渾圓可愛。令我想起以前父親告訴過我,一個人的字體很能反映他的性格這句話。
 
我頓了一下,有什麼東西好像忽然想通了那樣,然後也在背包裡面拿出一本簿,一支筆。
 
「我不是壞人」我在上面寫道。
 
她看了看,眼神有點疑惑,又繼續在小簿上書寫。
 
「你找我哥哥做什麼?」她又寫道。
 
我遲疑了幾秒,笑了笑,然後在簿上寫下一句說話。




 
「我想找他回家」
 
她看到之後,高興得咧嘴而笑,露出細細小小的牙齒,雙眼綻放耀目的光芒。
 
「今晚十二點他在天井門口」她寫道。
 
我笑笑,對她比了一個「OK」手勢,微微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