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學後,只剩兩個人的班房。
 
夕陽柔黃的光穿過玻璃窗,打在稍微歪斜不齊的桌椅上,黑板上的塗鴉沒人願意擦去。
 
「Jimmy,你會唔會考慮下入籃球隊?」我問。
 
「唔記得左幾耐之前你咪問過我一次囉,我唔打喇。」他堅拒。
 
我不肯放棄,「你真係唔打算最後一年搏一搏?而家真係差你一個咋喎。」
 




「唔好勸我啦……」
 
「你唔試過點知姐?」
 
「剩係諗下都驚啦,點打姐……」
 
「冇人叫你諗呀,你直接打可能就會冇事呢?」
 
「連諗都驚,落到場點──」
 




「屌!」我一手把粉擦扔落地上,爆出一大撮粉塵。「你淆咩姐其實?你知唔知,最有資格淆個個係我呀!係我比你守到次次一分都拎唔到呀!我最淆係咩呀?最淆係最後一年都勸唔到你入黎打波呀──」
 
我激動如此,他卻別過臉去,沒有回話。
 
我一掌拍落教師桌上,「頂──我真係唔明。最多用你三個月時間打個波姐,你又一向唔洗點溫書都唔愁成蹟既,我真係諗唔明你。」
 
「我有一個呀哥。」他突然開口。
 
我望向他,他卻看著空氣中的虛無。
 




「由細到大,無論呀爸呀媽又好,親戚又好,都好鐘意拎我地兩個比較。──」
 
我立即冷靜下來,仔細地聽著。這大概是我見過Jimmy最多話的時刻。
 
「只要我成蹟差少少,佢地就會即刻拎呀哥黎講,話咩『點解你呀哥咁叻你就咁蠢』、『學下你呀哥啦』、『養舊叉燒都冇咁嬲』……」
 
我想,他的哥哥若然不是哈佛學生,就是進了劍橋。
 
Jimmy的名字,和文豪一樣,幾乎每年年末都掛在頭二十名的總成績排行榜上啊。
 
「所以細細個你就好驚同人比較?」我問。
 
他點了一下頭。幅度很小,但我還是能看見。
 
「把口生係佢地到,佢地想點講咪點講囉,理得佢姐。」




 
「最弊係,慢慢連我自己都會係咁同其他人比……」他的頭低低的,夕陽把他的半張臉打成陰影。「一直以黎,我都好驚輸,我驚連我自己都覺得自己比唔上人地──」
 
「傻既,點會呀。係學校你打到識飛架喎。」
 
「係學校打下玩下,我可以好有自信。但如果出到出面,面對啲勁十倍、勁廿倍、勁三十倍──」
 
「哦!──」我刻意拉長語氣。「把砲喇而家啲人。」
 
他抬起頭,一臉迷惘。
 
「你而家,即係笑鳩我地學校校隊廢啦?」我刻意用力戚起雙眉。
 
「吓?」
 




「你而家,即係笑鳩我地學校校隊隊長廢啦?」我表情十分誇張。
 
他噗哧一聲笑了,我也笑了。
 
「我敢寫包單,如果你守到而家既我,你出到出面就無敵架喇。」
 
他笑得很開懷,「把砲啦而家啲人。」
 
「岩岩個個月,我跟左個以前台灣國家隊既人練波。」我回想著那塊大石頭被我擋開的情境。「我今時唔同往日喇。如果你而家都仲守到我既話,你就冇野需要擔心啦。」
 
「認真打?」
 
「認真打既話,我怕我嚇親你喎。」
 
「唔認真唔打。」他自信滿滿地笑著。




 
「好,認真打就認真打。但係你會唔會連我都淆埋先。」
 
「痴線。」他輕蔑地笑了一聲。
 
對,盡情輕視我吧。這才是我心目中最強的防守大鎖才配擁有的自信心啊。
 
「而家落去?」他問。
 
「Why not?」我也答得很爽快。
 
於是,我們便下了樓梯,往籃球場走去。
 
我其實很是掙扎。
 




一方面,我真的覺得自己進步很大,我怕以Jimmy以前的防守強度來看,就算我沒有很輕鬆地打敗他,總而言之,他最後也真的會被我打敗。
 
而另一方面,我的確很想試試以自己現在的實力,能否在Jimmy面前得心應手地得分。
 
這兩把聲音在體內交戰著,直至我站在三分線外,籃球從他的手上彈落地板,再回彈到我的手中。
 
他的眼神,充滿了把鬥志燃燒到極限的戰意。
 
那一刻,我明白了什麼。
 
籃球場上,不談謙讓。
 
無論如何,拿出自己最真的實力,才對得起籃球,才對得起對手。
 
才對得起,自己流過的每一滴汗。
 
那麼,開始吧。
 
「黎架啦喎。」我自信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