籃球回彈到我的手中,我趁他還沒集中注意,冷不防立即投了一球三分。
 
可是,球才剛擺到額頭附近位置,視線已經被他的大手掌遮掉一半。
 
理所當然的,這球不僅沒進,還差點投了個麵包球。
 
第二次的進攻,我改變策略,小步地不斷踏出右腳試探。他的身體也順著我的探步微微扭動,好像已經掌握了我的節奏。我有種錯覺,不是我在做探步,是他在試探我的進攻模式──
 
我右腳大步探出。
 




他半邊身體也跟著晃動,幅度很大。
 
我立即往左邊運球,右腳快速從右邊抽起再俐落地往左邊急踏,左腳一蹬然後落在右腳旁邊,確保重心平衡得極好之後,立刻收起籃球,往上拔起。
 
同一時間,Jimmy整個身體突然歪斜蹲下,像短跑起步時蓄勢待發的模樣。
 
我把集中力全盤灌注在橘色的籃框之上,周遭的世界像褪色的漆畫般逐寸剝落。
 
雙腳離地。手臂曲起。手臂伸直。手腕撥出。指尖滑下。
 




籃球從手中溜出,滑出一個往後的回旋。
 
突然,籃球下方出現一隻怪手,輕輕和球磨擦,球便突兀地失去動力,在半空中落下,猶如一隻正在自由自在地飛翔卻突然被擊殺的小鳥──
 
……
 
站在籃球場上,我總是充滿自信的一個。
 
我不會承認,是他的防守功力比我的進攻能力好上太多。
 




大概是自己手感不好吧?這種防守強度,明明跟以前的他沒兩樣啊……
 
只是,每次我快速運球虛晃之後,他總能用令人難以想像的反應力和腳步的爆炸力,把騰空出來的空間瞬間填補。
 
他明明距離自己兩步之遙,我再三確認從這個距離不可能妨礙我的投籃動作之後,瞄準籃框出手,而他還是可以把我的視線遮蓋,有兩球甚至被他的指尖輕輕擦過,使得球在半空便失去往籃框飛去的動力,無奈地跌落地上。
 
無論我怎樣探步、虛晃、假投,他都能準確判斷我出手的每一個瞬間。
 
這個對手,比我自己還要熟悉自己。
 
就像一個永遠不能掙脫的影子。我一絲一毫的動作,他都一清二楚──
 
在我投出第九球中距離或是三分球之後,分數還是不可思議的零比零打成平手。
 
是的,他也跟我一樣,沒有一球進帳。




 
並非我的防守特別好,而是我根本不用防守。
 
每一次,他都像電影《少林足球》裡面最後一場賽事,魔鬼隊的地獄守門員對著少林隊的星爺般,把牢牢守住的球直接再扔給對手,甚至以極度輕蔑的態度鼓勵對方再接再勵。
 
我很喜歡自信滿滿的Jimmy。
 
可是,這刻的我竟然發自內心的怯慌起來。
 
尤其是,看著他每次把球重新滾到三分線外,臉上掛著的那張不可一世的臉。
 
如果是對著外面的球隊,遇上這種人,我會使盡200%的力氣,痛扁對方,用實力給他上一課震撼教育,告訴他謙卑的重要性。
 
不過,假如對方是自己熟識的人,而且──
 




而且,自己自問花了好大力氣,卻還是連一分都拿不到──
 
……
 
我不要輸。
 
是的,輸嬴沒有想像中的那麼重要,重要是籃球帶來的快樂和團隊默契。
 
你知道,我知道,銘sir知道,連我媽也應該知道。
 
可我就是,不想輸。
 
我的對手,不是Jimmy。
 
是自己心裡面,那隻名為「怯慌」的魔鬼。




 
我第十次接過Jimmy滾出三分線的籃球,站在前面的Jimmy又展開他那雙又長又敏捷的手臂,有如鵬鳥之姿──
 
我輕輕閉上雙眼,重新調整呼吸。
 
它們開始冒煙。越來越多的煙。越來越多。越來越多。
 
不只是翅膀。還有你的手。腳。全身。全都燒起來了。烈焰把每一滴入侵的雨水瞬間蒸發。把每一寸襲來的狂風秒速吞食。越燒越旺。
 
越燒越旺。
 
你發現自己正在暴風雨之中猛烈燃燒。
 
再也不感覺到痛苦。只有征服一切的慾望。
 




狂風已經成為你的燃料。
 
暴雨已經成就你的試鍊──
 
突然,一隻大鵬從你的身邊飛快閃掠過。
 
他用古怪的節奏拍著翼,轉頭        朝著你滑稽地笑,然後又突然在空中自在地滑翔。
 
他在模仿你在空中笨拙地飛翔的模樣。
 
他,正在姿意的訕笑著你。
 
你卻沒有憤怒。
 
你只有滿腔的鬥志。
 
你,擁有一個讓對方刮目相看的熱切渴望。
 
你大吼一聲,向前疾衝。
 
狂焰,烈風,流竄。
 
張開眼,鬥志燃燒。
 
我毫不忌諱地在他面前控著球,左晃右搖,偶爾在胯下來回穿插。他開始失去耐性,手以極快的速度伸前又縮後,打算干擾我的運球,或是直接把球拍走。我間中舉臂擋開他入侵自己半圓的手,測試他的力度。
 
對。他和我中間隔著的,僅是一隻手臂的距離。
 
這個距離,我本應可以靠著爆炸力一下突破他的防線。
 
可是,他細長敏捷的手臂,使他可以在比常人遠很多的距離紮緊馬步,亂戳亂抄。
 
「First Step」絕對過不了他。就算可以趁著他恍神的瞬間饒幸突破,還是會被他從後追上,封殺我每一個可以上籃的空間。
 
更何況,他根本沒有恍神的機會。
 
既然如此。
 
抱歉了Jimmy。我那足以和大石抗衡的對抗力量,看來要提早派上用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