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一場穿越籃網的夢想，擁抱妳: 59

我紮緊馬步，側著身，慢慢地一邊拍球一邊向前推進。
 
果不其然，他沒有直接讓我的左肩撞上他的胸口，而是選擇快速在我面前閃過，提手嘗試把球拍走。我刻意把球收在很後的位置，他抓了個空，卻漏出了半個身位的空間。
 
我發誓，我只是用了少於0.5秒的反應時間，換手向前加速。
 
球才剛著地，Jimmy已經在我面前擋住去路。
 
我再嘗試用身體靠近他。這次，我動作迅速，一下子往他的胸口撞去。他呼出一口悶氣，紮實的腳步卻使他絲毫不動。於是，我再靠近他一點點，讓自己的下盤也貼著他的身軀，這樣便可以發出比較大的勁力──
 




那一瞬間，我的右手拍了個空。
 
球被戳走了。
 
Jimmy一個箭步，在我面前掠過，我不顧一切的擋住他，把在三分線外彈跳著的籃球撿起，他又退了回去，自信地笑著。
 
他心裡面那一句「你過唔到我架喇」，聲音彷彿大到可以輕易聽見。
 
我想起了那個畫面。
 




火鳳凰燒得像一個火球，為了證明什麼，奮不顧身地往嘲笑自己的鵬鳥疾衝。
 
我的鬥志燃燒到極限，血液在體內激烈沸騰的感覺無比清晰。
 
我再次側身運球，肩膊連著紮實的下盤一下向他撞去，他「嘎」的一聲呼氣，我立即往右轉身，同時換成左手控球。他即時挪移身位，用胸膛把路擋住，卻再也沒有可以把手臂伸出的空間。
 
我又撞他一下，乘著力量轉身，換成右手控球，左肩毫不留情的挑戰他的穩紮的馬步。
 
Jimmy體格沒有很強壯，我卻感覺自己撞上了一塊極硬的鐵板。我可以把它撞得微微凹陷，卻永遠無法把它撞成碎片，甚至無法再使它移動多半分半寸。
 




這樣的話──
 
我持續地帶著球撞向他的胸腔，他也漸漸開始習慣我的力度。於是，我佯裝使勁，待他的重心也向我傾斜，我一個往右轉身，他便被我擺脫在後，眼前頓時開出一條空盪盪的大道。
 
雙手收起籃球，左腳踏出，右腳緊隨。我絲毫不敢放鬆，眼角一直緊盯著斜後方的Jimmy，卻不見人影。
 
我右手手肘下意識地提起成九十度角，防範他從後撲來。
 
眼見左手掌上的籃球快要升至最高點，我輕輕一撥，球便往籃板上四角型的左上角飛去。
 
──怪了，他放棄了嗎？
 
要是球再往上升多幾厘米，他大概不可能再有觸碰到球的機會──
 
這個時候，我感覺到自己的背部被什麼東西壓住。




 
天空的光線雖然被那個龐然大物遮住了一大半，我還是堅持看著籃球擦板而進的一刻。怎料，他大喝一聲，右手像一支延伸至極限的伸縮棒，勉強地從不可能的高度輕輕擦過籃球──
 
球被擾亂得稍為偏離軌道。
 
「碰」
 
球撞落籃板的左上角，然後沿著框邊滾出。
 
我失去平衡，身體自動地縮起，跟著籃球一起狼狽倒地，而Jimmy卻像跳遠般蹲下，雙腳著地。
 
我勉強坐起，抬頭看著他的宛如巨人身影，在陽光之下顯得更為巨大，而且可怕──
 
他向我伸出手，「冇事呀嘛你，sor呀。」
 




要是以前，聽到別人在這樣的時刻對自己道歉，不論他誠懇與否，都只會增添自己心中因不服氣、覺得被羞辱而生的慍怒。
 
而在這個時刻，我只有由衷地感嘆。
 
原來一直在努力不懈，一直在追求進步的，不只是自己。
 
「你痴撚線架？」我抓著他的手，使勁站起。
 
他頓時收起了笑容，「頂，真係sor──我太心急──」
 
「屌，唔係呀。」我笑笑，一拳打在打的胸口上。「我係講緊點解你可以快成咁，係咪痴撚左線。呢排你都有keep住打波咩？」
 
他有點愕然，「有呀──」
 
儘管過程一樣的艱難，但對於為什麼自己可以在前台灣國手面前得分，卻在Jimmy面前吃癟，我並不感到奇怪。




 
原因可以有很多。Jimmy狀態極好、面具人沒有使盡全力、Jimmy恰巧把握到防守時機──但我更相信的是，Jimmy內在的防守潛能，比校隊中每一個人都高出不止數倍。
 
我相信，很多愛打籃球的人都是這樣。
 
默默地勤奮練習，在每一個清晨、中午、黃昏、晚上，甚或乎凌晨，無人知曉的揮灑汗水，只為求看到自己有些微的進步。
 
直到在街場漸露頭角，開始可以輕鬆自如地在不同的對手面前得分，嬴多輸少，便開始參與不同的隊伍，試練自己。校隊、區隊、青年訓練隊、nike league、私人聯賽，香港可以打球的機會不少，於是自己滿腔熱誠地逐一報名──
 
卻在第一輪選拔便被篩走。
 
有時候，心裡面會很是不忿──明明旁邊入選的那個打得比自己爛，明明自己表現也不是那麼差勁──
 
對不起，你的表現就是那麼差勁。
 




正式比賽跟街場有著顯著的分別。先不說防守的強度差天共地，而且，你大概不會看見一個比你年長廿年的上班族跟自己爭奪入選席位──全都是年青力壯、每天都浸沉在籃球世界的青年。他們的體格和你相若，技術也毫不遜色於你。
 
這種情況下，你當然要使上比平常多很多的氣力，才能發揮出正常水準。
 
而最不起眼、卻又造成最大影響的分別，在於心理狀態。
 
當發現進攻不能像往常一樣得心應手，當發現防守不能像往常一樣懶懶散散，你便會自己找來一大堆不像樣的藉口。自己不夠認真、自己狀態不好──而後者，則是排在藉口排行榜的第一位。
 
對啊，你狀態就是不好。
 
你怯慌。你怕輸。你很想問為什麼那麼吃力才能打出自己一半的水準。然後，你任由自己逃避，你任由自己逃離那個自信心被打擊的世界，選擇留在可以自我陶醉的安全區，原地踏步。
 
然後，每次在街場遇見比自己強的對手，就故意擺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態度，隨便亂打，好讓輸掉的自己有臭起嘴臉說著「我都冇認真打，輸好正常」的空間，以安慰自己並非技不如人，保護好自己那脫弱受不起任何打擊的自尊心。
 
這個狀態，豈能用「不好」形容？根本就是極爛。
 
這樣的籃球員，沒有最熱誠、最渴求進步的態度，當然也不可能打上更高級別的比賽。
 
我還記得，三年多前銘sir的那番說話。
 
打籃球，最重要的還是態度。
 
而我很清楚Jimmy。他並不是那種總愛用藉口逃避的廢物，他只是個從小就被成長環境灌輸錯誤想法的人。只要能幫他克服「比較」的心魔，他的內在潛能一定可以隨時被激發──
 
我拍拍背後的塵，走到三分線外。
 
「你仲O唔OK呀。」我問。
 
「呢句唔係應該我問咩。」他微笑。
 
「我唔會再咁易比你封到架啦。」我傳了一個彈地球給他。
 
「我唔會讓你架喎。」他把球回傳給我。
 
籃球內蘊藏著的兩股力量和鬥志，即將炸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