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飯我什麼都吃不下,只是每隔十多秒就看手機一下。
 
煩躁地一直等到晚上十時多,電話終於響起。
 
「……喂?」
 
「你冇報警呀可?」
 
「冇,炮筒而家係邊?」
 




「你唔好咁心急先,佢而家好安全。我地同佢地講好左架啦,我地未有任何指令之前,唔準掂佢一條頭髮。」
 
「你地?佢地?咩意思?」
 
「我地係斯文人,負責郁手個幾個係另一邊既人。我地有聯絡你既需要,佢地有佢地既需要,咁岩中間又有某種關係,所以──就係咁喇。」
 
所以,簡單來說,就是兩群本來互不相干的人,為了利益,忽然聯合起來。
 
你們果然是他媽的有文化的人。
 




「咁你地想點?」
 
「好,夠直接。我地係有文化既人,通情達理,相信我講既野你一定會明。」
 
「講,你地點樣先肯放左炮筒,你講。」
 
「我都直接啲講句,我地都係求財姐。不過求既唔係呢啲財,我諗你校長都同你講過相關既事。──」他煞有介事地說。
 
「──我想你,係冠軍賽,打得輕鬆少少。」
 




輕鬆少少──這群人,想我打假波?
 
「輕鬆少少,即係咩意思?」我明知裝傻扮懵是我的弱項,卻還是裝了起來。
 
「我地只係想確保場波唔會太一面倒,」他哼哈地笑了兩下,「你係醒目仔,應該會明白我講咩。場波激烈啲,我地做觀眾既都開心啲架嘛,係咪。」
 
我很想質問他一句,一個觀眾用得著如此賣力地說服我打假球嗎?
 
媽的,我心裡幹罵。
 
每間名校背後耍的手段五花八門,連打電話裝成觀眾,勸對手打假球這招都用上了。
 
骯髒果然是有分級數的啊。
 
「係咪如果我好似你所講咁,打得輕鬆少少,炮筒就會即刻冇事?」




 
「你果然係醒目仔。我地有文化既人唔鐘意隱瞞細節──係,會冇事。我保證。不過,唔係即刻。」
 
「唔係即刻?」
 
「佢會係場比賽完左之後返黎。」
 
有冇搞撚錯?我差點就罵了出口。
 
──可是炮筒,在他們手上啊……
 
人在他們手上,什麼規矩都是他們說了算。這種被威脅而又只能妥協感覺,猶如被千百萬根針針進身體一樣。
 
更何況,要我在冠軍賽打假球──
 




要我在台下練了十年功之後,在台上的一分鐘頹喪地表演──
 
病危的Gaby。
 
天上的父親。
 
還有娜美。還有自己。
 
難道過去的一切,我要通通背叛掉了嗎?──
 
「喂?考慮成點?」
 
「……」
 
「好。」




 
「果然夠爽快。」他雀躍地說。
 
夢想重要。
 
可是,假如要用身邊的同伴的人身安全,作為追尋夢想的代價──
 
太貴了。
 
我承受不起。
 
「但係……你地要擔保佢人身安全……」
 
他興奮地笑了兩聲。「放心放心,佢安全到每晚都可以同你輕輕鬆鬆傾到電話。」
 




「咁──咁就好……」
 
「咁就咁決定架喇喎?希望到時場波,『緊張又刺激』。」
 
「喀嚓」
 
嘟,嘟,嘟,
 
嘟。
 
電話掛上之後,我像一隻斷了線的扯線木偶般,頹喪地坐在床上。
 
腦袋一片空白地坐著。
 
坐著。
 
坐著。
 
炮筒總算得救,我卻怎樣也高興不起來。
 
我動了一下僵硬得誇張的脖子,看看架上的電子時鐘。
 
凌晨三點十六分。
 
我倚在窗邊,看著窗外寧靜的夜。
 
用厚厚的綿被包裹自己,身體還是非常的冷。
 
Gaby正在病房裡搏鬥,而我只能像個懦夫一樣地妥協。
 
不妥協,還有別的辦法嗎?
 
還有別的辦法嗎?還有別的辦法嗎?還有別的辦法嗎?還有別的辦法嗎?還有別的辦法嗎?還有別的辦法嗎?還有別的辦法嗎?還有別的辦法嗎?還有別的辦法嗎?還有別的辦法嗎?還有別的辦法嗎?還有別的辦法嗎?還有別的辦法嗎?
 
就算有,我都不敢輕舉妄動。炮筒可是把那群人完全惹毛了──
 
真的要放棄了嗎?
 
沒了我,球隊可以順利打敗對手嗎?
 
一定可以的。
 
一定可以的。我只能這樣安慰自己。說不定教練會以為我的狀態不好。立刻把我換了下場。坐一整場的冷板凳。那不就可以了嗎。
 
無論怎樣,事情是沒有轉寰的餘地了。
 
我走出昏暗的客廳,在神枱之前忍住了哭,鞠了一個很久的躬,然後上香。
 
你會體諒我嗎,爸。你兒子已經非常努力了。
 
然後,我走回房間,從桌子上拿起一部古舊的電話,搜索了通話紀錄。
 
「師傅」
 
我按下撥號,普通話的語音立即轉到了留言訊箱。
 
「……請在嗶一聲之後留下你的口訊。」
 
「嗶」
 
「師傳……我是佑聰。」
 
我頓了一下,一時之間不知道要說什麼話才好。
 
「除了你之外,我實在想不到可以對誰開口了。我有個朋友,他叫炮筒,他在昨天晚上被一群壞人抓走了。為了他的安全,在冠軍賽的時候,我不能用盡全力──這是換回他安全的代價。什麼事情都有它的代價。堅持下去的代價太大了,你的徒弟沒有力氣承受……」
 
我心裡一陣哽咽,於是停了下來。
 
「一直以來,雖然你很嚴格,也不是自願過來教我打球的,不過我知道你還是一個很關心我的人──四強賽那天,穿著黑色大衣,拿著鏡子和電筒的人是你吧?要不是你讓我變成一隻勇敢的鳳凰,我無法想像自己現在有多頹廢。謝謝你。比賽那天你就不要來了,我不想──我不想讓你丟臉──」
 
在淚水湧出的一剎那,我掛了線。
 
懦弱的人,好像不配流下憐憫自己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