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到大,作文課堂的老師提出「我的母親」這個好像很老土的題目,我總會寫得特別賣力,本來老師要求的字數約為五百字,我會交上整整千多二千字。
還不是為了母親是我惟一親人,我絕絕對對的尊敬她。父親在我還未有記憶前已去世了,我是由母親獨力撫養成人的。
母親工作的辛勞,使我真正領略到,世上只有自己的雙手會幫助自己,別人才懶得管你死活。
有時,夜晚輾轉反側,不能成寐,會見到母親在案前沙沙沙的改學生功課薄子。
我坐起身,「媽,我幫妳改。」
母親托托老花眼鏡,「小明,你明早要上學。」
我擦擦眼睛,「媽,妳也要。」
「我還有幾本就改完。」她不過想勸我睡。
我重睡下來,微弱的書枱燈久久沒有熄滅。
我感到母親的寂寞。


她的感情生活一直乏善足陳,一片空白。
因為我吧。
如果沒有我,她應該心無牽掛,能夠快快組織一個家。
我愈年長,愈是個大包袱。
 
 
有天,我終於對她說:「媽,妳會否結婚?」
母親呆了半晌,「為何這樣問?」
「我想妳再嫁。」
母親訝異,「小明,你才十來歲,誰教你這些?」


「無人教我,自己想到的。」
母親陷入沉思中,一會兒說:「你能接受新爸爸?」
「只要他對妳好便可以。」
「小明,」母親微笑了,神情很欣慰。「不知不覺,原來你已長大了。」
「我還很開通。」我一本正經。
「人細鬼大。」母親失笑。
 
 
半年之後,母親帶了一個外型老實、有書卷氣的男人回家作客。
他風度修養俱備。還細心得為我選購了一份見面禮物。


母親告訴我:「是校內同事,叫叔叔。」
「叔叔。」我與他握了一下手。
他比起母親高上半個頭。兩人倒也匹配。我認為他大致合格,可以成為一家人。
但我並沒有想像中那麼歡欣若狂,我還以為替母親開始行蜜運而喜悅的。
飯後,母親有過一刻進廚房清理,只留下我和他坐在電視機前。我逗他說話:「叔叔任教哪一個科目?」
「中文。中國文學。」他答。
「教高年級?」母親任教中四五附加數。
「不。中一二。」他的神情好像有點耿耿於懷。
「忙嗎?」
「頗輕鬆。」
「有沒有凌晨二時改功課薄經驗?」
他極訝異:「當然沒有。」真像局外人般。
「我母親經常如是。」我看牢他。
「嗯。」他汗顏了,「你母親可是個盡心盡力的好老師呢。」
我接住問:「我母親在學校可開心?」


「她很受人尊敬。」
我再問:「學生們對她的家庭狀況有何評價?」
他呆了一呆,沒料到我有此一問。半晌才答:「大家只重師資,其餘的並不重要。」
我有點放心下來,入正題:「叔叔可有家室?」
「曾經有過,如今單身。」他也算坦白。
「與我母親同病相憐。」
「嗯是。」他牽一牽嘴角。
母親這時從廚房走出來,奉上精美的生果盤。
她笑,「哦,你倆像談得很投契呢。」
他拿起一塊蘋果,對母親說:「我們可以做很好的朋友呢。」
我心裏想,也許更可以做一對很好的父子(?),但我當然沒有說出口。
他在晚上九時許離開。臨出門口,他摸摸我的頭。
「小明,叔叔走了,下次再來探你。」
我問他:「下一次是幾時?」
他想了一想,決定了時間:「下星期五?」


「好的。」我搬出一早想過的話:「我有些功課,可能需要叔叔幫忙。」
母親在旁說:「為甚麼不叫我幫?」
「媽媽,妳教附加數學。」我理直氣壯,「我中文功課有問題。」
他搶着說:「中文我比較在行。」那還用說嗎?
「謝謝叔叔。」我向他揮揮手,「下星期五見。」
他笑,出門。母親輕輕關上門,馬上同我說:
「小明,你怎可強人所難?」
「媽媽,妳詆譭我。」
「你要叔叔教你做功課。」
「他不是說過會再來探望我?」我說:「身為老師,不會空口說白話。況且,他搶着要幫我忙。」
「叔叔工作忙,下星期五可能有事要辦。」
「沒說過不可臨時更改時間。」我對她說:「叔叔和我也會互相諒解。」
母親歎了口氣:「小明,你何時學會牙尖嘴利?」
我為自己申辯:「不,我只是據理力爭。」
母親輕輕拍拍額角,我勝了一仗。一直聽說單親家庭的孩子比較早熟。也許我不知不覺間受了洗禮,比同年紀的小孩子懂得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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