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邊呀?」鮑魚的聲線在我背後響起。

「去洗個面,一陣番。」我沒有回頭,免得抖下我的淚水。

甫走出籃球場大門,我的淚已不受控地傾瀉,想起比分,想起了Richard的光芒,想起了讓我拼命努力的原因,想起了蔣彤。我已經乏力去堅持,去等待,去愛我跪在地上落著淚,我腦海忽然出現了一走了知的念頭,抬頭卻看見一副熟悉的臉。

是于倩渝。

看到她的一臉緊張,我用手背擦乾眼,打算擠出一個招牌笑容,但淚腺卻不聽使喚,視線一不小心又模糊了。她慢慢走來擁著我,然後我又如那天撞見蔣彤和Richard般在她肩上痛哭。



她沒有害怕緊張,也不問原由,只是輕輕拍著我的背。她的體溫溫暖著我因恐懼而冷卻的血液,她的體香有如香薰般徐徐滲進我每個毛孔,放鬆了我緊張繃緊的情緒。

在她的擁抱中,我的壓抑永遠都得到舒放。于倩渝總在我被蔣彤無限搾取後出現,用無限的溫柔與細心使我枯乾的靈魂重生。我像個小孩子般緊緊擁著她痛哭,我的疲累和我的痛苦,在她的出現下得到了宣洩。

不久,她輕輕拍著我的背,踮起腳尖在我耳邊輕聲說:「傻仔,有人等緊你呀。」


我抬頭抹乾淚水,轉身一看,肥婆欣扶著鮑魚站在體育館門前。

「兄弟,開波喇。冇咗你,我地唔會贏到架。」



「係囉,你睇下佢隻腳。」

「⋯⋯我⋯⋯我唔想打喇⋯⋯」

「發生咩事?」

我以眼神示意他們倆往後看玻璃門後,在對手休息區,蔣彤正遞給Richard一枝寶礦力。

「吓?點會呢?蔣彤⋯⋯」肥婆欣疑惑地高聲呼喊。



「Jasmine。」鮑魚止住了肥婆欣的聲嘶力竭。

「兄弟,頹冇用架,我地一齊入去,打鳩佢。」

「唔好衰比蔣彤睇,話比所有人,佢唔揀你,係佢嘅損失。」他繼續說。

「你樂畢亦冇左條女,但我地十一個人無左個兄弟,呢隊波無咗個指揮官。」鮑魚的眼閃爍著,是我的錯覺還是真的光芒,但無疑這是他隊長的氣勢,我的拳頭,暗暗抓緊了。

「我最多頂多一節,之後靠你架喇副隊長。」他看看自己的腳苦笑,而肥婆欣則一臉擔憂。

「都無用架啦,我又遲到又發撚晒脾氣咁,林sir仲點會比我落場⋯⋯」我想起剛剛他狠罵我的情形。

「咳⋯⋯樂畢亦!一陣落場換余柏豪⋯咳!咳⋯」一把明顯帶病但仍然雄厚的聲音在鮑魚身後響起。林sir徐徐推開玻璃門大喊,然後轉身走回體育館裡。在門關上前,他停下來回頭。

「落場同我⋯⋯咳⋯⋯守住8號,唔好再比佢⋯咳⋯⋯也文也武!」



「咁你依家放心啦!」鮑魚整天未見的招牌陽光男孩笑容終於綻放,舉起了拳頭。我也舉起拳頭與他擊拳。

「行啦,柒頭。」

「等你咋,柒頭。」

鮑魚轉身,由肥婆欣扶著離開。

我往前踏步,于倩渝卻叫住我,左手向我遞來,掌心是一圈黃色的運動手帶,上頭印著「LPY」,我名字的縮寫。我接過來,握在手心,有股暖流從掌心直闖心窩。

「多謝你。嚟吖,睇我打波。」

「嗯。」她微笑點頭。 



走進玻璃門,于倩渝獨自走到觀眾席坐下,而我走向那群正在等待我的好兄弟。

「第二節同我贏番佢!嗌三聲!」

眾志成城的我們與第一節的頹喪完全是天淵之別,但我知道這功勞我完全歸功於我們最尊敬的費sir,不,香港風筒林sir。

我戰意高昂地脫下汗衫,看著套在右手的粉紫色手帶,我深呼吸一口,然把黃色的她套進我的左手上,轉身上場。

林sir拍拍我的背,我沒有回頭,只是給他一根手指公。

此刻,我的腦海裡沒有戰術,沒有對抗Richard的方案,只有一個小念頭。




剛才于倩渝溫暖的掌心沒有放開過我那不斷顫抖的手。




球證哨聲一響,黑熊把球交給我,我趁著帶球過場之際,在腦海中尋找適合的戰術,也留意著隊手的防守漏洞。


在第一節他們的防守多次被黑熊的強硬中出,這節重新讓陸軍莊對上黑熊,也將防守陣式由三二轉換成二一二,Richard也移至籃底,加重對他的防守力度。

我們難以再單單依賴黑熊的進攻,但可幸的是我們還有James。

我過場後舉起兩根手指,往右邊推進,James立即往底線跑,利用黑熊和鮑魚的單擋,達至左方零角度。我同時將球傳給移至九十度位的文樂,對手隊長立即往右移,打算趁文樂傳球之際再次未卜先知地偷球。

但文樂一個假動作佯裝往左方傳球,轉身把球交給我。我接應傳球,迅速舉手投籃,一個漂亮的擦板入球。

我與隊友擊掌後回身防守,看著分牌,24比14。

我曉得單靠言語上的振奮不足以帶起球隊的戰意,實際的得分比更多話來得有效。然而,倘若那球不進,也許這場比賽勝負已定。投這球的壓力不下於落後兩分的壓哨逆轉球。



「8號我嘅!」我防守時向隊友大喊,也同時向有新仇舊恨的Richard宣戰。

Richard向隊長示意傳球,用意十分明顯,他打算單打我。以心理戰的角度來說,我剛剛的宣戰除了是種挑釁,也是種冒險提升我方鬥志的辦法。

引來Richard與我進行單打,只要我贏了,代表的是我有辦法凍結對手的得分,士氣將被大幅提升,也給對手一個重挫;但當中也有極大的危險性,倘若被突破了的是我,我方也有機會失去重新被建立起的信心。這一次賭博,我把全隊都押下,而我只有一件事可做,就是一定要把他攔下。

餘下二十秒的進攻時間,他在拍球,而我只是單單瞪著他胸口的晃動。


十五秒,拍球開始急促,準備突破,我的腿也準備鬆綁。

十秒,陸軍莊在我左邊做了個單擋給他突破,而他直接以速度突破,我轉身繞過陸軍莊,剛好趕上他,他有點驚訝,但迅速以假動作往右晃再拍球往左的罰球線。

五秒,就在改變方向的一剎,他眼角望了一下右邊零角度的隊友,那僅僅一眼,讓我減慢了右移的速度。

三秒,他忽然往右傳球,可惜這個決定,早已看在我眼內,我隨即往左飛去。可惜的是,球速太快,我僅能拍走了球,未能立刻轉守為攻。

只餘下一秒的進攻時間,球出界,這場心理戰,我徹底贏了。

我方的糾纏使他們未能起手投球,換來進攻時間超時犯規。

進攻機會再次落到我們手中,我控著球,再次舉起兩根指頭,再次向右推進,James照樣跑到另一邊的零角度位,而我即時把球傳給文樂,他沒有半點猶疑把球傳到四十五度三分線的James。防守球員姍姍來遲,球已飛到半空才跑到James的前方。「唰。」清脆的穿針,24比17。

這樣的進攻正正是利用他們緊張而慌亂的弱點,以及失敗的先例,自以為是地以為我們會沿用曾經得手的進攻模式再次進攻,卻反被我們冷靜的變化再次擊倒。

只落後七分,但我們的氣勢早已回歸,甚至更勝從前。

對手開球的一個失誤,給我一個漂亮的偷球表演,然後輕鬆的上籃得手,24比19。

曾經擁有的十三分的優勢被縮窄成五分差距,加上第二節開球三分鐘未得一分,他們不得不叫了個暫停。

「咳咳⋯⋯大家做得好呀!⋯咳!呀生同文樂一陣休息下先,咳⋯⋯柏豪同呀明落場⋯⋯」


「差五分咋,兩球就追到佢地,大家搏埋佢!嗌一聲!」

「噓!」

「兄弟,打埋我嗰份!」

「你快啲出番嚟自己打啦柒頭!」我笑了笑。

看著觀眾席的于倩渝向我一笑,舉起大姆指,替我加油。那種熟悉的溫暖湧上心頭,但我的眼睛卻逕自飄向另一方的蔣彤。正與友人攀談的她彷彿感覺到我的偷窺,突然轉眼看著我,嚇得我只好立即與黑熊交談,以免她發現。

防守再次對上Richard,他一改剛才的嬉皮笑臉,換上嚴肅,也許這才是他的最強實力,代表了我不得不更認真。

在我思索著他的轉變時,他忽然變速往右跑,球傳到升上罰球線的陸軍莊,��間把球輕放給從右方切入的Richard。我慢了一步,只能眼睜睜在他後方眼望他入籃得分。

「啪!」黑熊躍起一拍,把他的上籃整個拍走,球飛往對方半場,我隨即起步,於三分線接球,輕鬆上籃。

這次的突破絕非故意製造,我的確趕不上他突變的腳步,但他確實看輕了黑熊在禁區的統治力,尤其他們能與之匹敵的中鋒陸軍莊早已離開禁區。

24比21,三分距離。

輪到他們進攻,終於憑著隊長一個後仰跳投的三分破荒,但James隨即憑著高速傳球戰術的空檔回敬一顆遠程三分炮。

餘下的四分鐘,雙方互不相讓,球來球往,他們以實力維持著領先優勢,我們則憑氣勢咬緊比分,不給他們拋離。

有黑熊的硬爆籃底,有陸軍莊的充滿技巧的雙假動作轉身入球,有James的Step Back三分球,有隊長的切入跳投,有柏豪的插花切入再跨下運球上籃,有Richard不花巧的高速切入,和有我精彩的No Look pass助攻。

最終哨聲一響,上半場完結,我方以兩分之微落後,34比32。

中場休息時,林sir的氣色好像更差,沒有講解過戰術運用,也沒有鼓勵我們,只是閉著眼,急促地喘著氣。


然而眾人都只是將注意力放在下半場的部署,畢竟兩分的距離是我們反超前,重新奪取控制權的大好機會。大家一邊專注地聆聽鮑魚代言的戰術安排,一邊熱身準備上陣。

終於,球證示意雙方球員進場,哨子聲響,我們準備進攻。

我慢慢拍球,觀察著對方的防守位置,眼角看到林sir正步履蹣跚地走到指揮區準備下達指令。

經過上一節的失敗,他們的防守明顯地更嚴密,也不敢輕舉妄動,連給我傳球的機會也沒有放鬆。我只好在外圍傳球,靜觀其變,找出漏洞然後得分。

我張望著被糾纏的隊友們,視線對上了籃下的鮑魚,他向我單眼示意,於是我腹至心明地以彈地傳球,球越過防守我的隊長臂下,送到擺脫防守的鮑魚手中。

鮑魚立即舉手佯裝投球,騙得防守者重心移左,他隨即右轉,準備真正投球。防守球員攔截心切,清脆地拍在鮑魚的手臂上,剛好球離開了指尖,刷高板而入,得兩分並追加一罰!我們振臂歡呼,終於追平了比分,甚至有機會反先。

此時,場邊卻有個身影徐徐倒下,一聲巨響後,觀眾和球員都緊張地大喊。


我們轉頭一看,發現林sir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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