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在讀中五的時候,第一次面對公開考試,其實沒感受到實實在在的壓力。

沒有補習,每天放學後便窩在家裡玩線上遊戲。

書本都被鎖在書包裡,Past Paper四散在房間的每個角落。

其實我還是隱約地察覺到怠惰帶來的後果,但忙於回覆隊員的PM,我握著滑鼠把一串又一串的數據擊殺掉,沒有真正面對過內心的憂慮。

最後我會考只得12分,理所當然地重考了。





那一年,我16歲,第一次意識到,我能做的從來都不多,但如果把自己僅有的權利都抹殺掉,結果只有一個。

失敗。

往後的日子我更加相信自己的直覺,因為我覺得直覺比我更了解自己。

因為自己總會找理由去開脫。

大學一年級,在Ocamp遇到雪兒,看著身型矮小的她在集合地點捧著兩大袋行李,竟然還有力氣跑到便利店買甜筒消暑。





我的直覺告訴我,這個女生好可愛。

同組漂亮的組女不多,相反組仔們卻都長得高大英俊。穿著同一件Camp Tee,我沒有他們壯實的肌肉,不能為這件普通的T-Shirt鼓出線條;也沒有他們精細的五官,看著組爸媽為我們拍的合照,我的存在就這麼的不自然。

我很平凡。

同組看上雪兒的又豈止我一個,但每次雪兒都拒絕大家的幫忙,自己提著重重的背包跑在前頭。我總落在後面,看著眼前的女生用步履將頭上的馬尾甩得像飄起的旗,然後鼓起力量向前追。

她總是走在我的跟前,一直跑啊跑。我不覺得追趕著這個女生是一件討厭的事,因為,至少我還可以見到她。






晚上玩房Game的時候,我老想著這個精力過份旺盛的女生,沒有把自己投入瘋狂的氣氛當中。早就和大家打成一遍的雪兒卻在扭成一團的人群中,靜靜地走到我的身邊。

穿著熱褲,她把雪白的腿露出來,一步一步的向我走近。我把頭別過去,不敢看著她,不敢猜想她的意圖,只是把拳頭握得緊緊,忽爾變得很焦急。

雪兒和我坐得好近,剛好洗完澡的她飄著檸檬草的清新,放下來的棕色長髮還未完全乾透,偶爾濕潤的髮絲會掃到我的手臂,這時候她總會輕輕一笑,呆呆的看著我。

看著被十多人壓在地上的組爸,我們都忍不住哈哈大笑。慢慢,像僅有觀眾,我們都沒有說話,只顧埋頭看著同組的組員不斷互相攻擊,一時大笑,一時拍手,她沒有主動和我說話,我卻自然地,適應了這種氛圍。

這時候直覺又告訴我,她是個好特別的女生。

特別得過份。

Ocamp的第二天,我們在清晨六時便被組爸媽吵醒了,一張張惺忪的臉忙於來回房間和洗手間,站在鏡子前,忽然覺得自己實在不夠積極。我把壓在背包底下的髮泥拿出來,仔細地為自己的頭髮造型。





這樣不是挺好嘛,今天玩得盡興點吧!

吃早餐時我和雪兒踫巧坐在一起,她還是沒有跟我說話,但在我從櫃員機下拿出汽水時,她卻一手搶過來骨都骨都的喝掉半罐。

我一臉張惶的身著她,眼前的矮小女生卻只是把汽水還我,然後造了一張鬼臉。

我老搞不清楚她的想法,只懂得在人群裡把她找出來,然著跟著她走。

直到Ocamp完結,我終於和其他組員成為朋友,終於能成為哈笑打罵的其中一份子。融入在組員裡,我第一次能這麼清楚地看著她的臉。其實她的眉毛有點粗,眼睫毛也太長,臉蛋胖胖的她顯然不太懂化妝。

但這麼奇怪的女生,卻像磁石把我抽離地面,分解了一切引力,將世界縮得好小好小,像只能容納我和她。

這時候直覺又提示我,你小心會喜歡上她。

組員間的感情很好,即使第一個學期已經有無數的Presentation和Group Project,我們還是會抽空出來REU。





相反我和雪兒還是沒有進展,偶爾的短訊往來沒有叫我們變得更親近。

直到一次REU,我終於鼓起勇氣在卡啦OK後主動送她回家。

和我不同,她住在學校附近的高尚住宅區,所以沒有申請宿位。一路上我們散發出尷尬的氣氛,明明我已經在事前構思過得多很多不同的開場白,面對著眼前這個跳脫的女生,卻忽然變得一籌莫展。

走上斜坡,我們快要到達雪兒住的洋房。

我的直覺告訴我,這次再不開口,你會像16歲那年一樣後悔。

但這不是一場考試,沒有重考的機會。

我向前跨出一步,走到雪兒的跟前擋著去路。





「我……我有野想講!」

我不知道有沒有其他人會像我一樣表白得如此粗魯,只知道今晚再沉默下去的話,我永遠都不會得到她。

雪兒沒有退後,面前站在斜坡上顯得更高的我,她仰起頭,又大又黑的眼睛一貶一眨的看著我。

「咁你講啦。」

娃娃音清脆地哼出四個字,語氣平靜得過份。

看著她比Ocamp時更長的劉海,我覺得她好像比以往更會打扮,更加迷人。

這叫我更難向她告白。

我仍然沒有說話,她卻也好像沒有要走的意思。在了無人煙的斜坡上只有佇立的昏黃街燈,以及奇妙地對望的一對男女。





她絲毫沒有不耐煩的感覺,只是把頭左右擺頭,抿著的嘴巴叫她的臉顯得更胖,仿佛在等待拆開禮物的小孩,完全沒打算顧及我的緊張。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凝神地盯著她,向前迫近了小小一步。

「我鐘意妳!」

終於說出了這四個字,我的嘴巴忍不住打震。不敢再猜度她的反應,我捉住雪兒的肩,更用力地大叫:

「我話我. 鐘. 意. 妳啊!」

面對我的第二次剖白,她沒有說話,只是低著頭稍稍踏前一步,把有點紅的臉貼在我那並不堅實的胸膛,然後緊緊地抱著我。

我不懂怎樣反應,站在斜坡下方令懷中的雪兒顯得比平時更矮小,我不自然地把手放在她的頭上,慢慢的,觸摸著那把散著檸檬草香的秀髮。

街上沒有其他行人,只有偶爾駛過的車,提示著我這一刻並非夢境。看著她,我才意識到眼前這個默不作聲的女生,從此之後將只屬於我。

違憾是,當時我的直覺沒有告訴我,雪兒終有一天會離開。

那雪白的頸上,將會掛著一條鋪滿粉鑽的Tiffan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