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上大學之後,身邊很多朋友都和中學時代的伴侶分手。

分手的原因各異,但我知道,大學對大部分人來說並不是學習的地方,大學是一個階段。

一個和以往完全不同的階段。

所以我們都會變。

在讀大學之前從來沒有戀愛經驗的我,體驗不了這個階段對一段關係的影響。





我只知道雪兒的出現,提示了我需要改變。

所以我可以接受自己的任何變化。

因為她也會和我一起變。

老實說我從來沒有想過我們的關係會有一個盡頭,每次吵架她都會嚷著要分手,我都只會沉著氣,永遠都不會還口。

我知道這樣平凡的自己,竟然有機會和眼前這個漂亮的女生做情侶,已經是一個奇跡。





我還怎麼敢叫她傷心。

我們讀的系人數很多,消息卻異常地靈通。雪兒從來都不會避嫌,每一次都緊緊地拖著我的手上課。

她老是穿著她最喜歡的迷你裙,也從來不怕會走光。因為她知道我會為她把風,也知道我從不會管她的衣著。

因為我很聽話。

我還記得當日在斜坡上表白之後,她第一次拉著我的手走進演講廳,班上的同學那種不能置信的眼光。我知道能夠有這麼可人的女朋友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個當天的我卻高興不起來,手心不停的冒汗,不敢走在她的跟前,不敢讓人先看到我的臉。





我很平凡。

平凡得,黯淡得,只能把雪兒這夥星星映得更亮。

而平凡的我卻過份地幸運,竟然得到了她。

我記得大學一年級的時候,還沒接到多少補習。雖然我會計的成績很好,但我只喜歡計數,搞不懂怎麼取悅不喜歡會計的學生。媽媽是個圖書館管理員,掙的錢不多,但在大學聯招發布結果的那一天,她帶我到旺角添了幾套新衣。

買的全都不是名牌,但穿著她送的衣服,我可以很實在地感受到,我是她唯一的驕傲。因為媽媽是唯一會為我感到自豪的人。

雪兒穿的衣服都很性感,夏天她總不怕露出那永遠曬不黑的皮膚,即使在冬天她也只會穿著薄薄的絲襪為窄身裙下的雙腿保暖。她總是在尖沙咀置裝,那些看起來很普通的連身裙,索價卻接近二千元;她的手袋是我從未見過的品牌,但價錢可以比得上Gucci,甚至更高。

每次和她拖手走進時裝店,我都會覺得媽媽的驕傲變得很廉價。

也許不善言談的我應該改變。





改變一切,配不上雪兒的地方。

我開始主動接洽補習,除了會計,我也會為中小學生補習中英文。我不怕地方偏僻,我不怕價錢不高。

因為我需要錢。

需要錢去改變自己。

我還是買不起雪兒那些級數的時裝,但我終於開始認識同齡男生喜歡的品牌,:Chocoolate、Fred Perry、5cm、Tommy&Hilfiger……其實I.T級數的衣服對雪兒來說也許只是當時還未流行的H&M,或者更低級。

不知不覺,媽媽買的衣服都被壓在衣櫃的底層,沾上點點的霉。

雪兒不是會瞧不起人的富家女,她只是對平民化的品牌沒有概念。她會對我新買的Fred Perry感到好奇,在她稱讚我的品味變得時尚的時候,其實她根本對我那耗上一千元的Polo沒有認識。





大學生最能賺錢的還是補習吧,幸運地我有三個讀預科的會計學生,一小時大概可以賺二百元。對只做過Pie&Tart的我,這實在是不能再好的待遇了。但我的收入永遠追不上雪兒,在中七便考上鋼琴演奏級的她一小時可以賺上三百元,她的高考成績亮麗得不應該留在城大,她購物用的是爸爸的附屬卡,從來都不需要顧忌價錢。

她很完美,完美得叫女人們都妒忌,但親和的性格卻叫人不能生厭。

她很完美,完美得叫男生們都甘之如飴地為她傾瀉沒有回報的愛。

雪兒是個交際手腕很好的人,她有很多很多朋友,但我從來也不會過問她的私人生活,因為只要她仍然願意待在我的身邊,我便已經很滿足。

她知道我很自卑,所以主動把Facebook的頭像換成我倆的合照,也把關係公開為「穩定交往中」。

雪兒總是盡力給我信心,但面對這樣完美的人,我只能在享受她的恩寵後,獨自承受彼此的落差。

其實我從來沒有懷疑過雪兒,我知道她不會走。

查看她的短訊紀錄也不過為了求一個理所當然的安心。我從不期待自己會找到什麼蛛絲馬跡,我只是習慣性地尋求未來不會改變的證明。





直到狗公平的出現。

Ocamp之前,子為打趣地告訴我今年雪兒的組仔質素不算高,但裡面有一個很出眾的人,著我千萬要小心。

當然我知道他只是和往常一樣要和我找碴,看著Camp Book那細小頭像我也沒有意識這個人會帶來什麼影響。

Ocamp開始時,在雪兒和其他組爸媽的帶領下,組仔女們用力地Dem Beat。其中有一個男生長得很英俊,叫我的組女們吱吱不停的討論他的底細。從來都不乏俊朗男生追求的雪兒,又怎會為了這個男生離開我。

到了第二天,Andrea中途離營的晚上,他抱起雪兒一親香澤叫全部人都哄動。

直到半年前的謠言,直到昨晚的生日會。

直到如今,狗公平在我和雪兒之間,從來沒消失過。





因為我的內心,根本不想他消失。

因為我打從心底,認為雪兒值得有一個更好的人疼愛自己。

比我更好的人。

例如是,狗公平。

他很有品味,他很健談。即使我不想承認,但比我高上一截的他,的確是個很出眾的人。

比我要好得多。

我不是對雪兒沒信心。

我知道的,我從來都了解自己。

葉澄不是個簡單的人,甚至,我早就把她定性為壞人。

我知道她一定做了某些事,叫Andrea再忍受不了;她一定是某種人,叫女生們不能接受。

她一定有某種目的,才接近我。

我知道的,我怎會不知道。

雖然我不知道她是否真的愛狗公平,也不知道半年前和他上房的是否雪兒。老實說,現在回想起來,除了葉澄的話和那條Tiffany,這半年來我根本一點端倪都找不到。

只是在我心底裡,一直都希望雪兒會離開我。

所以我願意相信心意卡上的Kelvin,還有葉澄口中的雪兒。

握著關掉的手機,在被窩裡溫熱的手心變得潮濕,被淚水染濕的枕頭卻把我的臉冰得很失真。

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

我不知道自己在相信什麼。

食指截斷的通話,卻接通到鏡子裡,把軟弱的我照得好清晰。

像把自己敲醒了一樣。

非常的,軟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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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幾天,我都沒有聯絡過雪兒,她曾經到宿舍找我,但都被子為耍走了。

子為知道我需要自己冷靜一下。

我知道他也有很大的煩惱,自私的我卻依然得到他的體諒。

這幾天我沒有工作,沒有和任何人聯絡過,也離開過宿舍。

我只是瑟縮在床上,任由在冷空氣中冒汗的自己在密閉的綿被內發臭。

從那天起我再沒打開過手機,直到我擔心媽媽會找不到我,才慢慢把電源開啟。

開機的動畫看似前所未有的漫長,我的心跳得好慢好慢,像只要看到熟悉的桌面圖案便會立即窒息。

我好怕會見到雪兒的未接來電和短訊。

我好怕自己還連繫著這個完美的人。

結果短訊匣的清單告訴我,這段日子來最想找到我的,不是雪兒

是葉澄。

她傳了很多相同的短訊,要我立即和她聯絡。

我不自覺的跳過雪兒的訊息,直至葉澄的最新傳來短訊,為我帶來幾天來最大的衝擊。

「Contact me ASAP!如果唔係我會永遠消失,後果自負。」

短短的一句叫我感到莫名的不安,訊息紀錄只能顯示接收到的時間,我不能確定她傳來訊息的確實時間。

後果自負。

好不負責任的四個字,卻把所有責任交卸在我的身上。

像我必須要,迎合她那未明的要求。

手指良久沒有運動,只能帶著微震把電話接駁到葉澄所在的角落。

會有事發生。

我的直覺確實地告訴我。

通話接駁的聲音顯得很煩人,葉澄沒有如想象中立即回應我。

嘟,嘟。嘟,嘟。

「……喂?」

終於接通了。

通話對邊的葉澄沒有答話,默靜的背景沒有顯示她身處何方的證據。

我第一次覺得綿被內的世界不足以容納我的不安,我需要好好呼吸,用空氣沖淡我的鬱卒。

葉澄,求求妳快點說話吧。

「你終於肯打嚟。嘿,都未算遲。」

終於開口,但她的語氣聽起來很虛弱,像要用盡所有氣力都把字句逼出來。

這叫我有更多猜度,更加不安。

後. 果. 自. 負。

「發生乜嘢事?你Message講嘅野係乜嘢意思?」

面對這樣的她我不想再轉彎抹角。

「你再遲啲打嚟,好快就會明。」

說罷,她傳來幾聲不自然的笑聲。

像嘲笑我的及時來電把災難不必要地延緩。

「你而家喺邊?」

這是最重要的問題,葉澄。

我的心,忽爾跳得好快,好快。

葉澄沒有立即答話,手機只是連綿傳來物體踫傳的聲音。

我不能制止不安竄流進我的血管和神經。

我不能制止不安把我侵蝕。

「Jerry哥,我想見你。」

葉澄又變回原來的虛弱,微喘中,帶著命令的音頻。

我知道自己不可能拒絕。

後. 果. 自. 負。

「好,你想喺邊度、幾時,我即刻嚟。」

我急忙答應她的要求,因為我怕。

前所未有的怕。

怕這個叫人難以看穿的女人。

她運籌帷幄,她知道我逃不了。

即使我早就對她有所提防。

「今晚八點,九龍灣佐敦谷工廠大廈上面的公園。到咗我會打俾你,再見。」

我的瞳孔猛然放大,全身的皮膚收縮起來。

葉澄再沒說話,默默把通話截斷。

約定的地方,是半年我和狗公平見面的場地。

她對我的事,知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