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水滲進皮膚的感覺,叫血管慢慢放鬆。

花灑把我的劉海沖貼臉龐,我閉著眼,在霧白的蒸氣中一動不動。

我知道這一次見葉澄,和上一次在Starbucks的見面不一樣。

這次她有明確的目的。作為狗公平的女朋友,她有需要我協助完成的事。

直覺前所未有地警戒著我,這次會有事發生。





空氣在水溫中,變得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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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稍微變得有點涼,穿著運動套裝,我提前到達了約定的地點。

半年前約見狗公平的公園。

當時在涼亭內的我,相信眼前的狗公平只是無辜受累。

我相信謠言的背後另有隱情。





還藏著一個人,控制大局。

只是到了今天, Tiffany頸鍊上的水晶,把真相映射得好迷離。

我不敢相信當時的自己。

葉澄沒有指明特定的見面地點,我只能在公園內漫無目的地等她的來電。

不能一直這樣被動,她一定另有所圖。





我不知道還可以相信什麼人。我不知道應否相信雪兒,我不知道應否相信狗公平。

還是,我應該相信的,反而是葉澄?

其實總有可疑的蛛絲馬跡,但我好怕自己踏得更深。

我可以當面質問雪兒,我可以好好教訓狗公平。

我知道我哭得太早、絕望得太早,放棄得太早。

但我好怕,好怕我會找到雪兒不忠的證明。

因為我沒有留住她的籌碼,我知道的,我什麼都不是。





不是能留住她的人。

這時候,口袋裡的手機再次傳來只用於雪兒來電的鈴聲。

看著這個熟悉的號碼,忽爾覺得好內疚。

今天的我,身處半年前同一個地方。

半年前來,是為了還雪兒一個清白。

今天,卻是為了證明她的不忠。

我覺得好奇怪。

按著中斷來電的按鈕,我合起雙眼,眉頭皺住了心酸。





我知道自己不可以再哭。

看著地上的石磚,等待葉澄的時間總叫人的心跳得好慢。

手上的分針指向十五分,她已經遲了十五分鐘。

她還是沒有出現。

我的心突然得有點慌。

後果自負。

對手是葉澄,我怕我玩不起。





這時候遠處一個穿著灰色牛仔褲的女生緩緩地向我招手。

終於來到了。

葉澄今天的衣著明顯比平常要保守得多,也許是天氣的關係,她的臉不像往常的紅潤。

她和平時完全不一樣。

不知不覺已經走到我的面前,披著中分長髮的她沒有化妝,失落的臉容卻美得叫人失神。

她美得好過份。

葉澄的肩上綁著那面熟的黑色毛衣,是我永遠忘不了的款式。

是狗公平的Burberry。





「唔好意思,我遲咗咁多。」

葉澄把頭髮甩到一邊,呼了口氣,定神地看著我的臉。

她的確有點奇怪。

「唔緊要。妳無事啊嘛?」

她眼袋下的黑眼圈,提示我她應該睡得比我更少。

「你仲肯打嚟,算係死唔去啦。」

葉澄瞇起雙眼,笑笑地聳了聳肩。

……到底和我有什麼關係?

「做咩啊?唔係好心急架咩?唔想知我搵你出嚟做乜咩?」

葉澄咧起泛白的嘴唇,一口說中了我的心聲。

她總是要我跟著她走。

「禮貌上都要問候聲嘅,死唔去嘅小姐。」

不能再被牽著鼻子。

我要知道真相。

「嘿,多得你啦Jerry哥……」

「得啦,可以講重點未。」

「做咩啊?好心急?好多問題想問?」

「講夠未啊,入直路啦。」

我稍稍走前一步,盯著她蒼白的臉,態度前所未有地強硬。

這幾天來我已經想得好多,腦袋超載,受不起妳的冷言冷語。

葉澄沒有退縮,反而笑了笑,傾著頭瞪大眼睛看著我,完全不感到緊張。

因為面對我,她永遠都遊刃有餘。

「好,你咁想入正題,無問題吖。Jerry哥想我講咩先?講條鍊咩價錢?講Kelvin點溝到你條女?定係講你個條女點同我男朋友爆房啊?」

葉澄突然認真起來,連珠炮發地說出所有敏感的話題。

她抿著唇,把肩上的毛衣繫得更緊,像提示著我狗公平仍是她的男人。

錯的,是在酒吧裡披著它的雪兒。

「葉小姐,妳知幾多啊?有證據咩?妳憑咩要我信妳啊?」

妳到底知道什麼?葉澄。

現在就告訴我。

「乜你唔信我咩?唔信我,你又消失咗咁多日?唔信我,你又嚟呢度?你唔信我咩?做咩仲需要證據。」

面對我的質問,葉澄顯得很從容。

流露病態美的臉龐送我一個可悲的冷笑,嘲諷著我的矛盾。

她沒有說錯。

其實我一開始就沒有相信雪兒。

「唔好咁多廢話啦,妳叫我嚟做咩啊?」

不打算立即回答,她只是,慢慢地從我身邊退開,走向涼亭的方向。

她的確什麼都知道。

「我鐘意喺呢個涼亭傾計啊,你唔鐘意咪唔好跟嚟囉。」

說罷,她拉好白色的背心,慢步走到我半年前約見狗公平的地方。

又再回歸原點。

我擺脫不了她的掌握。

跟著她走到熟悉的涼亭,不自覺想起半年前在這裡質問狗公平,更差點和他開打。

那時候我相信他的話,相信和他上房的不是雪兒。

但眼前這個女人說的話,卻是完全背道而馳。

我討厭這樣容易被動搖的自己。

只是,我找不到葉澄要騙我的理由。因為這樣做,無論如何她都只會受害。

「妳到底想玩幾耐,我無耐性再同妳玩啦!」

看著葉澄興致勃勃地站在涼亭的中心,我再也忍受不了她的飄忽。

她皺著眉把臉別過去,深深呼了一口氣,然後合起了雙眼。

「我覺得自己而家同Kelvin做緊同一樣野。」

葉澄臉上的笑容,甜美得,不需要任何人提防。

甜美得好幸福。

「我話,我無興趣再同妳……」

「Jerry哥,你想知乜嘢?」

她伸了一個小小懶腰,把頭髮梳到耳後。白晰的臉忽然變得好認真。

終於都進入正題。

「點解妳咁肯定半年前同狗……同妳男朋友上房嘅係雪兒。」

這是我最想問的問題。

也是最重要的問題。

葉澄看著我,低著到想了想,然後露出一個歎息的微笑。

「佢同我一齊之前,有一晚我地出嚟飲野,佢親口話我知佢同趙雪兒上過床。」

說罷,她攤開手掌,看著手心無力的笑了笑。

就這麼簡單?

葉澄和狗公平拍拖不是才最近的事嗎?如果狗公平對她有意,怎會透露自己的床事?更何況對象是同組的組媽。

這不是很可疑嗎?

「我知你諗緊乜,嗰陣佢唔知我鐘意佢。」

葉澄總猜到我的心思。

「係幾耐之前嘅事?」

「嘿,同你女朋友爆完房之後無耐啩?開學個排囉。」

說罷,她失聲地掩著嘴笑,像再也站不穩,一屁股坐在石椅上。

開學之後的事?

那他們豈不是,早就開始了?

聽罷我失神的晃後了幾步,視野開始被糊掉。

葉澄看見我的表情,笑得更加用力,仿佛這一刻我,已經太遲接受現實。

「單憑佢片面之詞?把口生喺佢度,佢講咩都得架啦!」

妳要我這麼容易便相信雪兒對我不忠?

「咁Kelvin呃我有咩好處?佢會覺得好Proud of自己呃到我?」

葉澄根本不在意我的掙扎,她只想快點把話給說完。

是的,狗公平根來沒理由欺騙葉澄。作為男人,面對這種尤物怎會不想盡辦法搞上手?幹嗎要用謊言去壞自己好事。

狗公平不需要說謊。

「或者講大話嘅係妳呢,好組女。」

怎可能忽略這個可能性?

我不會忘記當日Andrea的表情,我不會忘記妳安排的那場灰姑娘被欺負的戲劇性場面。

當日妳心中一定有鬼,女生們都心中有數。

如今把一切和盤托出的妳,是否又懷著新的心思?

這次我不介意妳有心造次。

求求妳騙我一次。

「你覺得我呃你嘅,你又點會嚟啊?唔好自己呃自己啦。我點解要講咁嘅大話,你女人係我組媽,你個好姦夫係我男朋友。我呃你?How ridiculous。」

葉澄顯得比往常激動,剛整理好的頭髮隨著身體的晃動漏到耳際,遮蓋了鮮黃色的耳環。

她每次都這麼肯定地指摘雪兒勾塔上狗公平,語氣自然得像事情早已發生,是無法斑駁的事實。

葉澄為什麼要騙我?一旦被揭破,她將一無所有。

她到底為什麼要騙我?

當晚接到她的來電,我也找不到她要說謊的理由。

也猜不到誰要用這麼昂貴的Tiffany去製造沒有人會得益的誤會。

因為找不到理由不相信她,我竟然選擇去懷疑雪兒。

懷疑著那個深愛著平凡的自己,高高在上的雪兒。

「妳咩證據都無,叫人點信妳啊!」

讓我再掙扎一次,求求妳。

「如果雪兒真係拆過盒Tiffany,點會咁失策唔帶走?唔好唔記得嗰晚將禮物袋俾我嘅,係妳啊!仲有,張心意卡係印出嚟,根本就證實唔到係你男朋友嘅字跡!」

我走近低頭無語的葉澄,將我心目中所有可能的疑點都說出來。

這些問題是這幾天我在被窩找到的最後希望。

是我最不想找到答案的謎團。

「仲有呢?有咩一次過講哂出嚟啦Jerry哥。」

葉澄明顯對我提出疑點興趣缺缺。

這是什麼態度?

「成件事由頭到尾都係妳主導我懷疑雪兒,係妳放盒Tiffany落個袋度,妳仲要屈雪兒同組仔上床!係唔係啊!」

找不到合理的理由。

連我自己都說服不了自己,為什麼她要搞出這麼多問題去陷害雪兒。

如果說是一個佈局,她的設計不是疏漏得只能叫自己受苦嗎?

裝出一幅看穿真相的氣勢,其實我並不認為我會問到任何答案。

我只是不可以這麼簡單地接受這一切。

不能容忍這樣軟弱的自己。

「如果你咁堅持係我做嘅,好吖,你而家即刻攞條Tiffany同你女朋友對質,你而家即刻同我去見Kelvin,我地四個今晚就攤牌囉!好唔好啊?」

葉澄猛地站起來,一步一步走向佯裝出自信的我。

風把她身上的Burberry毛衣吹得飄擺,這樣弱不禁風的女人卻叫我喘不過氣來。

因為她知道我不會,也不敢這樣做。

所以才會等到如今。

「面對現實啦,You’re not a child anymore!」

我們的臉前所未有地接近,葉澄走到我的面前,說出今晚最激動的說話。

激動得,叫我不能質疑她的絕望。

「係啊,好多疑點啊!咁你仲唔快啲去問下你個寶貝女朋友,問下佢有無同自己組仔搞野?快啲打俾佢啦,佢呢排唔係搵得你好辛苦咩?」

葉澄的頭髮隨著風披到我的臉上,我看著她的眼睛,忽爾說不出話來。

如果我相信雪兒,我不會來到這裡。

如果我相信雪兒,我不需要向任何人求證。

如果我相信她,我又何須那些顯而易見的疑點?

如果我相信她,我怎會淪落到要追著疑點去找想要的真相。

「Knock it off,唔好同我講有咩咁可疑,你自己根本覺得你女朋友信唔過。」

說罷,葉澄對我報以可憐的微笑。

因為她看穿了我。

比我更早發現我的可悲。

我答不上話,只能站在原地失焦地看著葉澄的臉,不能繼續思考。

冷風穿透我的運動外套,滲進我的骨髓,冷得叫我清醒過來。

清醒地面對這樣無力的自己,即使雪兒沒有背叛我,其實我也沒資格要她留下來。

我不是輸給那條Tiffany。

其實我早就知道。

「我點會唔知有幾難受?」

說罷,葉澄遞起自己的左手。

露出了銀色手鐲下的傷痕。

那是自殺的痕跡。

「我約你出嚟,係想求你一件事。」

我的眼睛不由得跟著她的疤痕走,反而顧不得一直想知道的事。

晃神了一會,我才從那些傷口的震憾中抽離,面對她最後的要求。

「可唔可以唔好揭穿件事,俾我開開心心咁同Kelvin慶祝埋生日。」

葉澄蒼白的臉忽然劃上一筆筆的淚痕,淚珠被風吹得細細抖動,然後慢慢地,落在黑色的毛衣上。

「之後你想點樣我都唔會過問,我求下你,俾佢呃埋我呢個禮拜……Please。」

看著她哭崩的臉,我知道我沒有拒絕的餘地。

因為我知道她不會介意在今晚多添幾道疤痕。

後果自負。

在這個冷得不合時令的晚上,我終於知道這句話的意思。

只是,我以為自己還有一個星期考慮大家的去向,卻沒有意識到,自己將會一刀一刀,把雪兒的心劃得稀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