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瑕,無瑕!」

我轉過身去就看正小跑過來的好友,邱書盈。一頭深棕色短髮把她的蘋果臉襯得更俏麗,嘴角總是有點若有似無的曲線,謐靜的氣質讓人感到更易親近。

「真是的,走那麼快是要做什麼?」她停在兩步遠喘了口氣後道,「該不會是約了男朋友吧?」

聽出了她語氣中的揶揄,我笑著道:「如果真是那樣就好了。」

「是啊是啊,因為一向高冷的裴家大小姐一直沒有男生近得了身嘛,怎可能會有男朋友?」書盈翻了個白眼,「說真的,我一直都不明白為什麼妳的異性緣會那麼差,畢竟妳也是班裡出了名的好說話,雖然看上去有點冷淡,但一定比那些嬌柔做作的小女生好相處。」





我聳聳肩,「妳叫住著我該不會就為了說這些吧?難得的畢業禮我還以為妳會努力拍照呢。」

「那是當然,倒是妳呢?下午還有畢業生的聚餐,妳不參加嗎?」她的眼中閃過了一絲什麼。

「不用了,妳知道我不喜歡熱鬧,要我與那堆同學和家長擠的話我比較想回家。」

「那倒也是,我的爸媽都來了,我大概沒時間陪妳。」書盈悄悄抬起眼看我。

相對她的小心翼翼,我毫不介懷地說:「是啊,畢竟只有我一個,那麼早點回家也沒人會說什麼。」





「可是......過了今天大概就得有段時間不能再見了,我還得忙搬家的事情呢。」

書盈報讀的大學就在滿月鎮旁邊的白楊市,為了方便她上學,在開學之前她們一家三口都會搬去鄰鎮。

「沒關係的,有什麼事情我們還能通電話,而且兩個地方也沒有很遠,假日還是能見面。」

「唉,我也知道。」書盈飽滿紅潤的嘴巴蹶起來了,「真是的,明明妳的成績能跟我讀一樣的私校,為什麼非要讀本地大學不可呢?」

「這個嘛......因為有點個人因素?」





她不是第一個這樣對我說的人,班主任在得知我的報考學校時也曾經問過同樣的問題,而我也給出一樣的答案。

對於無父無母的我來說,山上的古宅就是唯一的依存。別人總是會擅自把我這種說法當成是思鄉病,而事實上,那裡確是有一些我想拋也拋不開的事物。

至於學歷對Libra來說根本不重要。

「雖然我不知道妳說的個人因素是什麼,但我絕對尊重妳的決定。」書盈圓圓的眼睛裡只有一片的真誠。

這也是她能當我那麼多年好友的原因,她不是那種自以為關係親密就必須無所不知的那類人。

「謝謝你,書盈,幸好有妳這個好朋友。」

「別這樣說,我也很高興能跟妳在一起。」大概是被畢業的氣氛影響,她的眼中突然就產生了霧氣。

她抽了抽鼻子,對我擺擺手道:「那我先回去了,要不然爸媽又要唸我了,有空我給妳打電話啊。」





「好,我等著。」

目送她轉身隱沒在人群中,心中突然冒出了一絲悵然。

就算看似再溶入這個世界,有時候還是有種無所適從的感覺。本來Libra在影界就是作為人類的代表,從出生開始對那邊的接觸就會慢慢變深,只是因為我從小就遠離了那邊,所以一直以為這裡就是最真實的世界。

可是隨著時間的推進,離開了學校的我在獲得了自由的同時感覺也被逼進入另一方的世界。理所當然地擁有時不覺得有什麼珍貴,但知道了失去的期限時,卻發現這一切出乎意料的沉重。

在心中的鬱結糾纏了我一個下午後,我還是踏進了「影界」,在黑滴,不,應該說是夜辰的幫助下我像幽靈一樣飄上半空,毫無顧忌的在玩命。

「喂,妳夠了沒?妳這樣蹦蹦跳跳的跑到半空然後又掉下來,妳這是想摔死嗎?」腦中傳來了不耐煩中帶點緊張的聲音,讓我不自覺牽起了嘴角。

「這很好玩啊,總覺得煩惱會一掃而空。」腎上腺素的衝擊就像是毒品一樣會讓人上癮。





「......真正的煩惱怎會因為這樣就消失?」這句話讓人分不出是歎息還是單純的喃喃自語。

但很奇妙的,我因為這句話突然來了跟他聊天的興致。

「的確是不能。」我緩緩降降落在高樓上,頭頂就是碧色的彎月,「可是在痛苦中尋求能喘息的瞬間卻是人的本能。」至於是怎樣的方法,又因人而異了。

「影界」的夜永遠都那麼清爽,微涼的風像是母親的手一般輕柔地梳理著我的長髮。

「夜辰,有個問題我希望你能答我真心話。」我以輕得能溶解在空氣的聲量說道。

大概是聽出了突然改變的氣氛,他沉默了一下,說:「我能保證妳聽到的是我的真心話。」

那就是如果答不出來就不會說嗎?不過只要不說慌就比什麼都好。

「你曾經告訴我,我是你見過最像人類的Libra。可是你想過嗎?說不定有一天我不會再回來,並真真正正的離開這邊,像我的母親那樣。」





夜辰沉默了許久,久得甚至讓我感到有點後悔。就在我想再次開口的時候,腦中傳來了他若有所思的聲音。

「這個問題我倒真的沒想過,反正對妳而言影界也是一種逃避現實的地方,人很難沒想過要逃避世界。我相信妳,因為我知道對妳而言Libra這個身份並不只是一種責任,也是一種權利。」
 
「你不像其他Libra一樣把這裡視作理所當然卻在心深處冀望著有另外一個人生,沒有從小被灌輸得根深柢固的責任,這裡是你的一個選擇,卻不是全部,所以我才會覺得你與別不同。」

在這一刻,我不知道我該因為他的信任而感到欣慰還是因他的了解而感到訝異,但無可否認,他也是對的。
 
我不由自主的展開了笑容。

過了半晌,我回應道:「謝謝你,真心的。」

「不用謝,也是因為妳這樣問我才留意到這些,不過......」聲音中帶著一絲狡滑,讓我突然打了個抖,「感覺真的有點不放心,所以我送你一個禮物吧?」





「咦?」右耳突然傳來一下刺痛,手撫了上去,發現耳珠上多了點什麼。

我跳下屋頂,籍著時裝店的玻璃檢視自己的耳朵。右耳的耳珠上出現了一只水滴型的黑色小耳釘,看不出是什麼質料的石頭黑得發亮。

「這是什麼?」耳釘沒有穿過耳朵,單純是鑲在了耳上,可是總覺得硬拔下來會很痛。

「黑滴的一小部份,就當是一種提醒吧。」夜辰的聲音傳來了一絲得意。

我對於他的這份禮物有點無言以對。如果單純論耳飾我的確是挺喜歡的,這畢竟是他送我的第一份「禮物」,可是這份禮物所代表的意義著實讓我有點汗顏。

「只小還滿好看。」我真心道。

我聽到了夜辰鬆了一口氣。「妳喜歡就好。」

「可是,黑滴能帶回去嗎?回去那邊你和我的連接會中斷,我還能控制它嗎?」

「我已經把它化作實體,只是帶回去的話不要緊,畢竟我的身體也在那邊,那邊的世界未至於會抗拒,但是操縱就絕對不可能了。」

「呵呵,竟然能把『夜神』的暗影當作耳飾,可真夠威風。」

「你知道就好,畢竟在我心目中你可是獨一無二的。」

再度聽到這種近似是調戲的說話我不禁失笑,偏偏當事人又是說得如此的順利成章。

「真不知這一份『獨一無二』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我盯著玻璃中的自己喃喃自語道。

直到很久以後,我還是得不出這句話的答案,因為當我發現的時候,一切就已經顛覆了我所能掌握的範圍。

不,其實倒不如說,從一開始我真正所能掌握的事情根本就少之又少。

「這位學妹,要拿一份傳單看看嗎?我們『鏡像文字研究社』可是一個非常有趣的社團啊。」

在大學的廣場上,有別於中心地區的熱鬧,一個只有兩,三個人的小攤位,一名笑得人畜無害的漂亮男生把傳單遞到了我面前。

「鏡像文字研究社?」我接過傳單時順口問道。

「是啊,滿月鎮可是個擁有非常多神秘文化的地方,聽說這裡是在十六,七世紀獵巫行動中絕無僅有的魔女聚居地,這裡還存在一些古世紀的建築,而且還有幾個歷史悠久的家族。而說到最神秘的就是在那些擁有多種解讀方法的『鏡像文字』,據說在數百年前留下的一些以鏡像文字寫下的書現仍存在於這個古鎮中,感覺很讓人熱血沸騰對不對?」

一邊聽著這個有點像混血兒的棕髮男生興致勃勃地說著滿月鎮的歷史,我一邊打量著手上的黑底傳單,最上方是以花式文字大大的寫著『鏡像文字研究社』這幾個字,傳單的邊緣都是跟標題同款的花紋,而傳單的正中是一段字體優美的鏡像英文。

而真正吸引我的是這段文字給我的感覺並不陌生。

事實上那些僅存的以鏡像文字寫成的書有很大部份都在我所住的古宅中。因為裴家就是滿月鎮中古老家族的佼佼者,接近百代以來都是一女單傳的傳奇家族。在影界裡「鏡像文字」並不罕見,所以這本來就是Libra的必修課之一,只是我起步較慢,理解速度跟長輩們比應該差強人意。

就在我認真看著傳單時,一些從別的攤位走來的人開始想對久久站著沒動的我搭話。

「這位學妹,有興趣來我們網球社嗎?我們這可是有帥哥學長一對一教授啊。」

「這位學妹長得這麼水靈,不如加入我們的戲劇社吧?一定會一炮而紅!」

一些熱門的學社開始跑到一些小攤位招人,企圖從小學社那邊挖角。

「那可不行!這個學妹可是我辛苦招來的,你們不能來搶人!」男生以一副保護小雞的姿態擋在了我前面。

「呵,什麼叫不能搶?她還未正式成為你的社員!而且,這種不知是在做什麼的小小社團是想要招到什麼人?」來至網球社的打量著這個在禮堂最角落的攤位,不屑的哼了一聲。

「對啊,對啊。不過是個上年才出現的小小社團,能招到兩,三個『幽靈社員』就該萬幸了,還想怎樣?這種像蟲子一樣的文字鬼才會想看。」戲劇社的在一邊幫腔。

「你,你們......」男生一時被氣啞了。

「我想問......」這時我也剛好把那段文字都看完了,抬頭說:「要怎樣才可以加入社團?」

「你別聽他們胡說!其實我們......咦?妳說什麼?」大概是我的反應出乎了他的意料,男生一下子懵了。

我不禁笑了出來。「我是說,我要怎樣才能成為社團的一員?」

「鏡像文字」其實是很有意思的東西,在「影界」鏡像文字才是主流,有時我也會去看看在「影界」出版的書,所以我也就把它當作一種興趣。

「你真的要加入?!」他身後的兩人看著沒趣已經走開了,只剩男生一臉不可置信的問。

「是的,剛好我家也有幾本這樣的書,說不定我們還能交流一下。」

男生愣了一會,然後一臉感動地抓起我的雙手搖過不停。

「謝謝妳!歡迎妳加入『鏡像文字研究社』!我真的很感動啊,竟然還有人說要交流什麼的,終於有個不是來混時間的了!對了,我叫歐陽伊雲,妳怎樣稱呼啊?」

歐陽伊雲臉上燦出的光芒讓我感受到什麼叫耀眼得可以讓人眼瞎的閃光。我無視不停飛過來的閃光說道:「我是裴無瑕。」

「那我可不可以叫妳無瑕?妳也可以叫我伊雲啊!」這時我才留意到伊雲的瞳色竟是清澈得如一潭湖水的藍,在那雙眸子中充滿著興奮。

「好。」看到他這個樣子,很難讓人說不吧。

「太好了!我順道帶妳去參觀一下大學吧,來來來!」說罷就拉起我的手走了起來。

這種毫無男女顧忌的天然讓我想起了某人,算了,反正不討厭。

大學這個階段大概是我最後可以用作思考未來的時間,在那之後到底是正正經經當一個普通人,還是繼承家族,都再也沒有讓我後悔的餘地。所以無論如何,我都想要享受這最後的時光。

而我一直在很久以後才發現,那個潛伏在漫長時間中對我的人生產生急劇轉變的契機,其實在我所想像中更早以前就開始萌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