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時,窗簾密實的房間裏光線很暗。

一看時間,居然已過中午。我翻身起床,隱隱覺得哪裡怪怪的。一摸枕頭,一小片濕痕,像是睡夢中流下的眼淚。可我並不記得剛剛那場夢裏有過悲傷。相反,那要勝過許多回憶中的細節。

我夢見自己和曾經的梓峰在房間裏嬉戲,兩人都蒙上了眼睛,四處遊走。明明對方的嬉笑就在耳邊,卻總是觸不到。一道光從蒙眼的布片邊緣滲了進來,形成一個模糊的光圈。

我知道他就在那裏,可是到最後也沒找到他,因爲我醒了。

奕翔給我打了幾通電話,而我的手機長期在靜音模式中,自然沒能察覺。另有一條碧婷發過來的短信。





「我告訴他們,你這今天會回去。」

這是一個什麼的信息啊?太強迫性了吧。

奕翔的婚禮定在次日,公司的開會要更晚幾天,那就意味着今天還有一半的空閒時間,回家看來是避無可避的事情。

出門前我特意給奕翔打了個電話,問他還有沒有時間一塊兒吃晚飯,順便把打算送給未來夏太的禮物交給他。他說沒有問題,只是要晚一點,地點他決定。

其實我只是希望自己能有一個更充分的理由可以在拜訪父母然後迅速離開,避免那個可能出現的家庭晚餐。雖然說謊也不是不可以,但的确約了奕翔在先這個事實,至少能讓我心中的愧疚感減少一些。





更何況奕翔的婚禮也不用他自己操心,根本不用他自己張羅,把所有的都交給家人妻子便可,反正就是閒著。

從西區到東區,我故意選擇了巴士作交通工具,幾乎能橫穿整個城市的路線,沿路可以看到很多似曾相識卻似是而非的風景。

巴士開到東區的時候,逐漸加深的熟悉感讓記憶一點點蘇醒。

我在這裏成長、上學,變化得還不算太大。我才發現,會感到親切的每一個地方,都與另一個人相關。

就是在這個巴士站牌下,我們曾經無數次一起等過的巴士。擠車時他從來不肯拉着我的手,但是總會不情不願地站起來把自己的位子讓給自己。





還是那時的百貨大廈,他永遠走在我前面。我說:「陳梓峰,你行慢一點難道會死?」他並沒有回答,只是默默牽著我的手繼續行得很快。

下一個擁堵的十字街口,我們曾在那裏假裝為了過馬路而不得不牽手,然後各行各路,發誓再也不理會對方。過不了多久兩人又會同時出現,再重複那些煩人的情節。

太深的記憶就像一種病,甚至我兩年前剛到美國的時候,異國他鄉,面對陌生的人和景,卻在街角偶爾看見的一個背影,都會讓我哭了起來。對藥物的心理依賴約莫就是從那時開始的,否則整夜睜着眼就是痛。

可是到了現在,回憶更變得依稀。從前心裡疼痛的感覺,到了現在,似乎都變得麻木。畢竟也是七年前的回憶,可總是感覺自己曾經有過一段甜蜜回憶。

從外觀看,房子還是那棟房子,只不過家的鎖匙早就抛掉了。我站在門外按門鈴,一個人在美國的日子裏,許多次因想起曾經在爸媽身邊的溫暖而落淚,但真正站在家門前的地方,心裏忽然期待最好來得不是時候,家裏誰都不在。

這點小小的期盼被門背後傳來的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破滅了。門開了,站在我面前的婦人正是媽媽。九年不曾活生生見過面的母女就這麽近在咫尺,迎面相望,興許的是當年離去時的嬌俏女孩已成了女強人。

媽媽最初的眼神裡除了錯愕,並不是沒有陌生,只不過這感覺都在回過神之後被突然而來淚意取代。

「媽。」我喊了一聲,克制着,怕自己哭得太過狼狽,也許下一秒就會不顧一切地撲到媽媽的懷裏。





然而下一秒的她只是是點着頭說了句「回來了啊。」。在眼淚掉下來之前,她已經扭轉身子朝屋内走去。

我還是遲疑地站在門外。

「進來吧。」媽媽在屋裏說了一聲。

她大概是忘了,我雖然總是一副天塌下來也可以自己頂一陣的模樣,但更是一個較真的孩子。當年爸爸讓我「滾出去」,我就毫不猶豫地走了。如今在媽媽沒有開口之前,就算站在門外,我也不敢踏進屋裡一步。

進屋之後,我背對着媽媽換拖鞋,乘機擦掉臉上最後一點淚痕。鞋櫃已經換了方位,看來家裏已經重新裝修過,改頭換面了。現在,我好像再找不到多少曾經在這裡生活過的痕迹了。

[或者,你不是真正的快樂。不過,你不是想像的那樣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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