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我的愛: 第七章—破滅

媽媽一進屋就進了廚房，我小心地坐在沙發上，此刻已是黃昏時分。

客廳的天花板挑高之後顯得更爲通透，周遭布置得比記憶中的家更為奢華一些。我離家的九年裡，每周例行公事的電話裏能聊到的東西也不多，看起來家裏的境況比以前更好了。

媽媽走出來給我遞了杯茶，「飲吧，你最愛的鐵觀音。」

我受寵若驚地站起來去接茶杯，還是淡淡的黃色，聞到清清的茶香。我的眼淚在茶面上蕩開漣漪，然後輕輕地喝了一口。太久沒接觸這些東西，只感覺回憶都湧上來了。

彼此雙雙落座，我也從那些回憶裡回過神來，才察覺對面沙發上的媽媽也顯得非常沉默且拘謹。時間終於在我倆間造就了難以逾越的距離，大家都很實在地體會到了那種略帶凄涼的陌生。





然而這樣的坐著又太過尴尬，總得說些什麽吧。


我放下杯子，象徵式地再度環視了大廳，誇獎道：「家裏裝修得真漂亮啊。」

媽媽終於搭話，「我和你爸爸這些年也沒什麼時間，這都是梓峰張羅的，費了不少心思。」

「爸爸公司的事還那麽忙？」

「老樣子，總有辦不完的事，要不是梓峰幫忙打理過一段時間，以他的身體未必應付得來啊！」





「嗯，真難爲他。」這個話題說到這裏又宣告終止。

我才忽然想起自己來時是帶着禮物的，從美國給媽媽挑的名牌衣服，還有送給爸爸的手錶，買這些也頗費了一番心思。

雖然我知道他們什麽都不缺，可是既然那麽久不見，我也已經不是那個笑着耍賴都能讓父母心疼的小女孩了。九年才登門造訪一次，總不能空著兩手吧。

果然，媽媽接過後淡淡地掃了兩眼，就把它們放回了茶几上了，「謝謝了。」

我只好淡淡一笑，心中雖然酸澀，但已不再想哭。凡事都是這樣，只要你不抱不切實際的希望，就一定不會失望，也沒什麽不好。





「你爸爸差不多就回來，要不留下來吃個飯吧，我先去廚房看看有什麽要準備的。」媽媽說著，就要起身往廚房的方向走。

「呃......不用了。媽，我今晚約了人吃飯，等下爸爸回來再聊一會兒我就走了。我就是想看看你們，你們都挺好的，我就放心了。」

她的腳步停了一下，又繼續往前。「随你吧。」

我拿起桌上的全家福，看著父母二人倔強的眼神，想起他們不管自己的身份怎麽樣，有多少財富，也從不居高臨下地看人。

善良、厚道、自律，這些都是他們希望在從小嚴格的家教裏賦予我的。雖然我跟父母達不成諒解，但是一路走來，我始終感激他們教會我這些品質。縱使父母對很多人寬容，唯獨對自己的親生女兒太過嚴苛。可是，那不也是因爲他們曾經愛之深才會責之切嗎？

凡事從自己身上找問題，總是對待自家人標準很高，因爲別人我們管不了，只能管好自己，這正是他們處世的原則。

我曾想過在我車禍後去看看他們才去美國的，但是當我鼓起勇氣時，他們的冷淡都讓我退卻。所以我只有回以同樣的疏離和禮貌，這樣才能讓她每周一次的電話問候得以堅持下去。





我也不知道怎麽了，也許一家人都是倔脾氣，沈默久了，就成了解不開的死結。

「女兒啊，幫忙叫一下梓峰過來吃飯吧。」這一聲「女兒」叫得我心都抖顫了。這是媽媽九年來第一次這麽叫我，在她的心裏終於再次有了我這個「女兒」。

但後半句卻不是我想要聽的話啊......「可以不要再提那人的名字嗎？你不就明知道他如何拋下你的女兒？狠狠地欺騙了我嗎？你這麼喜愛他，索性當沒有生我這女兒，把他當兒子不就好了嗎？」

「林若晴，你一回來就說壞話。」中年男人的聲音因憤怒而高揚。

火辣辣的一記耳光打得我眼前一黑，我過了好久才把偏到一邊的臉擺正。

當下一片沉默，媽媽含着眼淚驚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爸爸的手還擡在半空，愣愣的，也不知是後悔還是沉痛，就連樓上的林碧婷也站在樓梯中央，呆呆地看着樓下的殘局。

我舔了舔自己的嘴角，又鹹又腥。我知道我現在的笑一定非常難看，不過總比哭強。






「爸，我本來還想問你身體怎麽樣，現在看來可以省了。老當益壯，出手速度不比當年遜，那我就可以放心地走了。至於，『再見』這種話我看還是不說比較好。」

我繞過他往門口走去。換鞋的時候我低下頭，心裏深深覺得疼痛。


此時已近晚上七時，我趕緊開啟大門，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不是你的錯，只是多一層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