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擾攘了好一段時間,但走廊上的大門仍然密實緊閉,沒有一人願意站出來看看發生了甚麼事。若不是魏智楠的幫助,他與黃圭澄或許已死在喪屍之下。

富正淡明白,自私是人性,冷眼旁觀更是人之常情,比作是自己的話,也都會這樣做。

所以,他也沒有去埋怨誰。他並不覺得這是一回事。

因為一直以來,他都是過著這樣的生活。

被埋怨、被嘲笑、被排斥。





跟普通人很不同,他覺得自己沒有怨天尤人的資格。

是自悲感作祟嗎?嘛,他自己也不知道。





2016年6月22號,下午4點28分。





世界從此變得不一樣了。

街道儼如混亂的戰場,火光四起、車輛翻側。路上只剩下瘋狂的人們,在撕噬地上血肉模糊的屍體。

「對唔住……你所打嘅電話號碼無人接聽,請遲啲再打過嚟啦,嘟嘟嘟……」

唉……

望著剩餘38%電量的手機,富正淡已撥出了超過50通電話。自從智能手機興起之後,他有多久沒試過打如此大量的電話了?





忘了,因為實在太久遠了。

「阿楠……」富正淡獨自打破沉默:「唉……我依家個腦好亂……你清唔清楚依家發生緊咩事?新聞或者網上有冇咩資訊?」

魏智楠交叉雙手站在窗邊,嘴角微微抖動:「我都唔清楚。不過岩岩新聞有講,似乎有啲唔妥。照你岩岩嘅情況嚟睇,應該真係發生左啲不得了嘅事……」

富正淡沒有繼續說下去。他心知肚明,眼下是發生了非常不得了的事情。

「借個插蘇一用。」

「隨便。」得到魏智楠的許可,富正淡旋即將手機充電。手機顯示處於充電狀態,這表示至少到目前為止,電力供應仍維持正常。

「岩岩出面究竟咩事?個女仔點解會叫得咁大聲?」

富正淡搖了搖頭,嘆道:「喪屍。」





「吓?」

「我都唔清楚……不過照依家嘅情況嚟睇,就應該無錯……」

「你究竟講緊咩呀?」

「你應該知咩係喪屍?」

「我知。」

「咁就好講啦。我都唔知嗰隻係咩,但個女仔嘅老豆的確變到好似怪獸咁,個樣十足十電影裡面啲喪屍,好撚核突,又鬼咁大力。佢唔認得自己個女,仲襲擊我地,依家我比佢咬左一野。」富正淡伸出受傷的右臂,神色平靜。

「哦……」本來預想魏智楠會大失方寸,但他卻出奇地冷靜:「其實我一早睇到。我係有啲震驚……你咁坦白講出嚟……」





「哈哈!」富正淡苦笑兩聲,目光忽然變得銳利:「我……有樣緊要野想拜託你。」

「吓?會唔會太突然?講講下喪屍無啦啦講啲咁嘅野?我到依家都仲未搞清楚發生緊咩事喎……」

其實,富正淡也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要做的是對或錯。

眼前這個叫魏智楠的男人,看似善良隨和,但人心暗底裡想的到底是甚麼,只有他本人才知道。富正淡是很清楚,根本不能說相信誰、要把生命託付給誰……這些沒有保證的行為。

但是當下的情況,除了魏智楠之外,富正淡也沒其他可以選擇的人。

「我直話直說……我會離開呢度。」富正淡說罷,望了眼魏智楠,見他神情有些異樣,便繼續道:「但係我想你幫我照顧個女仔。」

魏智楠的臉龐大力抽搐幾下:「吓!?我自己都顧唔掂自己……我仲搵緊我條女,你唔好搞……」

「唔該你。」此刻富正淡彎下腰低著頭,淡然說著:「我……遲早會變成喪屍……掛。我唔知佢老豆係咪喪屍,都唔知自己會唔會好似電影咁被感染。但係……我唔想傷害到佢,因為依家嘅我實在太危險……話唔定同你講講下野會變成喪屍咬死你……」





魏智楠俯視低頭的富正淡,腦海一片慌亂:「咬死我?吓?你講笑咋?」

他沉靜了一會,失笑起來道:「哈……唉得啦得啦,我盡量啦……」

他緩緩坐下,張開手掌,擋住又想說話的富正淡:「不過咁……我唔擔保我保得住佢,我自己都唔知發生緊咩事……我好亂,你咁突然……我只可以應承你,我盡量幫佢……盡量……真心,我開門放你地入嚟已經好大勇氣,我盡我所能,幫到就幫,救唔到你唔好怪我。我仲有條女,仲有屋企人,仲有好多重要嘅野。」

「咁就夠啦……」沒錯,這樣就夠了。反正,富正淡也只是黃圭澄生命中的一個過客。

一個可有可無的存在,他能為她做的事情,也只有這些。

「咁……就交比你。」富正淡放下心頭大石,心情都舒暢起來:「係呢,你有無尿袋之類嘅野……我電話無電,但我唔想係度留咁耐,我怕……」

「咪講呢啲啦好心,咩交比我呀……上戰場咩!尿袋呀嘛,我有呀……」魏智楠苦笑一聲,打開抽屜取出一個白色方塊:「我都係得兩個,比個你啦。日本野嚟架,琴晚叉過電啦,你部廢機都應該可以叉爆2次電嘅。」





「多謝,我比返錢你。」

富正淡把手伸進褲袋,卻被魏智楠輕輕捉住:「得啦唔駛啦,男人老狗婆婆媽媽咁,攞去啦,我送比你嘅!」他擺了擺手,又道:「況且,錢……依家都唔知仲有冇用……」

「實有用嘅……可能政府今日就處理好件事呢,聽朝一起身一天都光哂呢!」

「哦。」魏智楠久違地大笑出聲:「哈哈……希望啦,望就咁望啦!不過你嗰幾舊水又食得幾多餐呀!唉!唔講啦,我打比我條女呀,佢唔聽電話呀吹漲……」

魏智楠說罷漸漸走遠,場面頓時變得空寂,富正淡於是走進黃圭澄的房間。

打開房門,只見黃圭澄正安穩熟睡於床上。在昏暗的環境下,她的睡顏更顯秀氣。

唉……要一個少女接受自己的親人在眼前變成食人怪物,根本是天方夜譚。她這種時候能如此安眠,毫無疑問是潛意識在麻醉自己。

富正淡慢慢跪下,輕柔撫摸黃圭澄那滑嫩溫暖的臉頰,然後又迅速收回手掌。

痴線……在幹甚麼?自己跟她又不是甚麼關係!?這樣豈不是乘人之危嗎!

富正淡始終覺得,所以事都是他的一廂情願,黃圭澄只是一時失措把他當作救生圈。但無可否認,由見到黃圭澄的那一刻起,自己便喜歡上了她。

「對唔住,我要走啦……」富正淡摸黑從床邊站起,再次躡足離開。

甫一出門便見到提著背包的魏智楠,露出奸笑:「啊?點呀……同囡囡道別呀?」

「算係啦……都唔算係啦……」

「乜你同個女仔原本唔識架?」

「係呀。」富正淡尷尬地笑著。沒錯,二人本不相識,自己就像痴漢一樣,一直纏住少女。

「唔講唔知喎,你地咁襯,我仲以為男女朋友添,哈哈哈……」也不知魏智楠無心還是有意,反正就是哄得富正淡心裡歡喜。他爽朗一笑,將手中背包拋給富正淡:「拎住啦。裡面有一枝水同包餅,多就唔多架啦,不過你上路省啲用啦,死都要做隻飽鬼呀嘛。哈哈哈……祝你好運。」

「呵……唔該哂你……你都要好運,快啲搵番女朋友。」也許是被魏智楠樂天的性格影響,富正淡緊張的精神也有一瞬間鬆弛下來。

「多謝啦。係喎個女仔個老豆……?唉唔記得啦,總之你講嗰隻怪獸就係出面,你自己小心啲呀,幫我地引走埋佢就當然最好啦……」

「我盡量啦……咁阿楠,黃圭澄就交比你……」

驀地,頭部一陣極眩,富正淡突覺天旋地轉。視線逐漸模糊不清,全身痙攣,神經線像被扯碎一樣的痛楚慢慢散發開來,腦袋開始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劇痛……

「頭……個頭好……呀!!!!!!!!!!!!」





「嗚呀!!!!!!!!!!!!」

痛楚。撕裂腦海,劃破夢境。

「阿正!你冇事呀嘛!阿正……」臉頰被溫暖包圍,頭頂是痛不欲生。

富正淡一把從床上彈起,他用力按住太陽穴,嘗試舒緩痛楚。微弱的燈光刺入眼球,一時睜不開眼,耳邊迴響的是沙啦沙啦的雨聲,還有溫柔的燕語……

「阿正……你發惡夢呀?無事呀嘛?」

頭痛漸漸退去,麻痺的雙手透過體溫傳來冰冷。富正淡輕揉雙眼,只覺眼前臉孔與夢中倩影有七分相似:「妳係……阿綾?」

「係呀……你做咩呀,你又訓左……」紮著馬尾的伍真綾看了看手錶,喝道:「8個鐘呀!嚇死人咩!成日訓!一起身又大叫……都唔知叫乜……」

沒辦法,頭痛欲裂,那種如千針所刺的感覺,頭簡直像要爆開一樣。富正淡漸漸發現,每一次在夢境過去之後,都會發生這種異常狀況。

「呢度係馬鞍山站?」他慢慢回想這段時間以來發生的事,拍拍額頭道:「依家晏晝4點啦?」

「就嚟4點架啦……你做咩呀?傻下傻下咁,無事呀嘛?我斟杯水比你啦……」伍真綾說著斟滿了一杯水遞給富正淡。

「唔該。」水杯傳來暖和的觸感,他喝了兩啖,隨意道:「阿綾……妳一直係度?」

放眼四周,這裡是一個空間不大的藍色帳篷,闊度僅夠躺下兩人,似乎就是伍真綾專用的睡屋。

伍真綾聞言,臉一時紅起像蘋果,她別過頭說:「係呀……要照顧你呀嘛,阿牛交帶架!你咪諗多左啦!你呀……係都要幫我守夜!傻架咩,你邊夠體力呀……」

阿牛?

阿牛在哪?

對!阿牛他……

「唔好講我住!阿牛佢點呀!佢無事呀嘛,佢點呀!帶我去睇下佢!」

富正淡突如其來的叫嚷嚇得伍真綾無從反應,張大嘴巴呆坐原地。

富正淡見狀便搔了搔頭,笑笑道:「唔好意思……我大聲左。但係阿綾,我想問,阿牛佢去左邊?佢唔會已經……」

想起當時危急景況,若不是牛仁晃捨身救助,自己可能已被屍群粉身碎骨。

「阿正,你冷靜啲,阿牛佢無事。佢返上嚟之後好坦白咁同大家講佢比喪屍咬到,大佬於是將佢隔離左……」

「隔離?」沒錯!牛仁晃曾說過有個"不準進入"的禁地用來擺放屍體和隔離感染者,難道他現在就在那裡嗎?

富正淡立時躍身,快速穿上鞋子,卻被伍真綾伸手擋住去路。

「阿正,你坐低先!」

富正淡眼神堅定,語氣淡漠的道:「阿綾妳借過,我只係想搵阿牛。」

「但係……」伍真綾說到一半,突然頓了下來,露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

「唉……」富正淡見狀一聲長嘆,有點惱怒地說:「妳今日做咩?其實係咪有咩事?」

「有咩事?無咩事呀!無野呀……你都係快啲去啦。」

任誰都知道女人說沒事便是有事,說不在乎就是很在乎,突然笑嘻嘻的話就是在生氣。

富正淡搖頭嘆息:「阿綾……如果妳信得過我嘅,就講比我知啦。我一直都好相信妳,雖然唔識點講……」

伍真綾聽著莞爾一笑,心裡暗喜,淡淡從衣袋取出一個黑色布袋:「你拎返住先。」

富正淡接過布袋一摸,是一件堅硬、形狀不規則的東西,這種感覺似曾相識。

解開一看,果然是之前肯尼給他防身的那柄手槍。

「點解會係你度……」

伍真綾似笑非笑,把頭哄近在富正淡耳邊細語:「大佬佢唔比私藏槍械架,驚呢度有人立心不良。每次搵到槍都要先上繳,到要用嗰陣先會拎出嚟。我諗枝槍對你一定好重要,所以偷偷地收埋左囉。」

她吐出的香氣誘惑而致命,讓富正淡瞬即打了個顫。

為了幫助自己而欺瞞葉英信,這真的是出乎富正淡意料之外……

伍真綾雙掌撐地,整個身子呈小狗狀,繼續用咬耳朵的方式說話:「仲有呀,嗰度係禁地嚟……大佬好忌諱,完全唔比其他人入去。」

禁地?不就擺個屍體而已!這種情況還管他禁不禁地!

富正淡輕輕推開伍真綾,將袋中手槍放回她的懷裡:「阿綾,妳拎住旁身,有咩事起上嚟都有個保障。我知妳擔心我,但係放心我唔會搞事,我只係想睇下阿牛傷勢姐,好快番。」

話音剛落,富正淡便拉開簾幕,衝了出去。

外頭風雨交加,啪啦啪啦的雨聲教人更是心煩。

伍真綾抱著手槍,兩眼放空,看著被狂風吹得飄搖不斷的簾幕,心裡一陣亂象,難以解釋。





而這個時候,富正淡挺直身子,立於月台,任由冰冷的雨水打在軀上,停在原地沒有前進。

他之所以這個樣子,是因為眼前,出現了一個令他無比憤恨的人……

「高功利你條扑街!」剎時,他青筋暴現,怒髮衝冠,凸起全身肌肉,一個重拳照面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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