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理所當然是一張我很熟悉的臉龐,他跟我最後看到他的裝扮一模一樣,一身整潔的西服,唯獨少了那黑皮領呔,我看一看我手上竟然就拿著它。 


「陳半,很久沒見了。」森尾乘著霧氣走過來,活像不知從哪裡蹦出來的神仙,踏住筋斗雲般,卻平淡地跟我打招呼。 


「森尾!」我馬上奔了過去,踏在這「地上」的感覺十分不實在,就似在水上走路般,每一步雖輕但總像快要踩空沉下。 


看到眼前這不可思議的境象,我再想到要不是我對首兩次的謀殺案摻進一腳,兇手也不會找到這裡來,森尾亦不會因此而被殺害。兩眼澀痛,淚腺就要爆發。 






沒錯,是我害死了他。不然我們不用在這裡見面,更不用讓他的母親白頭人送黑頭人,我張開懷就要抱住他,這完全是出於愧疚與思念,但疚痛終是烙印在我心中最強大的感覺。 


在我快要觸到森尾之時,他的軀體忽然隨著四周的煙霧暈開,我徹底地撲了個空,差點跌個狗吃屎,回頭只見雲霧又重新聚起來,使他那半虛半實的身體又再合湊起來,他看看自己的肚子又抬頭看看我,聳了聳肩。

「你忘了嗎?我死了。」他無奈地笑了笑,那笑容中的是苦澀,是痛感。 







「對不起…是我……都是我…」我再也止不住淚水,緊握住手中的領帶,無能為力地說著。 


「不要責怪自己啊,人終有一死,況且我母親也能獲到那筆可觀的保險賠償,死了好像還不賴吧?」那虛幻的手在我的肩上撫摸著,縱然我不能感到任何來自人體的暖意或者觸感,但卻感受到森尾要安慰我的情感。 


「要不是我…那兇手不會找上你來的……」現在我想做的就只有向他道歉,對他,對她。 


「什麼跟什麼嘛,你跟那兇手又沒有關系。男人老狗別哭得唏哩嘩啦的,難看死了。」他不知道我被牽扯到這連串案件中,像以前一樣不留情面地取笑我與逗我,又令我回想起更多與他一起嬉笑的日子,卻突然正經起來,說:「我上來這裡的時間不多,很快要回去報到了,你找我上來該不只是為了哭訴吧?」




原來還有時間限制的。 


我被他這麼一說,心頭一轉。 


沒錯,我能做的不只哭泣,我要靠森尾找出更多線索來,淚水還未止住便打起精神道:「對,那兇手…你還記得他的樣子嗎?丁點兒特徵也好,總比沒有來得有用。」 


「樣子嘛,我那時雙腳吊在半空,嚇都嚇得傻了,才回頭瞄一下整個人便已向下面墮去,那眼到現在,可真沒有一點記憶…」他思索了一下,茫然地說出這令我很為失望的句子。 


「樣子是目前最關緊要的,要是抓到特徵…」說實話,就算能掌握些許行兇者的外形,在這茫茫人海中要單憑這點揪出兇手,仍是難於登天,但我確實只能問森尾這些簡單的問題,因為我徹底感受過他那由絕望轉向惦記與豁然的過程,這種感覺太強烈,要他說出這半秒之間所見的細微事情,的而且確是強人所難之舉,但我卻想不出什麼能向他提問而又有用的蛛絲,時間一分一秒地流走,我又不知道剩下多少時間,焦急得要跺起腳來。 






他見我一臉苦惱,嘗試說些什麼來幫助我思考:「那個…有件事,很奇怪的…」
「什麼?」我立即問道。 


「就是…那個人把我推下樓前,給我戴上了母親給我的那個玉吊飾…」他狐疑答著。 


那個玉老虎我也見過,但可沒有見到那王八蛋掛上吊飾這件事。或許是因為我能代入的只有急到劇烈生命危險時候的情境,更甚的是情況是隨機的,這層面的代入我全然無法控制開始的時間。 


張老闆說過,鬼魂也是由人變成的,初成鬼的與人其實沒什麼兩樣,要有所謂的特異功能,如附身穿牆、觀看人心等,一是死了很久而未能投胎才修成精,另一種則是怨氣強盛的害人之念迫出的能力,所以剛死不久而又非我親手殺死的森尾自然沒有這些奇異之處,我更沒有與他提及過我可以切入死者的能力,他現在只是個虛幻的普通人,所以他並不知道我懂他在說些什麼。
「玉老虎,我還以為你是一直都戴著的呢!」我抹了抹似有還無的淚珠,驚奇的說。 


「對啊!你怎麼知道的?」他吃了一驚,續說:「那個吊飾的繩子有點緊,我平常都把它放在口袋的,然而那人敲暈我以後,待我張開眼時便從背後將那玉老虎繫在我的頸項。」 






「這肯定有些什麼!」我頓感釋疑,這無意的提醒之間,好像終於有點得著! 


「喂,你還沒有答我呢…」森尾只顧著他的那個我因一時興起而忘記回答的問題。 


「其實,我進入過你的身體,那是很難形容的,具體來說就是我能從你的雙眼看到你墮下去的情形,你的回憶、你的母親,還有那個玉老虎吊飾。我中六的時候已經能做到,但我沒有跟你說,因為這能力,已經給我惹來了足夠的麻煩了…」我喚回走掉的精神,向他坦誠一切。 


「所以你中六下學期才要輟學?」他恍然大悟,半罵道:「你這臭小子,這麼件大事都不跟我哼半聲,還當我是朋友嗎?」他每吐一口氣,就吹開了飄蕩的煙絲。
我那時候離別也沒有跟他說聲再見,想起來又是一陣悔恨,難為情的說:「就不想跟你添麻煩嘛。」 


「那,你現在是想抓兇手嗎?不報警處理?」他態度一時一樣,一臉正經地問我。 






「警察那邊自有安排,我算是在私下幹活吧?」我說出實況。 


「那…你會為我報仇嗎?」他雖然先前的說話都好像開朗灑脫,彷彿對自己的死沒有半點感覺,但他遲疑地說出這句時,我感到字裡行間有一股輕微的哀傷與憤然。 


我毅然點頭,暗忖,報仇嗎?我該怎麼報?這個人渣就算終生監禁也便宜了他,絕對填不了這筆血債。 


「時間差不多了。」他數著手指算算看,就要回身去,續道:「半,我很高興有你這個朋友,還有一個無理的請求,日後母親大人也就請你替我照顧了,行嗎?」 


想到這麼快就又再分離了,我一時語塞,張老闆也沒有提及我們倆能否透過這個方法重新會面,只能傻傻的說:「你放心吧。」 






森尾欣然一笑,回身開步走去,漸走漸遠,就要消失於煙霾之間,我急忙放聲問道:「以後還能見到你嗎?」 


那邊沒有回應,但我稍微能看見一團霧氣被什麼繚動著,應該算是可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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