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本來迷濛一片,倏然被一陣狂風吹亂,雲煙四竄,不斷往左右遠處急速散去,視野頓時變得清晰無比,我拭拭眼,看到的仍然是這一個全灰的空間,沒止境地往外延伸,看不到盡頭。我未有回到家裡,耳邊徐徐傳來一陣耳鳴,壓迫著我的耳膜。 


「張老闆!森尾!」我張口大叫,但被鳴聲完全蓋過,聽不到半絲由自己聲帶洩出的聲音。 


那分貝愈來愈高,愈來愈尖,不止我的耳朵,就連我的眼睛也好像被一陣強烈的無形壓力給按住,那股不適直傳進腦袋。但在裡面我依稀能聽到張老頭那喃喃咒語,若隱若現的在迴蕩。我回頭想找出口,但周圍都是無窮的灰,壓根沒有逃走的方法。 


忽然,無限的空間猛地縮成六面灰牆,空間有了棱角,耳鳴卻毅然停止,使我的身體暫時得到了喘息的機會。這四面牆就在我鬆一口氣時,竟然開始向我壓逼過來,一吋一吋地移動,再這樣下去我定必要被夾死!我拼了命地大喊,我感覺到喉嚨經這一叫都快要出血,但還是聽不到任何聲音。






能站的空間越來越小,但牆壁沒有停留,繼續朝我的面門衝來,眼見就要被夾成一坨肉醬而我卻束手無策,雙目不自覺地緊闔,心臟就要把全身的血液抽乾,血水在心房中有入無出,把胸口要泵得漲起來似的。 



感到一陣來自混凝土的冰冷貼住我的臉與整個身體,但四道牆沒有再壓過來,就讓我不能動彈地被夾死在原地,空間小得迫我使頭往上抬,整個人就似被硬生生地壓縮在一個罐頭裡中,幽閉的,灰的。這時原來靜焗的空間外面,虛弱地傳來一陣碰撞聲與物件破爛聲,很朦朧。 


空氣很少,我張嘴盡力把更多生命的氣息抽入我的肺部,每吸一口,心胸就頂住那道冰冷,冷汗直冒出來,浸染著我的全身。 






待我才適應了這個狹隘的空間,四周又生起了變化,灰牆驟然多出幾個孔,濃稠灰白的漿液從孔中傾瀉而出,裡邊還夾雜住些塊狀,是混凝土漿!眼見這空間這般小,漿液依這個速度灌進,不消一分鐘便已足夠淹蓋我! 


伴隨的是一把女人的慘叫哀嚎,在孔中傳來,很微弱但是卻很悽厲,她像隔在牆壁的另一頭呼喊,叫救命,還不住在拍著牆傳來幾陣短促的震動。


腳已經觸到了低溫的漿糊,滲進我的褲子完全環貼住我的雙腿,看來倒的時候很平靜,但裡頭卻與凶湧波浪無異,急速地填滿這空間,我撐直雙手要掙扎爬上去,多活一秒就是一秒,然而身子無法挪動,任憑我使盡力氣、咬緊牙關,也無法將位置移動半分。 






腰支已被混凝土漿浸上來,然後是手掌,再來是手臂,胸膛,頸項。 


無情的冰凍由皮膚侵蝕著我的肌肉,漫進體內的最深處,很冷。 


我深吸最後一次稀少的空氣,閉起雙眼,感受著凍意漸漸蓋過我的嘴巴與鼻子,順勢闖進我的耳窩,接著就是整個頭腦,我就靜止著,耳畔再聽不到半點那女人的慘哭,只有液體窒礙流動的聲音,等待迎接斷氣的一刻與死神的草鐮。 


體內的空氣太少了,身子再也憋不住,猛然開口就想吸氣,那股冰冷液體二話不說就倒進我的口腔,嗆在喉頭與鼻孔,我不住地咳嗽,就想要把這些死亡液漿通通吐出體外,但是它們卻毫不留情地滑進來,只覺身裡邊被填滿著,呼吸道傳來灼痛,再來便是取代灰色的黑暗……


甫睜開眼,我已經是橫躺在沙發上直望天花,唇乾舌燥,大口大口地呼吸,發出了嘶啞的抽氣送氣聲,冷汗都沾上了眼簾,我回到了家。 







回過神來後,只見張老頭臉目朝天,大字型地臥在地上,辛苦地呼吸著。四周圍一片狼藉,原來放在几上的招魂道教物品散滿一地,蓮花燈等瓷器都碎光,燭油倒到滿地都是,八卦鏡面裂開來,那三塊掛在牆上的鮮黃招魂塊破爛不堪,穿了好幾個大窟窿。原來光鮮亮麗的道士袍,現在沾上了很多污垢,有些位置還好像被猛撕過來,吊著幾根布絲,道士帽跌在地上,而那把淺色的桃木劍斷開兩截則落在張老頭的手邊。


「張老闆。」我有氣無力地落下沙發,走過去看看他如何。 


他沒有閑功夫回答我,光是呼吸就要了他的命似的。他本來神色自若、氣宇軒昂的神態都不知跑哪兒去了,現在的他才真像個六、七十歲的老頭子,他緊皺眉頭,嘴脣發白,不住地喘著氣。我慢慢把他扶起來,往沙發上坐,又跨過地上的髒亂到廚房斟了杯暖水給他,他骨碌喝了一口後才好像稍為好轉了些,用衣袖擦拭著汗水。


「張老闆?剛剛怎麼了?」我見他已休息了一下,急住追問,欲了解一切。 



他再嚥下一口水,氣若游絲地說:「另外一位先人,無故被招了過來。」 






「是個女的。」我憶起森尾跟我說,那個在我家中住著的由白衣轉紅裙的女人,那剛剛的哭喊聲該就是她了? 


「對。她剛剛想要先生你的命。」他警戒緊張道。 


聽了這番話,我固然吃了一驚,不解地說:「什麼?為什麼?」 


「有些冤鬼,死後不止會向殺害他的人報復,更要抓個人來做替死鬼。先生可有聽過水鬼在湖邊拽人下水的傳聞?那些一概都是真的,什麼浮潛被海草纏住腳踝,只是官方不願承認及製造恐慌的手段罷了。」他的眼神顫抖起來,慢慢說著:「但鬼要抓人,一定要等到某些契機,陽陰有別,它們無法隨便跨越界限,而剛剛的招魂儀式,就是連接陰陽兩界的一道橋,她也順著這道橋樑,就要讓先生做她的替死鬼。」


「那…現在還在這兒幹嘛!我們快跑啊!」就算我沒有見過,光聽張老頭這般說,背項就滲出涼意,想要拉住他先離開家裡再算。 







「老頭子剛才經已竭力把她驅回了陰界,鬼魂接觸到桃木,陰氣受損,短期內也無法再踏足這處。」他按住我的手,頓感他體溫很低,他接著慢慢續說:「先生碰到你要找的人了嗎?」 


我這才安心了些,答道:「嗯……他為我找到了一個重要的線索。」 


張老頭鐵定知道我找森尾的目的不是單單記掛他這般簡單,但他卻沒有追問說什麼線索,只是調整了一下坐姿,滿意地點點頭。 


「那麼,張老闆,我現在該怎辦?」我想了想,又問。 


「當務之急,我認為陳先生該先搬離此處,他日我再想辦法。」他稍為思考了一下,便答。 






我無親無故,一時三刻怎找個住處,難道要露宿街頭嗎? 


找王SIR?小李?不行,就算我肯,他們也必定不依。 


森尾又死了…… 


我沉思了半刻,想通後不禁說了聲:「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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