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間,兩個房間變成了一個荒誕的戰場。

        一號房瘋狂地吃着,二號房忙得不可開交。有時候我也要稍微暫停一下遊戲的順暢,畢竟要給點時間老頭和Jimmy兩人吃吃飯,要不然真的累死了在房間裡。死人事小,我的遊戲不能進行了事大。

        他們兩人吃飯的時候,雙目無神,他們心裡想甚麼,我想這個時候我是猜不了的了,畢竟我的人生經驗沒有告訴過我,這也是我一直想找到的人性情緒,人到了極端的地步,想法會是怎麼樣呢?

        我嘗試把所有人身上的枷鎖拆開,要營造一個無親無戚、無父無母、無上無下的最原始局面,拋開了一切道德倫理的纏繞,人性便更加能恣意地橫行在世上。

        一整個晚上,房間裡最讓人起雞皮疙瘩的聲音全有了,父子二人叫個拆天。一開始音量最大,我想隔壁房間的兩人也許能聽到一絲絲微弱的叫喊聲,雖然她們聽到的聲音很小,可事實上卻是撕破了喉嚨的慘叫了。後來力氣少了,痛楚習慣了,可能也沒太大知覺了,聲音也就變小了。





        可那時候,已經快要日出了。

        一整夜沒有睡覺,一號房兩人就算報復的心多堅定,肚子漲得吃不下了,吃飯的精神也都隨着不眠不休而逝去了。楊生暈了過去,一開始我不知道是馬上風死了還是累死了,後來把攝影機放大看,還有呼吸才放心他只是心力交瘁睡着了。

        父子兩人用同一個俯睡睡姿,一人趴在地顫上,一人趴在床上。呼吸很慢,嘴角上還黏着米飯,褲子都沒穿就這樣呼呼大覺睡了。房間裡還剩幾碗他們吃不下的飯和幾顆雞蛋,整個環境除了他們的心靈以外,都整齊得很。

        「我想他們這樣一睡就會是一整天了。」我打了個呵欠,對着在旁瞇着眼硬撐着不睡的王志說:「你也去睡吧。」

        「我肚子餓,睡不着。」他說。





        「肚子餓去吃東西呀,在這說餓不會飽的呀。」我回他一句。

        「天氣一放冷,水裡的魚都不知道是不是冬眠去了,我捉不到魚。桶裡只剩幾條了,現在吃了往後幾天就沒得吃了。」他說。

        上次回市中心只顧着那幾人的溫飽卻忽略了王志,反正我也想回去酒店那邊看看陳港有沒有逃掉,便挨着睏,天未亮就坐上直昇機回到城市裡。

        我到的時候剛剛拂曉,天空一半烏黑一半白亮,太陽如常從東方升,小鳥望向東邊,就好像又看到了新奇的東西一般,吱吱喳喳叫個不停。街上沒太多人,除了宿醉未歸而胡亂在街上睡覺的人以外,只有那些早起坐車上班的人,在快餐店匆忙地吃着早餐。

        我沒心思去打理他們,看見他們的吃相我便覺得噁心,徹夜未眠的我,對甚麼事物都提不起精神。雖然很想買杯咖啡來喝,可是這個時間也只有那些快餐店有賣,那些劣質咖啡我喝了會吐。





        好不容易我走到了酒店,那裡的經理認得我,便衝上來迎接問好,我擺擺手趕走他,然後又召他回來,問陳港有來酒店嗎。

        他笑嘻嘻唯唯諾諾道:「有!有!他是總裁你的貴賓,我們照顧得他妥妥當當地!」

        我又擺了擺手把他使開,這種人聲音就一副假惺惺的樣子,聽來噁心。我走進升降機,那是一個裝潢得金碧輝煌的小四方空間,上下左右前後六面都是放着金光的鏡子,我看着鏡子裡的自己,有點不像我,可能是累了、可能是回復了真本性的我,才讓我感到非常陌生。

        鏡子裡的我冷冷地笑了,嘴角揚起,看起來很邪惡,卻很快樂。他盯着我,我盯着他,我也跟着笑了,我知道鏡子裡的我高興,所以我也很高興。我把眼光在升降機裡橫掃了一遍,每一個鏡面裡的我都非常快樂。就算是鏡子反射裡看到我的背影,我也能感到背影散發出來的滿足。

        我真的很快樂,因為我活得很像我自己。

        「呵呵呵!」我在封閉的空間裡能聽到自己笑聲的回聲,聽起來就好像有十多個我一起在笑一樣。

        叮,升降機到達頂層的總統套房,我站在中間看着升降機門把鏡子裡的我拉成兩片,收進門槽裡。我蹣跚走到門前,紳士般地扣了兩下門,便拿起經理交給我門卡,輕輕放在感應器上便打開了高大笨重的木門。

        「早上好!」





        我伸一伸腰,感覺很好。我精神彷彿都回來了,窗外透進旭日初升的光芒,陳港被我嚇了一跳,連忙拿着被子坐了起來。

        他長長的頭髮並沒有剪去,把下巴都遮蔽的鬍子也沒有剃掉,睡大柔軟而瑰麗的大床上,不過是個乞丐換了睡覺地方的模樣。

        「你活得好吧?」我誠懇地問。

        「托賴,死不去。」

        「用不着這樣說話,我很快就會帶你去好玩的地方。」

        「好玩,我的人生已經夠好玩了。接任我爹的生意,徐英才便來礙手礙腳了,現在倒好,發展不起就算了,還裡他兒子,我說的是你徐華俊,吞併了我勞碌一生的集團,害我這樣,你說好玩嗎?」他說的話應該帶着激動的語氣,可他卻非常冷靜。

        「放心,我會讓你覺得更加好玩。」





        「我老婆、兒子、媳婦,我也沒臉見他們,你還是讓我死了算了吧。」他無奈道:「反正活着也沒甚麼意義了。」

        「意義是自己尋找出來的喔。」我走近他身邊,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說:「要是你找不到意義,我來幫你找。」

        從他的黑亮眼球裡,我能看到誠懇的自己,像一個天使一樣,為他帶來希望。

        「隨你吧,反正我對你也不陌生,我被你抓住了,我也知道我沒辦法走出去了。」他苦笑一聲,拿起了床頭櫃的一包煙,抽出一根熟練地點起。

        「你本來就是個聰明人,我知道的。」我莞爾道:「你怎麼都抽煙了?」

        「抽煙是為了解開現實的煩惱罷了。」他吸了一口煙,吐氣道:「你要好好對待我的家人。」

        「放心,一定。」我點點頭,看着外面的日照。

        我沒打算馬上把他帶走,因為他還沒到出場的時候。我沒想到他比我認知的聰明多了,他好像很熟悉我做事的手法一樣,一語道破了他在我手上沒有拒絕權利的狀況。我的確很敬佩他,要是我爸是他而不是那色狼徐英才,我想我的人生會過得平淡一點吧。





        不,我還是喜歡徐英才做我爸,因為我更喜歡現在的我。

        我在街上晃了幾圈,直到街市開始有人賣東西了,我便買了許多生肉,有牛有魚有羊有雞,本來我差點買了豬肉,可是一樣到吃生豬肉會有病,我便出自關心地不給王志吃了。

        我又撥了個電話傻傑,給他約好了到辦公大樓附近的咖啡店去喝杯咖啡。剛好這家咖啡店很早就開門,李傑在電話裡說有人想要見我,我便叫他順便也帶出來一起喝咖啡吧。

        本來也想去海邊喝瓶啤酒,兩兄弟聊一聊就算了。想到眼皮比鉛還重,便不好再喝酒了,於是便選了這家有上等好豆磨成咖啡的小店,也有舒服的座位可以讓客人輕鬆地享受一下。

        我躺在單座的沙發椅上,叫了一杯濃郁的黑咖啡,一口喝下,沒甚麼特別的提神感覺,眼皮還是那麼重,加上店裡柔和的旋律,要不是剛好傻傑也到了,我想應該會直接睡着了。

        「我來跟你介紹,莫長官,高級督察。」傻傑彬彬有禮作介紹。

        「徐先生,你好。」





        「莫先生,你好。」我不喜歡叫他長官,不過是個臭警察罷了,用不着我叫他長官,我問道:「你找我有事?」

        「前幾天就想找你聊聊了,找到你辦公室去,你助手說你外出公幹去了,等了幾天,你終於回來了。」他聲音很沉重,像電台裡的廣播員一樣,磁性又好聽。

        「是嗎?」我望望傻傑,他向我打了個眼色。我續道:「的確如此,那請問你有何貴幹?」

        「啊,小事而已。」他擺擺手說:「恕我直言吧,希望你節哀,是關於你們家房子被燒的案件。」

        「我還以為警察都去忙市長遇刺的事了呢。」我裝作一臉無所謂,拿起空杯吸了一口,然後叫來侍應,又叫了三杯咖啡。

        「是的,大家都覺得你們家的縱火案不值一提。」他微笑道,眼神裡有股高深莫測的感覺。他往椅背躺下說:「可我不怎麼認為,疑點很多。」

        「喔?」

        我記起來了,人稱神探的莫全,我在電視上見過。他出了名只要案件有一絲不妥,就逃不過他的法眼。他查起案來是快狠準,許多名案都是由他主導去破的。他可以說是警隊裡唯一一個曾經引起過我注目的人,可是我不怕他這樣的人,查案他很厲害,可是有些地方我比他強多了。

        據我所知,他是那種正義掛帥的人。就像歷史上的那些把靈魂賣給了正義二字的人,最後的死因,往往還是因為正義二字。

        他在警隊裡不受任何人束縛,有些案件他不會理,是因為被害者被不是一個值得正義幫助的人;而有些小案件他偏偏愛插手,原因很簡單,正義使然。

        對於這樣的人,我會把他歸類為「有缺陷」的人,正如我所說,過度追求正義,是他人性中的漏洞。當他愈想彰顯人性的光輝時,我心中那頭屬於黑暗的野獸便蠢蠢欲動,想讓他的光明知道甚麼叫做黑暗。

        傻傑像是很清楚我心裡的想法似的微微一笑說:「我們會全力幫助莫長官你,只要你開口就可以了。」

        「那就太好了,我一定會把兇手抽出來,用正義來懲罰他。」他笑着看我,我並沒有不攻自破,也一臉安慰地對他說:「那我的家事就有勞長官你了。」

        真的,只要開口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