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鐵閘吱吱而開的時候,天上又傳來了幾陣雷聲,彷彿想將人叫醒來,不要錯過這場將會非常殘酷的畫面。

        老頭手持着菜刀,臉上掛着詭異而本不屬於他的笑容,慢慢地從鐵籠中走了出來。他的眼神像是信心滿滿地,行動慢得像在黑夜裡尋找獵物的大黑豹,左顧右盼,讓人愈看愈期待。

        「你猜老頭會向誰下手?」我問。

        「向誰?」傻傑看着我狐疑道:「目標不是詠怡嗎?」

        「不是,目標是所有人。」我笑着說:「除了詠怡,那女人和Jimmy也隨時會命喪於此呢。」





        「對呀!」傻傑驚訝道:「我算漏了這一步。整個環境看起來,詠怡就好像是唯一的祭品,而他們兩人只是以觀眾的身份存在於這裡,而莫警長便是那名裁判官。可是一旦裁判官一下令,便所有人都會身陷危險之中。」

        「莫警長在下決定的時候一定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我微笑回答:「就算他原本是想按紅色按鈕,可是他腦子裡全都塞滿了詠怡肚子裡的虛無,並沒有其餘人的存在。」

        「他原來就想用老頭的一命換詠怡肚子裡的一命?」傻傑問。

        「不知道。」我喝下一口熱茶說:「用誰的一命換那一命,真不知道。只能說無論拿誰來作交換,現在這種情況對莫警長而言都是最差的。」

        「對,三條人命,不,他想像中的三屍四命,都掌握在他的手上了。」他也喝下一口王志為我們泡來的熱茶,接着說:「他們三個人,隨時都一併死在他自己做錯的決定之下。」





        「那時候,他會責怪自己沒有一槍射死老頭而拯救每一個人的生命嗎?」我邊思考邊說。

        「用人命去換人命,不是他的正義邏輯吧?」傻傑一喝便把整杯茶喝光了。

        「用少換多,可是人性的邏輯呀。」我笑着說。

        「就是說,他要是能預想到所有有可能發生的情況,他會選擇用老頭一條人命去換取三個人的命。」傻傑把杯子遞給了王志,然後示意叫他再滿一杯。繼續道:「這就是人性嗎?」

        「人性不是在最舒服的情況下展現出來的,就像正義不是在和平的時候掛在嘴邊的。」我看了看手錶,那老頭已經在鐵籠前站了兩分鐘之久。我續道:「在最無法選擇的時候,究竟是人性取勝還是正義取勝,那就得看最後的決絕是如何了。」





        「那他呢?誰勝誰負?」他問。

        「人性必勝。」我滿足地喝下那半杯茶,整個人身體暖了許多,接着說:「你回想一下,無論他做的每一個選擇,到最後他都必須要拿起手槍殺死老頭,其實老頭從一開始的狀態都已經是半死不活的了。」

        「對呀!」傻傑恍然大悟道:「按下了綠色按鈕,就算老頭殺了詠怡,還能繼續在大屋裡殺一遍,最終遭難的便不只他們三人了。」

        「對,最終老頭也會站到他面前,然後舉起大刀,向他砍去。」我解釋道:「那時候他也必須舉起手槍,對着哪一個部位都好,為了自保他都要一槍轟下去吧。」

        「可那時候他已經害死了三個人,然後又親手殺死了一個人,那他豈不是害死了四條人命。」傻傑的悟性還是挺高的,反之王志在這次的討論下毫無反應,只是打個呵欠便去為我們倆倒茶去了。

        我微笑地點點頭,然後便又將注意力放到老頭身上,他依然站在鐵籠前,還沒有一絲行動。待到他踏出死神的那一步時,時間已經過了差不多五分鐘。他心裡在這五分鐘內打量的事,我想誰也猜不到,誰也不能將毫無仇恨的自己推心置腹至滿腦子都是仇恨的人身上,然後勸他放下仇恨,那是屁話。

        五分鐘,和莫長官的五分鐘一樣,卻讓人感覺來得非常快。

        他徐徐走到詠怡跟前,帶着無恥的笑容上下打量了她身體一番,然後用左手抓住她的下巴,然後溫柔地抬起,用舌頭從下而上地舔了她的臉蛋一下,舌頭和她臉蛋接觸那一刻,他的眼睛還是死死地盯着她看。他說:「美人,可惜你已毫不純潔,要是你留的是我們徐家的種,你說那該多好呀。」





        「留徐家的種?誰?是變態的大哥,是懦弱的弟弟,還是好色瘋狂的父親的種呢?」詠怡表情毫無變換,依家目無表情地看着緊抓住她下巴的老頭,淡淡地說出了這一句。

        「他說你變態。」傻傑笑着說。

        「說得不錯呀。」我笑着回應,的確說得不錯。

        Jimmy聽到她臨死之前還諸多意見,便插嘴道:「爸!殺了她,她死了遊戲就會結束了!」

        不知道Jimmy哪裡來的想法,覺得只要有人死了便會結束一切遊戲。也可能是他自己瞎扯的,只是因為又被詠怡數落了一頓而說的氣話吧。

        老頭沒有看他一樣,依故只將注意力放在詠怡身上。他靠近她的耳朵,大力吸了一口氣,他的表情告訴我,他還是很享受由她身上散發出來的香味。他又舔了她的耳朵一下,然後靠近她耳邊輕聲說:「陳港的種,我是不會留下來的。」

        詠怡沒有回應,身體因為耳朵被舔敏感而顫抖了一下。





        「老公,快點結束這場無聊的遊戲吧。」

        那女人哭得很厲害,她沒見過徐英才這老傢伙這副德行,其實誰都沒見過他拿着菜刀想殺人的樣子。我想就算有見過的人,他們都已經死了吧。

        她不哭不鬧不作聲尤自可,一開口便引起了老頭的注意力。老頭看着她,她變得有點不知所措,複雜的心情被一陣恐懼所掩埋,她眼裡的老頭,是用極其兇狠的眼神盯着她的。

        她的身體不由自主地發顫,她知道老頭已經不是她心目中那個愛她的老公。

        從老頭日夜不停地對着馬桶聊天時,我才得知,我母親其實是死在他手上,不停地偷偷換藥,以致她不能痊癒。他的心狠手辣,我想這女人應該也略知一二了吧。

        不過從她的表情看來,她不只略知一二,她很可能曾經看見過老頭這副表情。就在許多年前,當他說起當時的老婆時,身為情人的她,也是這樣看着他的,只不過當時的受害者並不是她,而是我的母親。

        而現在,算她不走運了。雖然我偏不信業報輪迴之類的事,可是我卻偏信做了喪盡天良事的人,終有一天會被帶着仇恨的人報復的。

        不由天來處罰,由我來處罰。





        老頭提着刀,拉起衣袖,手臂上的青筋顯而易見,暴露在了停滯了的時空當中,像是會呼吸一樣地浮浮沉沉,向着那女人走去。她被綁起雙手無法抵抗,只是用雙腿不停地將自己往後推去,直到推至牆角,她便知道自己已經無路可退了。

        Jimmy嚇得不敢再作聲,只有瞪大雙眼看着他的生父往他的生母走去。不知道他想不想在這個時候出聲制止老頭往前再走一步,但從他現在的反應看來,他更想保住自己的性命。

        老頭繼續向前走去,莫警長沒有鬆下一口氣,他也許都知道,解決了那女人之後,最後還是會回到詠怡身上的。他舉起手槍,想對着那老頭,只可惜老頭已走到了詠怡身後的位置,詠怡的位置剛好擋在了他倆之間。

        他稍稍向旁邊移去,希望能拿一點能射到他的角度。他知道以他現在顫抖的手來說,其準繩只有平常的不到一成,加上自己做了這麼多年警察其實一槍都沒有開過,隨便這樣遠距離射去,說不定會將詠怡給射死。

        他沒時間再多想甚麼,於是他大吼道:「住手,不然我一槍轟死你!」

        老頭像是知道詠怡已經為他擋住了大部份中槍的機會,也有恃無恐地微笑說:「那你就開槍試試。」

        莫警長狗急也跳不上牆,別無他計,只是依舊舉起手槍與他對峙。而老頭身前的那女人,早已經嚇得撒了一褲襠黃尿,尿水從褲子裡滲出,不一會兒便流滿了一地。她哭得很凄厲,要是她能很輕便地動來動去的話,她這時候一定會向他叩頭求饒甚麼的。





        可惜的是她連自己做錯甚麼都不知道。

        「妳知道嗎?」老頭蹲到她面前,把刀鋒放到她臉上說:「我以為妳信得過。」

        「我信……我信得過……我對你……忠心耿耿……」她已哭成淚人,她不知道他在說甚麼信任問題,她不知道,可是他知道。

        「忠心耿耿?」老頭稍稍用力把刀往她臉上一按,嚇得她又大叫了起來。他接着說:「你是我的狗,卻反咬我一口。你那一票投給了我吧,才讓我在監獄裡住了整整一年。」

        「我沒有……我沒有寫你的名字……我寫的不是你……更何況……你只進去了大約兩個月左右……」那女人腦子裡一片空白,他說的一切她都沒做過,可是現在真可謂是百口莫辯,她要怎麼說才能讓他相信呢。

        「閉嘴!」他大吼一聲道:「你覺得我還會相信妳嗎?賤女人。」

        她聽了這一吼,嚇得都快暈過去了。刀鋒就在她的臉上移到脖子上,她顫抖得更加厲害了,她嘴上喃喃自語,不知所云,聽起來像是在唸着某些經文,都死到臨頭了,還在相信些有的沒的能拯救她的性命嗎?

        她腦海裡或許開始慢慢浮現回憶,回憶的前段很美好,她和她的丈夫、和她的兒子,三人樂也融融,享受着天倫之樂,卻不知道有一對眼睛正注視着他們的快樂,而心中卻產生無比的仇狠。

        那人催使她的回憶後段,也將會是最後一段,變得如此淒涼,死在丈夫的刀下,而兒子則在不到五米外的地方光看着。她無法選擇自己的命運,她被完全操控着走向死亡的路。她沒想到,莫長官的這一按,按下了她生命的終結鍵。

        所以我常說,可以自選命運時,請好好珍惜。

        老頭舉刀,揮下,刀鋒陷入脖子裡。一刀砍下,鮮血直灑,那女人已經再也叫不出任何一聲,在血液和尿液混和的一灘水上,她張着眼躺着,直直看着在另一頭手足無措的兒子。

        她在發抖,他也在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