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雷聲從天邊響起,伴隨着節奏明快的雨水,在這個黑暗的夜晚上放歌,又恰似一首經過細琢的交響樂曲,為本來寂靜的黑夜添了一道生氣。

        莫警長在遊戲宣佈開始後,大約過了兩分鐘,他還是愣在了一隅。跟之前不一樣的是,他的眼睛已經悄悄地離開了詠怡,從而投向那兩個能決定他們一伙人命運的按鈕之上。

        他的臉上出現了他久違的恐懼,在寒冷的環境裡,他的汗腺輕鬆地為他擠出了幾道汗,從額頭滲出順着臉龐直奔顎骨落下,他顯得異常地緊張。當然,同一時間裡需要掌握幾個人的生死大權,要是我也會緊張。

        就像我現在一樣,也是非常緊張,也非常興奮。

        可我想他一點也興奮不了,他和我不一樣,我要看的是人性的最真一面,而他總是想將人性最真一面隱藏在道德之下。





        這讓他變得毫無興奮之情,明明這種權利是屬於強者的,是屬於勝利者的,是屬於上位者的,他卻毫無身為王者的感覺,像他這種滿嘴都是仁義道德的人,就連做為勝利者也會害怕,就連強也會顯得自己非常弱。

        他張開嘴巴,咧起上下兩排不太整齊的牙齒。他咬緊牙關,咬得非常緊,臉上露出難色,他正在為自己的選擇而煩惱着。他可以煩惱,可是時間並不等他慢慢煩惱,當電子計時器的刺耳報數聲一下一下傳出,便更加挑動了他緊張的心靈。

        「時間已經過了一半,莫警長,還剩兩分半。」我也為他感到刺激無比地說:「要是你還沒選定的話,那就隨便按一顆吧。」

        我知道他不會隨便按一顆,他一定會非常謹慎地作出最符合他人生高尚目的選擇。

        「你覺得他會按下哪顆按鈕?」傻傑已經躺在了沙發椅上,他對人性的掙扎似乎毫不感興趣。





        「一定是紅色按鈕,然後將你老頭一槍打死。」王志胸有成竹地說。

        「不一定。」我說。

        「不一定?」傻傑卻對我的思維很感興趣地問:「為甚麼不一定?」

        「為甚麼不一定?一個人的命換幾個人的命,這不是很划算嗎?」王志愈想愈不明白,問了問題後便索性不再理會我和傻傑間的對話,又對着他的肉埋頭苦幹起來。

        「要是單純將這個遊戲定義為命換命的概念去想,那就太簡單了。」我關上咪高鋒,看着螢幕裡的眾人回答說:「這遊戲的重點不在於一條命和五條命之間的對決。」





        「可你家老頭也不就是那五條命裡的其中一條命嗎?」傻傑又提問道:「那王志說得很不錯,再推論下去,無論按了哪一個按鈕,你家老頭的結局可能都是一樣,只是死法不同而已,要不就是其他任何人都有機會被殺死。要是能這樣想的話,那正常人就一定會選擇按紅色按鈕而開槍殺他了吧?」

        「他不能這樣想,或是說,他不會這樣想。」我簡而潔地回答:「你們太以你們自己的個性去選擇別人的路了。」

        「你是說他的本性吧。」傻傑微笑點點頭說:「你這招借刀殺人,可做得夠狠的。」

        「歸根究底,殺人的手,還是長在他身上。」我舉起咖啡杯道:「這對他來說,比自殺還難呢。」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他舉起一杯清水說。

        的確,對他這種人而言,在這種情況下選擇舉槍自殺,而不是選擇殺死任何一個沒有犯任何法律罪行的人,這選擇反而更像是他應該做的。說到底,我也不決定他會做怎麼樣的決定,我也只是猜猜而已。

        只見眾人都屏息等待着他做出最好的,也就是最不讓自己有任何威脅的決定。只有詠怡的樣子顯得非常淡定,她終於因為寒冷而顫抖着身體,還是因為五分鐘決定自己生死的決定還她感到恐懼,還是因為興奮而感到雀躍不已,都有可能吧。

        那老頭眼睛直直望着淡定的詠怡,心裡必然七上八下,他瘋可他沒瘋得徹底淹沒了原來的理智,他也應該知道一會兒要是莫警長選擇了紅燈,他必很有可能吃那一發子彈。他本來就是個怕死的人,他的呼吸頻率變得更加快,而且一呼一吸也變得十分用力、十分深沉。





        他拿起放於身後的那我為他準備的菜刀,昨晚我已吩咐王志將其磨得發亮,要利用它來殺人已經不是一件難事。他緊緊地握住菜刀,腦子裡也許在打量着要是莫警長選擇了綠燈,他要從哪一個身體部位先下手。

        他的表情很奇怪,是因為天堂與地獄只在別人一念之差,他既有點期待,又帶點不安。也許他很想接下來那兩分鐘快點完結,那他便無論如何也會放下這種不安的感覺了。

    Jimmy看起來也很期待結果的到來,他渴望看見他們無論每一個人死,都將是一件好事,他的確已經置身於事外,無論莫警長按下哪一顆按鈕,他都只會是一名看着戲棚上上演六國大封相的小觀眾而已,無論戲臺上如果狼煙四起,殺個滿目瘡痍,都不干他事。

    所以他露出了猙獰的笑容,他的眼球轉來轉去,一時興奮地看着墜入掙扎沉思中的莫警長,一時帶着恐懼看着他從未見過的、像瘋子一樣的父親,又一時以不可饒恕的兇狠目光盯着詠怡。

    他心裡的想法很簡單,無論是老頭死去也好,詠怡遭到老頭剖開肚子也好,任何一人被殺,他都能為之一快。

    而他身旁的那女人卻顯得非常害怕,雖然打從心底是想她老公直接上去把詠怡殺了,然而她也對那老頭剛才看着她得那眼神耿耿於懷。她心有餘悸地看着那老頭,快嚇得要流下眼淚來,她雙手合十,默默唸着些甚麼,似是在向着誰祈禱着讓一切回到正軌上。

    可是世上並沒有上帝、也沒有任何神仙,至少在這所屋子裡沒有;這裡也沒有魔鬼、也沒有邪靈,只有幾個人,也就是人而已。





    她的祈禱在這時候顯得更加無力,到了這個地步而只會祈禱的人,往往都是些沒用的人,除了利用祈禱讓自己的心靈更加舒服點以外,他們便甚麼都做不了了。

    我看看手錶,只剩下最後五十秒。

    這使我也很難掩飾我的興奮,手又開始顫抖,下體又開始悄然地勃起了。我喜歡這種感覺,這種感覺讓我頭腦清晰無比,更讓我感到自己的生命菁華正在無窮無盡地在體內翻騰。

    我感到無比暢快,全身都像是被腎上腺素注滿了似的,顫抖的身體讓我無視了寒冷的天氣,我趕緊趁還有些時間便脫下外套,免得好戲開演我才來手忙腳亂地。

    「最後三十秒了。」我對着米高峰說出:「你需要作最後決定了。」

    莫警長抬起頭來,心裡好像已有定數,他沒等我將最後那二十來秒倒數完畢,便已舉起右手來,準備轉身去按下按鈕。

    全部人的焦點都放在了他身上,就連本來就對遊戲不太感興趣的王志也放下了肉塊,像定了形一樣看着螢幕。我吞了下口水,然後隆重地說出:「十、九、八……」

    我想所有人都已跟着我的聲音,自己在心中默唸着倒數計時,很快便會有定局了。





    「三、二、一!」我大聲吆喝道:「作出你的裁決吧!」

    他把右手從上而下大力揮下,眼睛已經找到了心中所屬的答案,紅的?綠的?手臂在半空中揮動的時間過得好慢好慢,期待的興奮帶來自己與現實的時空脫節。

    綠色!

    「啪!」他的手大力地拍下綠色按鈕,然後大吼一聲道:「不能讓楊死就這樣死在這個地獄裡!」

    他說要拯救楊死……

    可他拍下的卻是綠色按鈕呀……

    「怎麼回事?」我自言自語道。





    「難道……」傻傑從沙發上站了起來說:「他是色盲的……」

    「他這個白痴。」我笑了起來,雖然事情來得很突然,可是我卻不知不覺地樂到起來。這種人總是這樣,在自己不熟悉的領域下總是要逞強,明明分不清是非黑白,卻總愛以自己不知道的事去決定事情。

    「為甚麼他會那麼自信地就隨便按下,然後就覺得是他想要的顏色呢?」王志搔搔頭,邏輯思維顯然不是他的強項。

    「是紅綠燈。」傻傑倒是善於邏輯思考,他決斷地說:「像他這種有色盲的人,對這種分紅綠色指示的認知,最常見的就是紅綠燈。」

    「他一定會覺得紅色在上,綠色在下。」我接下他的推論,也就只有這個結論最為合理了。

    「要救楊死,要救楊死。」莫警長喃喃道。可他卻不知道他心中的楊死即刻死在他的手上。

    「莫警長,你有色盲的吧?」我開門見山問:「你剛才按下的可是開門鍵—綠色按鈕呀。」

    「這……」他一臉失措,他知道他已經犯下了大錯,便接着說:「我要按的是紅色!紅色!」

    傻傑看着我,我也看着他,我知道他想問甚麼。雖然按鈕的確是由莫警長按下的,可是鐵閘的開關卻在我手上,他是想問我會不會網開一面,讓莫警長如願以償,隨他說的決定去做呢。

    我笑着搖搖頭,他也馬上知趣地也笑着搖了搖頭。我對着米高峰說出:「莫警長,你按下的是綠色按鈕,不幸的是,鐵閘只有你手上唯一的開關裝置。你已經按下了,那鐵閘後快便會打開了。」

    我按下列在按鈕鍵盤上一隅的開關鈕,然後鐵閘便吱吱呀呀地應聲而開,那聲音冷漠地讓人心慌慌又不寒而慄。

    老頭拿起菜刀,磨拳擦掌,其實他早已準備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