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頭將菜刀刀鋒陷入那女人脖子的時候,眾人的眼睛都張得很大,包括我,包括在另一個角落持着手槍、而一直無法扣下扳機的莫警長。他像一尊木佛一樣定在了原地,可能這是他第一次親眼看見凶案發生在自己眼前,也可能是他第一次覺得自己毫無執法的權力。

        順道一提,刀鋒與骨頭接觸的那一刻,雨剛好停了。

        聽不見骨頭咯嚓裂開的清脆聲音,可單憑骨肉相連而不斷的畫面,已經足夠表達當中的痛快。血液灑了老頭滿臉,他咧開嘴地笑,黃黑的牙齒也噴上了點血漿;眼睛就算沒有沾上任何血跡,也滿佈了屬於自己的血絲,紅通通地像兔子一樣。

        Jimmy的褲子也沾上了一些遠道而來的血,他嚇得往後直退,本來雙眼已經不失控地流下了眼淚,連同鼻涕一併泉湧而出。而現在,他的腦海裡又一片白又一片黑,臉色早已經變得蒼白,他連哭都不會哭了,只是嚇得動都不敢動,一直躲在角落。

        他不是不怕,他已經到了最恐懼的階段,就像別人說的,當一個人到了最害怕的時候,他連害怕是甚麼都不懂得反應了。





        他不知道,眼前這位喪心病狂的人,下一個目標會不會就是無助的自己。他清楚自己的處境,和他剛慘死在刀下的母親一樣,被綑在一個逃不走的繩圈下。

        「你是故意將他們放在那麼的吧?」傻傑問。

        「當然不是,他們原只是觀眾。」我還專注於那女人的屍體上說:「他們也以為自己是觀眾,誰會想到第一個被殺死的就是自己呢?」

        「那分明是故意的吧,還說不是。」他一臉不相信地看着我。

        「人們總是以為,事情只要暫時不干自己的事、或是自己不是首當其衝的受害者,那自己就能永遠倖免於不幸之中,於是他們會選擇冷眼旁觀,又或者是落井下石。」我托着腮繼續觀賞那女人死去的模樣說:「誰知道死神愈是在他們不為意的時候,愈會靠近他們的身邊。」





        「你是說他們早就該選擇叫莫警長選紅燈,然後一槍轟死老頭?」傻傑問:「從邏輯而言,他們愈是這樣說,要是老頭最後還是被放出來了,那麼不就愈有機會激怒他,然後成為受害者嗎?」

        「這是邏輯,可人性不是邏輯。」我回頭看着他,就像教小孩子一樣說:「你看那女人不也是甚麼都沒多說嗎?那還不是死了?人性不能單純用邏輯去區分,可惜他們還是用邏輯去想。」

        「可惜的是,無論他們選擇哪一條路,結果莫警長還是按了綠燈了吧。」傻傑把我的臉往螢幕移去,我想他一點都不爽我用這種表情看着他吧。

        「這個錯誤,可是會讓莫警長更加愧疚呀。」我笑說。

        傻傑點點頭,好似是很同情這位可憐的正義之師一樣。





        待莫警長回過頭來,那女人連最終的抽搐都沒有了,血也灑完了,只是一滴一滴地從刀口上流出來。她的眼睛沒有閉上,反而是張得很大,臉上的表情帶着恐懼,就這樣直直地看着Jimmy的方向。

        就算不是與Jimmy直接對望,可是Jimmy也似乎感覺她在瞪着自己一樣,他覺得她在怪責自己沒有盡力去救她,哪怕是說一句話也不敢,就這樣看着孕育自己的母親被利刀砍死。

        他撫住耳朵,臉色慘白,哪怕現在已經一點聲音都沒有了,在他耳邊彷彿還縈迴着她不久前的慘叫聲。

        詠怡的笑聲卻直接打破了整個空間裡的安靜,她沒有親眼看見那女人的死相,單憑背後傳來的聲音,她已經知道那女人已經命喪黃泉。她笑着說:「原來你娶的人才是陳港的種呀!」

        撫着耳朵的Jimmy聽到了詠怡的大叫聲音,卻又像看見天使來拯救自己的生命一樣,就算不能真正救了他,也能為他微弱的生存希望再延長一點點時間。

        他又轉頭看着莫警長,期盼莫警長能馬上從驚魂中醒來,然後真正地舉起槍後發制人,在自己喪命於刀下之前先把老頭斃了。

        老頭聽完詠怡的話,也將沉醉在殺人快感的靈魂抽回現實之中。他轉身望着詠怡的背影,彷彿能穿過她的胴體望見她的笑臉一樣,咬牙切齒快步地走到他身前。然後對她說:「妳覺得好笑嗎?」

        「你們徐家的人就是這樣,總是喜歡對無辜的人下手。」她故作不屑道:「我呸,以為會殺人很厲害嗎?」





        「難到你就不怕死嗎?」老頭將刀架在她的脖子旁邊威脅道:「妳知道嗎?我一生中就兩個老婆,兩個老婆都是死在我手上。」

  「是嗎?」詠怡倒是聽了依故鎮定,然後提了提頭示意他向後看,便說:「你還是擔心自己的安危吧。」

  老頭回頭看,看見不遠處的莫警長正將手伸得直直的,這該是警察學堂教授他的持槍最標準姿勢,而槍口便正正對着老頭。他索性整個身體向後面轉去,把刀從詠怡的肩膀上拿下,然後淡淡然道:「莫警長,你想殺了我嗎?」

  莫警長不敢有太大動作,只是保持着看起來很僵硬的姿勢說:「請你放過詠怡。」

  「要是我不放過她呢?你又能怎樣?」老頭得勢不饒人。

  「我會一槍把你這殺人犯給轟了。」莫警長毫不客氣地說。

  「殺人犯?」老頭張開雙手,一臉不在乎地說:「你知道是誰賦予我這個權利去殺人的嗎?」





  聽了他這句話,我終於忍不住拍手叫好,心想這老頭發了瘋,可是比清醒時還要來得清醒呀!

  「你知道嗎?無論你按下哪一個按鈕,你都會一樣跌進殺人的圈套裡頭。」老頭又淡然地解釋道。

  「你別廢話,把刀先放下。」莫警長可能自知怎麼辯也辯不清這場混沌,乾脆直接了當地說出要求。

  「你沒資格殺我,你也是殺人犯。」老頭笑得很高興,然後說:「要是你按下紅鍵,你可以不得不殺掉我這個甚麼罪都沒有犯的人,可是你選擇了綠鍵,那我就帶着你賦予的權利去殺人,你沒資格將你的槍口對着我。」

  「閉嘴!」莫警長百辭莫辯。

  「你現在正該謝謝我,要不是我幫你摃下了殺手的罪名,可能現在殺了人的是你,而死者是我,或是所有被飢寒交迫所困死的人。」老頭向前踏了一步,張開的手一直沒有放下,接着說:「這樣算起來,你還有資格開槍殺我嗎?正義的使者。」

  我看得都興奮不己了,在完全沒有劇本的情況下,老豆竟然說出了最咄咄逼人的話。他很清楚遊戲的重點在於莫警長的正義,和他的復仇之間的對抗?還是他根本就只是在瞎說瘋話而已?

  「我最後再說一遍,放了那女的,和他肚子裡的孩子,他也是無辜的。」莫警長往後退了半步,由於身處在空間不大的地方,伸直手後他已沒有往後退的地方了。





  老頭沒有再與他對話,只是轉過身去看着詠怡,然後又慢慢地走到她身前蹲下,雙眼直直地看着她的肚子,臉上一時沮喪一時歡愉,然後用沒拿着刀的左手撫摸着它說:「多好的肚子呀,要是藏着孽種,那就會將整個肚子都毀了。我將你剖開,然後取出他來,這樣就沒事了。」

  「住手!」莫警長聽了他的話便被挑動了神經,馬上的反應就是叫住他,然後說:「你敢動她一根汗毛,別怪我子彈沒眼。」

  「你廢話真多,真像個囉唆的老教師。」老頭邊說邊站起來,然後又開始走了起來,嘴上喃道:「我們根本就逃不掉,倒不如將仇恨一併釋出。」

  這次他不向莫警長的方向走去,而是向Jimmy處逕自走去,沒有理會莫警長的槍口一直跟着自己的腳部移動。

  「我先把這臭小子殺了,然後再解決她。」他走到Jimmy身前,俯視着他,然後咧嘴一笑道:「你也投了我一票吧?你不相信我詠怡一直都在騙你的吧?你這個白痴,生錯了你,才有今天的不幸。」

  「爹地!我沒投你,我真沒投你,求求你別殺我!」Jimmy他幾乎把一生人累積的眼光量一併再流了一次,他努力從攤坐着換成跪着的姿勢,又說:「我現在正相信你了,爹地,別殺我,我是你兒子呀!」

  他嚎哭的粗聲音非常難聽,就像硬生生被拖上屠桌上的豬一般吵耳,叫的鬼哭神號。但老頭此時根本就已經是個不帶任何感情的人,看着Jimmy因為害怕而低下的頭髗,我想他和我現在想的一模一樣:





  這不就是個斬首的完美姿勢嗎?

  他盯着Jimmy那因垂首而突出的頸骨,那是Jimmy全身幾乎唯一能看得見骨形的部位了。他花了兩秒時間,數好了下刀的骨間,然後不吭一聲,快刀一斬,又是咯嚓一聲,頸骨便碎開了。

  Jimmy的身體不規則的抽搐,慢慢地連跪的力氣都沒有了,便應聲倒在老頭腳前,然後又慢慢地停止了抽搐,像一個被遺棄的玩偶一樣躺在了角落。

  老頭臉上又添了多一個人的血,可當他回過神來的時候,他才想到剛才在砍下去的時候,背後傳來了一槍槍聲。這時他才發現,原來子彈從自己的大腿後穿入輾碎了骨頭和肌肉,再從前面射出。

  一時的快感還他失去痛楚,可現在卻是奇痛無比。他的右腳再無法施力,便用左腳和雙手勉強跪了下來。

  他回頭看莫警長,正氣喘呼呼地繼續拿着槍對着自己,他也許會覺得莫警長剛才那一槍是故意射歪的。莫警長冷漠地看着他,氣恨着自己不及時扳機開槍,而讓Jimmy死在刀下。

  老頭想拿起刀再奮力殺掉詠怡,可他並不成功。一來右腿已經報廢了,二來那把菜刀還死死地卡在頸骨之間,單憑現在虛弱的他根本拔不出來。

  加上莫長官的手槍還對準着自己,他知道要是繼續再動,這次莫警長肯定不會手下留情。

  他就這樣坐在地上,瘋狂地大笑起來。

  「那現在呢?」傻傑問我。

  「這樣已經足夠了。」我莞爾一笑,然後再次按下催眠藥劑鍵。

  待他們醒來時,將會再有新的遊戲等待着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