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他們幾人還未在昏迷中蘇醒過來,我便去探望一下正在發燒的詠怡。她半躺在床上,沒有睡着,也可能是剛睡醒,帶着好不疲憊的樣子,望着床邊的窗外風景。

    「沒甚麼好看的。」我有禮貌地敲門而進:「都進冬了,花都凋零了。」

    「不會呀,挺好的。不一定要繁花似錦才算漂亮,乾乾淨淨、各有各自在也很不錯。」她回過頭來,看見我後,勉強從疲倦的樣子裡擠出了一點點微笑。

    她臉色讓疲累折磨得成一片蒼白,像抹上了淡淡粉妝,原來鮮紅如花的雙唇也變得暗淡無光;聲音輕輕的薄薄的,聽起來很舒服,卻讓我有點擔心她的病情了。

    「妳覺得怎樣?」我坐到她床邊去,視線和她眼睛保持水平,她的眼睛也是一樣,缺了一點生氣,好像要很使勁才能張開一樣。





    「你緊張我嗎?」她微笑問道。

    「想來稱讚妳一下而已。」我希望我的表情能讓她知道我毫不在意,接着又說:「妳的表現讓我很驚訝。」

    「我已經好多了,你不必太擔心。」她沒有理會我刻意表現出來的不在意,反倒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一樣,直接無視了我對她的讚賞。接着說:「現在已經在進行最後一個遊戲了嗎?」

    「還沒有,他們還沒醒過來。待他們醒來了,遊戲就開始了。」我再靠近她一點,將手掌放到她的額頭上,還是很熱,相信燒得一點不像她說得那麼輕。

    「怎麼要等他們自己醒來,你不是有方法將他們弄醒的嗎?」她說:「不會是為了來探望我一下吧?」





    我失笑,這女生的心思怎麼在發高燒的時候還能如此清醒,便笑着搖頭回答道:「妳說是就是吧。」

    「能讓我和你一起去看嗎?」詠怡雙手用力一撐,讓自己坐得更直了,又重覆道:「讓我去你監視遊戲的地方,讓我陪你一起看。

    我也許能猜到她的心思,知道她想看的其實並不只是遊戲的過程,也知道她的目的也並非想陪我一起看如此簡單。我也沒有拒絕的理由,便點點頭。

    「妳別勉強。」我將她扶起,為她披上一張大被子,然後攙扶着她說:「要是堅持不了就別勉強。」

    她將整個身體的重心都倚靠在我身上,然後抬頭道:「我會努力的。」





    我將她慢慢地從房間裡扶到地下室,沿路笨重得撞來撞去,尤其那張讓她保暖的大被子,更是為短短的路程增添了不少難關。

    我們蹣跚走到地下室,傻傑驚訝地看着她,我使眼神讓他別大驚小怪。他馬上將後座沙發上的東西收拾乾淨,騰出一大片空位,讓詠怡坐上。

    詠怡眼睛在地下室周圍環視了一圈,像是很新奇一樣左看看右右看看,看樣子又很想知道在控制臺上的所有按鈕的不同功能。總而言之,她對房間裡的一切都極感興趣。

    她坐在沙發上,用大被子將整個人包裹起來,只露出一張臉在外頭張來望去。本來臉蛋和五官便已經十分好看的她,傻頭傻腦的樣子讓人覺得她更加可愛。

    「真是神奇呀!」她看着螢幕,螢幕上播映着木屋裡不同位置攝影機拍攝而來的影像,一臉高興說道:「原來坐在這裡看,和身處當中,是截然不同的感覺呢。」

    「妳這不是廢話?」我笑說:「妳哪裡聽過做官的知道平民的貧苦?就算是我,也不知道那些人為甚麼老是要爭取些甚麼,就像他們也不知道我活得有多好一樣。」

    「在裡頭的氣氛簡單像地獄一樣,眾人的一呼一吸都牽扯着另一個人的心跳頻率。安靜得讓人感受到無聲的恐怖,又昏暗得讓人感覺到黑暗的陰鬱。」她雙目凝在了某處道:「透過鏡頭,是完全無法感受到哪怕只是一絲類似感覺的。」

    「是嗎?」我一點都不感興趣,誠如我所說的,兩個世界就是兩個世界,反正我是操縱他們進行遊戲的上帝,那我也不需要在意他們的心情吧。





    更何況,這種恐懼,不正是他們應該、或是說必須經歷的嗎?

    「不過,我倒是明白了,為何你會愛上從這個角度去透視人性。」詠怡身體打了個冷顫後說:「感覺實在太棒了。」

    我看着螢幕,剛好他們已經漸漸醒來了。首先醒來的是莫警長,他一如以往地想自個兒弄清楚現在的情況如何,他亦依故對即刻開盅的遊戲一頭霧水。

    他只知道自己正身處在上一個遊戲中關着老頭的鐵牢裡,還知道眼前的木柱上綑綁着老頭,而這次的綑法倒是簡單得多了,只將他得雙腳併起綁在木柱上站着,雙手亦綁在身後,而露出了整個赤裸裸的身體,包括他那處長滿了毛的私處,也一樣暴露在當處陰森的氣氛之下。

    他也發現了地上躺着一個陌生的男人背影,那不會是早已死去的楊生、也不會是被砍下了頭的Jimmy,那到底還會是誰?

    他也許見過陳港,畢竟陳港在城裡還曾經是個名氣響噹噹的名人。可他想也沒想到在他眼前的這瘦弱的背影,正就是那位已經失蹤了許久的陳港。

    他還發現自己身旁又出現了那把左輪手槍,也許這把手槍現在已經足夠在他心上引起一絲不安,他應該已經預計到他即將又有機會使用這一把東西了,而這種機會,他是更不想推有的。





    他沒有大吼大叫,而只是默默地瑟縮在地上。他習慣了等待遊戲開始前的平靜,趁機會由如今的安靜讓自己的腦袋放清醒一點,才好讓一會兒自己能做出正確的決定來。

    陳港顫了一下,然後從氣呼呼的狀態中醒來,可能是發惡夢了吧,使他醒來後坐在原地看着地板喘了好一會兒。待他回過神來,才看見身前的老熟人正裸着身體被綁在一根大木上。

    他先是驚訝地打量了老頭幾眼,然後便莫名其妙地笑了起來。他憨厚的樣子竟然藏着如此讓人心寒的笑聲,他的聲音本來就不如其他男人般低沉,沒想到痴笑起來竟然這麼詭異。

    他在狂笑中發現自己手旁有一把小小的刀,這讓他笑得更加高興了,只是老頭還沒醒來,他也不想這麼直接就了結了他,便只是拿着刀子,心裡想着些不好的事情。

        莫警長看見他坐了起來,也聽了他的詭異笑聲,便開口叫道:「喂,你是甚麼人?」

        陳港仍在自己的想像中浮沉,一點不把他身後的那陣沒太禮貌的叫聲放進耳朵裡。他看着小刀,銀光閃閃,正是鋒利得適合用作割開人皮肉的好工具,拿上手輕輕的。加上眼前這位老熟人已經被綑得紮紮實實了,用小刀一片一片將他的肉割下來,那豈不是一件快事?

        要是他真的如此想,那便和我為他準備的一模一樣了。

        「喂!喂!」莫警長叫得更加大聲,直到陳港有反應了,他便繼續道:「你到底是誰?」





        陳港轉過頭來,雙目無神地看着莫警長,然後了無生氣地回問了一句:「那你又是誰?」

        「我是高級督察,莫全。」他回答道。

        「是嗎?莫全。」陳港對他的身份似乎毫不感興趣,也相當不在意,便說:「你不用說自己的職銜,在這裡你是誰都不重要吧。」

        莫警長他一時回不上這句嗆話,可是他又好像認得出眼前這位對他不敬的人正是梵天集團的前董事長,便又死心不息地開口問道:「你是梵天集團的陳港先生吧?」

        「你這個多事的人到底有甚麼事?」陳港他對「梵天集團」四字顯得很敏感,也很在意,畢竟他的公司早已經被我公司吞併了,所謂的「梵天集團」也只剩下一個名字和陳港心裡的那段回憶而已了。

        「你怎麼在這?」他又問。

        「那你又怎麼又在這?」陳港打了個呵欠,覺得既然他被關在籠子裡,那便不對自己將要做的事構成任何威脅,便選擇了不再打理他,而是站了起來,在木屋子裡來回踱步。





        他走了一圈,最感興趣的還是眼前這位還在熟睡中的老熟人。雙手和雙腳被死死地綑在木上,無論自己如何魚肉他,老頭也毫無抵抗的能力,這是一個好機會一吐烏氣,一吐這些年來積累下來的所有烏氣。

        「這個遊戲就這麼簡單?」傻傑問。

        「對,人心擁有的愈是簡單時,便愈容易呈現最真實的一面出來。」我回答說:「對着被綑在木頭上的仇人,只要一把刀子在手時,冒出來的第一個想法,一定就是如何慢慢割下他的肉,或是直接殺了他,而不是將繩子解開。」

        「那他會如何選擇呢?」傻傑又問。

        「你看陳港有直接殺了他嗎?」我笑着回答:「他知道,不可以讓仇人如此痛快地死去,一定要慢慢折磨。」

        「凌遲,太殘忍了吧。」詠怡在我們身上插入一句說:「就是聽起來也覺得痛。」

        「的確,慢慢折磨至死,定比一刀斃命來得痛苦得多。」傻傑點點頭。

        「要是你們選擇,你們會選凌遲死還是一刀殺死呢?」我翹起二郎腿,將雙手繞在自己胸前。

        「一刀。」

        「一刀。」

        他們兩位的意見一致,原因也是一樣,會減少許多痛苦。

        我搖搖頭說:「不,不是,我不是要你們當自己就是受害者,而是當自己是觀眾,或者和陳港一樣,是受害者的仇人。那你們會選凌遲還是一刀殺呢?」

        「凌遲。」

        「凌遲。」

        沒錯,這就是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