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五官端正,眉宇間有股英氣,眼仁黑白分明,以男人的角度來看,我給七分!

這人,照道理就是我的師叔了吧?

「嗯?」經過鏡頭處,他盯進鏡頭,似乎發現了我的存在,「喂,你乜水?」

看這師叔文質彬彬,外表斯文,卻開口便喊髒話,狂人果然難以常理看待。

「師叔,我叫魏康,係御獸派嘅末代傳人。」





「吓,唔撚係啩?」師叔下巴跌落,「而家係乜撚嘢年份?咪住先,你叫我師叔,師叔……你師傅叫姬畫?」

我如實答道。

「好撚彩,仲以為瞓一覺,去撚咗未來。」師叔呼了口氣,「咪住先,既然你係條戇鳩妹嘅徒弟,咁佢本人呢?」

「呃……我唔知。」

我不知道如何向師叔解釋與姬畫之間的交流,總不能跟他說我從來都沒有面對面見過姬畫吧?





「即係點撚樣?」很顯然,這師叔是相當急躁的類型。

「總、總之師傅而家唔喺度!」我隨便說了句搪塞過去,「其實係咁,我需要師叔你幫我個忙。」

「講重點啦仆街!」

於是,我把一切都告訴了這位師叔。「一切」是指從穆幽幽出現,以及她所提及的鬼王和幾個特別體質,最後,我也將自己是先天源體的事情告訴了他。

師叔聽畢,沉默了好一會時候。





「都咁撚多年,穆幽幽條傻閪仲未死……」師叔望了我一眼,仰頭並以手掌掩臉,「阿盲仔當年嘅推算竟然實現晒,仆街,你呢條撚樣係先天源體,真係天冇眼喇屌你老母!」

跟我想像的反應不一樣,他似乎對我的先天源體沒有興趣?還是說……他在詐我?

「師叔,恕我冒昧……」我把姬畫對他的描述說了一遍。

他又沉默了一會,這次低下了頭,身體好像有些抖動。

「首先,我希望你可以理解,邪道與否,只係純粹觀點與角度問題,我自問唔會做咩傷天害理嘅事,但係師傅——即係你師公,以佢嘅角度一口咬定我係邪道,就將我封印咁多年,我冇怨過一句。」師叔態度一百八十度轉變,「至於奪舍,你知唔知點解我要咁做?」

「點解?」

「當然,係因為……」師叔咬牙,臉部跳動,「你呢啲戇鳩仔一出世就乜撚都有都唔閪識用!仆你個街區區一隻鬼王都嚇撚到鳩縮!」

呃……





「仲有,你條懵撚係咪以為先天源體好撚把炮?我同你講,比起其他幾個體質先天源體乜鳩都唔係!」師叔一口氣吼出幾句,「既然仲會有其他幾個體質出世,咁我駛撚奪你舍咩戇鳩仔!其他唔撚駛講啦,淨係拎個叫做同級嘅九幽魔軀都有用過你啦!」

雖然說我一向視先天源體為詛咒而非天賦,不過被別人這樣說實在不爽啊……

「咁九幽魔軀有乜撚嘢咁勁啊?」我反問,火氣也上來了。

「九幽魔軀可以同惡鬼溝通,同埋收惡鬼做靈物。」師叔一句拋出,我反應不過來,「同你講都晒鳩氣,你都唔撚知係咩意思。」

形勢比人弱,知識比人少,還真是沒話好說。

怎樣都好,最後時刻也必須依靠這狂暴力量。為了阿貓,唯有這條路。

「咳,點都好,我想請師叔你幫手渡過鬼王呢關。」我盡量擠出一個微笑,賠笑道。





「正一戇鳩仔,」師叔反了個白眼,「幫你唔係唔撚得,但係有條件,我要奪吞天之血或九幽魔軀其中之一舍,如果做唔到,我就一世住喺你嘅身體入面,明唔撚明?我而家教你點樣放我出——」

說到一半,畫面忽然黑掉。

幾秒過後,姬畫再次出現,向我問道:「傾成點?佢……點樣?」

「佢應承咗幫我,」忽略了姬畫話中那些猶豫和曖昧,「點解要問我,你聽唔到架咩?」

「我……隔絕咗佢,唔會聽到你哋嘅對話。」

我將對話內容(過濾髒話)複述給姬畫聽,同時向她詢問師叔是否一直都如此暴烈。

「佢一直都係咁……以佢嘅講法,就係費事同蠢人講咁多嘢。」總覺得,她這句不止侮辱了我還打了自己臉,可是她顯然不太在意,「你,信唔信得過佢?」

「如果好似佢咁講,先天源體對比起其他體質只係最差嘅話,有其他選項佢冇必要奪我舍。」我開始有點明白姬畫和師公為甚麼視師叔為邪門外道,「其實我打算自己先應付,等到招架唔住嘅時候先由佢入主。」





「如果一見到鬼王,佢就直接將你吞噬呢?」

倒是沒有想過這一點,如果我直接被秒殺,一切都會太遲……我不能冒這個險。

「咁只要鬼王一出現,我就畀佢入主身體。」

「嗯,咁我教你點樣做……」

接下來,姬畫告訴我如何跟師叔通話,以及怎樣釋放他。

夜幕降臨。

上山後回到市區,前後花了數小時,一直到約莫七點左右才重見文明燈火。一路上,我向師叔請教了不少御獸訣的疑難,同時亦試探著他對我那先天源體是否完全不感興趣,暫時看來他的確對九幽魔軀或吞天之血更感興趣。





入夜之後,我並沒有回家,反而選了一所全天候營業的美國連鎖快餐店消耗時間,這店是地鋪,即使鬼王來犯也能突圍而出。

晚上十一時末段,接近子夜時份。

「師叔,我已經準備好喇。」

「嗯。」師叔應了一聲,在最後時刻,相對於我而言,他顯得十分自在。

我依照姬畫教導的方式,把手機鏡頭對準自己的眼睛,默念一句咒語,白光猛然亮起,片刻間視野全消,然後漆黑一片。

「先天源體……」師叔的聲音在我腦內響起,如同阿貓阿狗一樣,「屌,真係好撚醜都係條命生成,我咁撚天才但係竟然一介凡胎!你咁撚傻閪,竟然係先天源體!仲要得嗰十鬼境……」

當我想要張開眼時,師叔的聲音又起:「咪撚郁啦,而家我入主緊你個身體,一陣你亂鳩咁郁,搞到心神錯亂,手腳唔撚協調就真係神仙都救唔撚到。」

我在心裡應了一聲好,然後感覺意識開始昏沉,睡意濃烈起來。

等等,不能睡!

念頭一現,旋即發現自己身體無法動彈,視角還是跟以前一樣,不過就連眼球也無法移動分毫,但體內每一根肌肉都是鎖定在失去控制前的姿態,所以沒有受地心引力影響而倒在地上。

好恐怖的感覺……

好比在夢境中眼看著自己活動,卻是順著某種編排好的劇本,當意識嘗試介入時,卻徒勞無功。

下一刻,「我」調整好坐姿。

「呼,搞撚掂。」師叔滿意地說。

「師……師叔?」

「講。」言簡意賅。

「你……係咪已經入主咗我嘅身體?」

「屌,咁撚明顯都仲要問,仆街!」

原來被奪舍是這樣的……眼睜睜看著自己身體被人掌控,而自己無論怎樣努力都不能移動半分,難怪這種符咒被定義為邪道……要不是情勢所逼,我一定不會選擇讓人支配我的身體。

「好,睇吓你條傻鳩究竟收咗隻乜撚嘢靈獸先……」師叔一手翻出陰陽手機,另一隻手在空氣中畫符念咒,陰陽手機詭異地扭曲起來,然後開始向內收縮,逐點變化,最後,變成了一個玉製盒子,「都係咁樣最撚舒服。」

由於實在被打擊太深,所以我決定不再魯莽發問,靜觀其變。看著師叔純熟地把玉盒打開,那裡,放置了一個玉像,正正是阿狗的玉質雕像。

「咦?」把阿狗拿到手心,師叔首次露出驚訝語氣,「呢隻靈獸……」

然後,心臟猛然抽動了一下。

身體,迎來一陣刺骨的寒意。

隨著師叔把視角轉動,在餐廳落地玻璃外,有一個伶丁身影在幾乎緊貼著窗戶的距離站著。

師叔動作奇快,快得那「東西」只在視網膜上殘存剎那,師叔已然離座,往反方向的出口衝去,途中不忘把阿狗召喚出來。

僅止一瞥,那東西的恐怖面貌深深烙印在意識當中。

蒼白而消瘦的面容上,兩顆眼珠子圓渾而虹膜極小,鑲嵌在凹陷的肉窩裡面,顏面上只有兩眼和塗滿鮮血唇色的嘴巴,任何毛髮,乃至口鼻並盡消失,十足一個縫上人皮的骷髏一樣。它身板挺畢直得詭異,頸項上掛了數十至百條手臂長的舌頭,披著一襲古典黑紗,十指鋒利如刀,立在街頭,形成強烈對比。

我想,這就是鬼王了。

師叔爆發出驚人速度,我能感覺到業力在全身橫衝直撞,極為難受,這才意識到,師叔一邊奔跑,一邊將屬於他的符網在我體內張開。

「主人?」阿狗感到相當疑惑,似乎在跟師叔意識交流中。

我連忙插嘴,以免引起任何誤會:「阿狗你放心,而家同你拍檔嘅係我師叔,跟住落嚟我哋要面對一個好強大嘅敵人,你要小心。」

「知道。」

當師叔的根完成植在我體內後,我能清晰感覺到各項身體機能都有十數倍提升,單腳一躍能跳三米高,師叔在大樓牆身外顯露出驚人身手,一直爬到天台。

看來是我多慮了,道士真的有飛天遁地之威能。

「增殖!」師叔單手畫符,口中默念咒語,然後一掌拍在那玉盒上。

一道匹眨眼間沒入了阿狗的背上,使她高速抖動,然後開始分裂,一分二,二分四……一直到分出數百隻阿狗才停下,幾乎佈滿整個天台。

好誇張的符咒!轉念一想,這項符咒肯定有著甚麼缺憾,不然御獸派那麼厲害,不可能落得沒落一途。

在分裂完成的剎那,一道黑影直線升空,滿月映照出它的身影——正是蒼白鬼婦,鬼王!

鬼王一著地,數以百計的阿狗前仆後繼地往它撲過去,然而師叔見狀轉身就跑,沒有戀戰。

「倍增!羽翼!」

不同人使出的符咒效果亦有所不同,符咒入體的師叔手腕抖動。一直站在腳邊的正體阿狗瞬間變成了一台貨車般大小,背後張開了三對六隻巨大翅膀,師叔抓住了她的後腿,往遠方飛去。

與此同時,幾聲沉響炸開。

師叔扭頭一望,剛才身處的天台黑霧繚繞,像是發生了一場大爆炸那樣。從師叔的反應看來,剛才那次以百隻阿狗發動的進攻並沒奏效,被鬼王抵擋住了。

「你條柒頭都幾撚黑仔,」師叔終於開口跟我對話,「身為特殊體質撞鳩正鬼王出世,仆你個街仲要撞正隻特別麻閪煩嘅!」

黑霧之中,鬼王忽然從中彈射而出,像炮彈般衝到近前!

師叔手腕一鬆,從高空十數米直墮地面。

離心力襲來,我嚇到冷汗直冒,卻悲哀地發現被奪舍以後連汗腺也控制不了。

「靈獸寄宿!」師叔在空中不急不忙的畫符念咒,阿狗化為一道光線竄進背中,然後三對羽翼展開,師叔輕鬆駕馭,滑翔到另一個天台上降落。

鬼王並無滯空能力,借來的衝擊力用完以後就受到地心吸力呼召重回地底,不過相對而言,那蒼白鬼婦即使高空著陸也不會受到絲毫損傷吧。

師叔所施展的靈獸寄宿時效極長,從一個天台飛到另一個,不斷轉換位置,顯然不打算與鬼王正面交鋒,而鬼王,以連續跳躍的方式在後方窮追不捨。

「師叔,你做咩唔同佢打?」我終究忍不住,向他問道。

「我摸索緊先天源體嘅天賦,」意外地,他並沒有怒噴髒話,看來我的問題不算愚笨,「始終唔係自己身體,倉猝奪舍又發揮唔到全部實力,唯有靠你嘅先天源體……」

說罷,視野中全世界都化為點與線,不止如此,還多了很多莫名奇妙的虛線,在大廈牆身內和馬路地底中,另外還有數以萬千的線條直插天際。

這些,都是我前所未見的。

原來先天源體還有極大進步空間,只是以我十鬼境的實力並沒有全部開發出來,師叔借我身體一用,同時亦替我演示了先天源體的更多能力。

可是,就算師叔發動了先天源體,鬼王並沒有化作點線人形,一團迷霧把它籠罩其中。

竟然這樣!看到這個情況,鬼巢中種種慘劇掠過眼前,斷頭斬首、開膛破肚,還有……阿貓……

「師叔!」現在可不是陷溺在過去的時候,得先把這個情況告訴師叔,「你睇唔到隻鬼王嘅弱點,因為雙方鬼境相差太遠!」

「駛撚你講咩,仆街!我五鳩百鬼境嘅實力,屌你老母而家只係發揮到五份之一,僅僅做到符咒入體嘅地步!先你老母天源體,正一廢體!」師叔顯然相當忿怒,「睇唔撚到隻鬼王嘅弱點都算鳩數,仲要連乜閪鬼境都睇唔出,仆你個臭街!」

「咁而家點算?」從師叔的語氣聽起來,他有點束手無策,「我哋一味咁走,要走到幾時?」

「走唔撚到,不過,唔係完全冇希望。」

聞言頓時精神一振,本以為連師叔都擺不平的話,就真的死路一條,於是急著問道:「咁我哋仲有咩計?係咪等到有援兵嚟?」

「哦?」師叔語帶意外,「蠢唔撚晒喎,冇錯,呢個係其中一個方法,雖然啲撚屌未必幫我哋,不過鬼王一定有人會搶,到時只要多過一隻塘邊鶴,班傻閪肯定會狗咬狗,搶鳩住出手。不過,呢個係下策,永遠唔閪知幾時會有人嚟,業力有限,隨時等撚到死鳩埋都未知咩事。」

以師叔的眼光,我能想到他口中的下策已經很不錯就是了。

「中策,冒死一戰,一邊打一邊加速同你身體嘅融合,雖然未撚確定隻鬼王到咩鬼境,不過我感覺到唔撚會超過兩百,只要頂撚到一兩下嘅話,以弱勝強,我有啲把握,特別係有你隻靈獸。」師叔句尾有許讚許味道。

阿狗?對了,先前他拿起阿狗的玉像時想要說些甚麼,難道阿狗有甚麼神秘?

「咁上策呢?」

「自己諗吓啦,戇鳩仔。」師叔並沒有直接回答,而我沒有繼續想下去。

直覺告訴我,上策不會是我想要的結果。

此時師叔已經解除了靈獸寄宿,並且在街道上奔跑,鬼王愈追愈近,好幾次兩者只差幾個身位,但每每都被師叔以強大符咒驅動阿狗把它擊退,雖然危急,但師叔仍顯得相當從容。

一路上邊戰邊逃,師叔以各種花式動作在後巷與大街穿插,顯得非常炫目。不過,阿狗跟在後面,身體卻開始露出疲態,呼吸厚重起來。

一直全速奔跑,業力開始枯竭,現實是如此殘酷,當此消彼長,鬼王,終於進入攻擊範圍。

「屌那媽!」

師叔回眸一望,才得見蒼白鬼婦於頸前射出十數條長舌頭來襲!

「閃現!撕裂!」危機下,師叔畫符的速度奇快無比,阿狗化為一條影子,直接迎向鬼王的舌頭!

兩隻狗爪從上而下劃在那些舌頭之上,竟沒有血肉飛濺,反而產生金屬交擊之火花。雙拳難敵四手,當阿狗以利爪阻擋部份舌頭時,其餘數條直擊過來,另外的卻是纏上了阿狗的身體。

「阿狗!師叔快啲——」

阿貓已經離我而去,要是阿狗也……

「我有分數。」

師叔語氣沉著起來,面對那幾條舌頭毫不慌亂,雙手同時畫符,舌尖皆盡撞上一道透明牆壁,上面隱約有符紋浮現。可是那些舌頭去勢不止,頂在壁壘外面,開始以極快之頻率不規則地抽動起來,營造鑽探效應,讓符壁開始產生裂痕。

阿狗受困,隨時有性命危險,同時師叔也在竭力抵擋鬼王的遠程攻擊,這樣下去的話……

「師叔,不如——」

「道友,晚上好。」一把聲音,打斷了我,同時吸引師叔的視線,「呢隻惡鬼,就交由我處理啦。」

在十數顆玻璃珠子從高處灑落,滴落地上時似乎根據某種莫名的規律散開,同時,聲音的主人從天台邊緣輕輕一躍,不偏不移的以腳尖踩在其中一條舌頭上。

「封!」

隨著矮小的神秘人輕聲呼喝,地上眾多珠子同時亮起,產生了一道道小型光柱,佈滿了整個後巷。這招顯然讓鬼王受驚,所有舌頭皆盡回收,脫困的阿狗兩個起落便回到腳邊,並無大礙。

「飄渺觀,牧起。」

神秘少年頭上綁了一束大馬尾,烏黑長髮落在背上,身披小道袍,與古代武俠片裡面的角色相當吻合。身高約莫五尺,腰間纏了一個小皮袋,他從其中又抽出了數顆玻璃珠,屈指一彈,盡數射向鬼王的面門。

蒼白鬼婦不屑一顧,五指魔爪把所有珠子一手皆盡擒住,然後指間射出數道光芒——燒焦的黑煙從中冒起。

「呵,正合我意。」少年又射出幾顆珠子,這次不是瞄準鬼王,而是往後巷數處角落彈去。

鬼王見狀,帶著一聲尖嘯畢直地往少年牧起衝來。當初二十鬼境的肌肉巢主一衝之勢已經讓我非常驚訝,現在鬼王以十倍之威勢作同樣的衝鋒,其震撼更為動人!

「嚟得好!」

少年絲毫無懼,迅速在口袋抽出珠子,同時,我發現這傢伙說話時有些異樣。

鬼王與牧起碰撞,像是兩台貨櫃車迎相撞,巨響直插耳膜,衝擊波四散。

強如師叔也帶著阿狗退避三舍,並且祭出業力護盾抵消餘波。在後退之際,師叔雙眼並未離開兩者交鋒處。

接下鬼王正面一擊,少年未退半步,牧起背後和身周,竟然驀地出現了一些參天巨樹和石山,全部以靈體形態存在。

「太虛神體。」

師叔冷然吐出一句,讓我感到意外,師叔此刻並沒有發動先天源體,於是我問:「呢個人就係太虛神體?點睇得出?」

「由佢身邊嘅靈物數量判斷,除咗太虛神體,其他人收咁撚多靈物同自殺冇分別,仲要每鳩隻都係神山靈樹。」師叔罕有地耐心解釋,語氣較為平靜,其實更像是在對自己默念。

「太虛神體可以容納大量靈物嚟獲取極多業力,同時冇任何不良影響,反而會有所助益……」師叔續道,不知為何又話鋒一轉,「屌,即係如果佢學嘅係御獸訣,就算佢亂鳩咁收上百至千幾隻靈獸都可以輕輕鬆鬆突破鬼境,而唔係好撚似你條柒頭咁啊!」

果然,說下去果然還是忍不住踐踏我幾腳。

雖然聽後只是半知半解,但我沒再問下去,以免繼續被師叔臭罵。不過,擁有大量靈物的益處可想而知——靈物作為業力之源,也就是說太虛神體的業力幾乎是耗之不盡!

忽然想起師叔需要奪舍一事,好奇問道:「師叔,你之前好似話想要吞天之血或者九幽魔軀,點解對太虛神體冇興趣?唔通先天源體一樣冇乜用?」

「你就冇撚用!」師叔沒好氣回道,「吞天同九幽體質歷史上都修練所謂邪道,根基唔會太紮實,奪舍比較容易。太虛神體雖然勁,但呢種體質一出世,多數由大門大派培養,體內唔知有幾撚多守護符咒,一個唔撚小心,死閪埋都未知咩事!」

在我與師叔交流期間,少年牧起與鬼王接連交手,除了初次碰撞之外,太虛神體根本就是被壓著來打,節節敗退,師叔亦趁勢後退。

「師叔,而家有個太虛神體喺我哋面前擋住,咁不如我哋趁機走啦?」

「屌,你咪撚戇鳩啦!」顯然師叔不認為這是個好主意,「講撚到明大門大派,會唔鳩派護法者跟住呢條豆丁?佢後面一定跟住個猛人。」

不公平!為甚麼牧起是豆丁,我就是「撚樣、柒頭和傻鳩」?

像是為了應驗師叔的話,當少年牧起不敵,就要被鬼王以舌頭纏住之際,一枝金屬權杖從天而降,直插鬼王那天靈蓋!蒼白鬼婦自然不會硬接,只好捨棄戰機往一旁躲避過去。

「小朋友,你好。」

出手者甫登場,竟然是對著師叔(我)說話?

那人白髮如雪,身穿一件藍底金線的唐裝,上面繡了一片山河,裡面有著各式各樣的異獸。他飄落到那支權杖旁邊,背對鬼王,臉上滿是皺紋,眉宇間卻未見老態,外表看來就是一名較為健壯的老者,唯獨右眼,乃是一目重瞳。

這老人,身懷一股氣吞山河的場域,而且,有種莫名的親近感覺。

他,應該就是師叔所說的猛人了。

「嗯?奪舍?」老者那隻重瞳仿佛能看穿世間一切,「你,係咩人?」

說話同時,鬼王看準一眾道士完全靜止,腳下一跺便往前衝鋒,有著一往無之勢!

「小鬼,躝開!」權杖拔地而起,執掌在老人手中就如雷神之鎚,輕輕揮動,便把高速前行的蒼白鬼婦完全堵回去,倒飛數米,「起兒,仲唔快啲解決佢?」

一切都輕描淡寫,老者只注視著師叔(我),似乎被勾起了興趣。

牧起聽令後快速動作起來,符咒一出,地上所有光柱於空中交織成網,而身在其中的鬼王正面承受了老者一擊,倒地不起,面對這種情況,毫無反應。

不過,無論是牧起還是老者,說話時總有一種奇怪感覺。

「御獸派,申屠烈。」這是師叔頭一次報上名號,不卑不亢,「呢副係我師姪嘅身體,用嚟應付鬼王出世。」

「哦?」老者聞言兩眉一舒,「小朋友,有冇啲咁嘅事啊?」

說話時,仍是兩眼望向師叔。

咦?

「戇鳩仔,人哋同緊你講嘢啊。」師叔申屠烈這句在心裡對我說,「仲唔快撚啲應人,丟鳩晒我哋御獸派架!」

「我?呃……你好?」我忐忑地「說」著,「係,佢係我師叔,並唔係打算奪我舍,反而係我要借用佢嘅經驗幫我渡過呢次鬼王出世……」

「嗯……御獸派,我依稀記得師傅講過,當時同淬鬼樓合稱兩大馭靈流派,不過自從『棄繁從簡』,無數道門衰敗沒落,御靈派亦難以幸免,估唔到竟然仲會喺香港呢個地方遇到傳人,有趣,有趣。」老者捋鬚微笑道,像個訴說往事的老爺爺一樣,「嗯,照禮節我都應該自報道門——飄渺觀,曹道一。」

明明上一刻這裡還是充斥著生死殺戮氣息的後街,老人一出現,一切都化解為無形。

曹道一……姬畫曾經說過,曹家在道界尚算有名,先前出現過的女道士,是否與這位老者有關係呢?

「曹道一!」師叔在心裡驚叫出聲,「擘大你對閪眼望清楚喇戇鳩仔,你眼前呢位就係將一直默默無名嘅先天源體打出個名堂嘅前輩!」

甚麼?

這位老前輩,也是先天源體!

難怪我面對著他,就不自禁湧出一股莫名親切感,原來是身體產生了共鳴……可是,這麼厲害的人物,為甚麼會來到香港?

「嗯……一見到你,我就諗起我後生嗰陣,唉。本來我同起兒掐準時機落嚟香港,就係為咗呢隻小鬼,點知就被你哋兩個捷足先登。」

果然,大家都是先天源體!

把鬼王稱作小鬼,也就只有這種老前輩有如此底氣……嗯,其實是鬼王找上我,要我選我希望自己只是普通道士,這種情況的捷足先登我寧可不要。

「起兒,過嚟。」老者伸手招來了牧起,此時少年已經把鬼王收到一顆大玻璃珠中,雙手捧住,「可惜以飄渺觀門規,一代只可以有一位傳人,我已經收起兒為徒,冇辦法再收徒,你我有緣……」

曹前輩把那顆人頭大小的晶體遞到師叔面前,後者欣然接住,點一點頭。

「師傅——」少年牧起見狀欲言,但被曹前輩一手阻止。

「呢隻鬼仔,兩百鬼境有餘,以特殊手法封印,完全保存咗所有業力,都算罕見。嗯,用途好多……種種妙用,你第時就會識用……」曹前輩笑道,「只有『我哋』先會識嘅手法。」

「多……多謝前輩。」

一時不知所措的我只好道謝,全然不知道這顆水晶球所代表著甚麼。

「但係師傅,呢個係你——」牧起眼見師叔把玻璃球收進隨身玉盒當中,眼珠幾乎要脫眶而出,但很快就被曹道一以嚴厲眼神制住。

然後,牧起便住口,轉而向我(師叔)怒目而視。

「咳,小朋友,既然冇咩特別嘢,我哋就暫別,有緣再會。」曹道一留下一句話便轉身離去,沒有絲毫留戀。

腳腕稍動,身影如箭,向上飛掠十數層,直達樓頂。

這種跳躍力,該當是甚麼鬼境啊?

反觀牧起,在兩棟大廈牆身來回跳躍嘗試跟隨其師傅腳步,途中視線沒有離開過我(師叔),那是非常清晰的厭惡感。

「師叔,你估嗰位前輩係咩程度嘅實力?」

「萬鬼境。」

師叔的視角沒有移動,只是凝望著曹道一前輩離去那方向,不知道在想甚麼。

「師叔,你估我哋有冇可能達到萬鬼境?」

「屌!戇撚鳩,你條懵撚邁入壯年先得嗰十鬼境,你睇吓嗰條太虛神體豆丁,頂盡畀佢十三歲,已經接近兩百鬼境,你連人哋條閪毛都比唔上啊!你憑乜鳩上到萬鬼境?」師叔怒道,「咪撚以為見到曹道一就妄鳩想自己可以達到同前輩一樣嘅高度!」

雖然表面上是在數落我,但感覺,師叔是在維護甚麼:「師叔,你嘅目標係達到萬鬼境?」

「哼,」師叔語氣一轉,「唔撚係達到,而係突破萬鬼境!我要做道史上第一人!」

聽起來,萬鬼境似乎已經是道士的極限境界?

「但係師叔都係已經成年,先至五百鬼境喎……一樣望落都冇咩希望啫。」

「你老味臭閪丫,你以為我係邊撚個,我申屠烈,當年被喻為最有希望以凡胎步入萬鬼境!你條懵撚肯定唔知,道史上所有萬鬼境傳奇都係特殊體質!」師叔語帶驕傲道,「不過為咗超越前賢,我進入符咒入體境第一個開發嘅就係奪舍符咒。以我嘅天資才情一介凡胎都可以達到萬鬼境,再加上靠特殊體質,就有希望突破萬鬼境,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總覺得有些自吹自擂的味道,不過讓我在意的是……

「師叔你話,只有特殊體質先達到萬鬼境?咁樣,邊度仲有其他人願意做道士啊?其他人都只係陪襯。」

「點解你條懵撚成日問嘢,又唔用個閪腦諗下?唔閪開始修道,又點撚樣知道自己係唔撚係特殊體質啊仆街?更唔好話你以為個撚個都好似你咁閪樣,冇特殊體質就唔肯做道士,少少上進心都見唔撚到,唔通任由惡鬼橫行?我都唔明條戇鳩妹點解會收你做弟子!」

火藥桶師叔又被我點燃,以烈為名真的相當適合。

「你估代代都有萬鬼境嘅絕代人物出世架咩?當年我少年初出道嘅時候,曹道一已經為先天源體打出個名堂,嗯,今年係……計返條數,佢都已經就嚟……一百六十幾歲。」

那麼老!外表看起來像七、八十左右,實際上竟然有兩倍年齡,還真是沒有想像過……那麼,姬師傅和師叔又該是甚麼年齡呢?

這方面我倒沒有問,免得又被嘴炮掃射一輪,畢竟姬畫還有很多秘密暪住我,而師叔被封印多年,恐怕在封印期間他根本已經脫離了時空,一直沒有變老。

「師叔,你係話,喺曹道一前輩之前,先天源體根本就冇人識?」

「你以為特殊體質係點撚樣被世人所認識?每個特殊體質最初都係默默無名,只有前人以大毅力或者以天造之材開發自己嘅潛能,達到傳奇萬鬼境,或者打遍天下,先會受人認識。」申屠烈續道,「以曹道一為例,佢由出道直到五十幾歲,都係道界笑柄,身懷先天源體但奇弱無比,但係就喺佢五十幾歲嗰陣突然消失,而再出現嘅時候已經係三十年後。」

師叔隨地盤腳坐下,身處後巷依然自在。

「當時佢嘅外表一啲都冇改變,好多人推斷係因為鬼境突破導致,但係以佢嘅資質根本冇可能以三十年時間突破數千鬼境,一直保持青春,好多同輩道士甚至老死埋。但係事實勝於雄辯,佢當時重現道界,第一次出手,就解決咗一件大事。」

我聽得炫目神馳,連忙問道:「係咩事?」

「一個人掃平成個南京鬼巢。」

「南京鬼巢!唔通係——」

「嗯,就係班傻鳩當年打仗遺留下嘅禍根。」師叔續道,「而根據記載,當時嘅曹道一,應該未達到萬鬼境。」

鬼巢的恐怖我深有體會,相比起那種著名的大事件,我所經歷的鬼巢只不過是像遊樂場一樣的程度而已……曹道一前輩,果然厲害。

「師叔,但係你話當年曹前輩到五十歲都係道界笑柄,只係後來居上,咁點解我冇機會達到萬鬼境?」

「你唔撚係以為曹道一年到三十,都仲係戇鳩鳩十鬼境掛?曹道一天資再差,三十歲坐底點都有幾百鬼境,你都就閪嚟三十歲,仆街,先得嗰十鬼境!」師叔氣道,「靠你呢條撚樣,先天源體再過一千年都唔閪會有人識啦!」

可是我本來就沒有成為道士的志向!我只是想好好在香港當個中產!過我的富貴生活!

只不過……現在,多了復活阿貓的責任,不得不繼續把道士當下去。

「嗱,以我所知,曹道一出身斬妖門,後來消失,應該就係拜入飄渺觀……呢個門派我聽都未聽過,而且根據本人所講,門規係一代一傳人,佢頭先所講嘅師傅,應該就唔係當初喺斬妖門廣收門徒嘅師傅,而係上代飄渺觀嘅神秘人物。」師叔罕有地向我分析,「明唔撚明啊?即係人哋曹道一都係搵到個好師傅,先有機會達到萬鬼境,你?屎就有撚得你食啊!」

想起剛才曹前輩的說話,假若他並非先收了牧起作徒弟,他會把我收作入室弟子……那到時我就有了爬上萬鬼境的機會!不過,到時我該如何跟姬畫解釋呢?畢竟是她帶我進道界,而且她希望我把御獸派發揚光大,恐怕做不到了。

現在也好,或許我畢生也無法涉足千鬼境以上,但一切從簡,能把御獸派傳下去就好了。

說起來,姬畫說過當鬼王一事過渡後,就會向我解釋一切。

現在,該當是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