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鬼專家,曹銅鐵——名片上是如此介紹著,下面附了一串電話號碼。

雖然是個忽傾碧池,但實力卻是不容置疑的強大,至少,我還未見過有道士一出場就把惡鬼嚇走的。當初與她相遇時還未有鬼境的概念,不知道曹銅鐵到底達到哪個高度。

無論如何,要借助外力的話就只有她了!

「喂?係咪曹銅鐵?」事不宣遲,也不管時間已經邁向深夜,直接撥通電話。

「係係係,而家好唔得閒,有咩事快講!」隨後,電話另一頭傳來血肉飛濺的聲音。





還未休息,還在捉鬼嗎……

「我叫魏康,以前見過面,長話短說,我需要你嘅幫忙。」

「未聽過。」斬釘截鐵的語氣,然後又是剁肉聲音,「走?仲想走吓話——喂,唔講住,得啦,聽日一點,銅鑼灣牛記冰室!」

掛線。

果然是個一點禮節都不懂的碧池啊!語氣又不可一世!是我多慮了!這種女人怎麼可能與高高在上的曹道一前輩有關係!要不是我——啊啊啊,算了,實力不如人沒甚麼資格抱怨。





牛記冰室嗎……一想到曹銅鐵那副野蠻人模樣,就覺得那冰室應該是龍蛇混雜之地,真是不妙啊,要是遇上甚麼事,也不能對普通人隨便使用道士的力量吧?

一夜無話。

有了姬畫與申屠烈在兩個月前指導我佈下的結界,那種惡鬼尾隨親友上門的情況沒再出現,以羅庚察看附近亦沒有惡鬼出現——如此,有毛茸茸的阿狗靠在身邊,我睡得相當安穩。

翌日,一點,牛記冰室。

一團巨大煙霧繚繞在半空,那是在場所有煙民共同催生的成果,冰室中心,一柄非常搶眼的桃木大刀豎著,在其旁邊,就是在狼吞虎嚥的曹銅鐵。





她面前放了幾碟食物,兩手飛快地舞動,汁液橫飛,聲勢極大,全然不顧女性——不,是連人類的身份都似乎要捨棄,直接回歸原始山頂洞人的模樣。

奇怪的是,明明店裡人滿為患,明明她的存在是如此吸睛,可是卻沒有一人看向她。

走到這野蠻人面前,她有所感應,口裡咀嚼著食物說:「坐。」

把一張椅子拉開,直到我認為不會被食物濺到的距離坐下,她掃了我一眼,繼續進食。等了一會兒,她才一把抓起一團餐紙胡亂抹嘴,眼中充斥了傲慢,對我說了第一句話——

「咩事?」

「我係琴日打過電——」

「我知,」曹銅鐵打斷了我,不耐煩地說,「我問你搵我咩事,唔係叫你自我介紹。」

心中冒出那四字,忍住了直接轉身離去的衝動:「我需要你嘅幫忙,陪我入一次冥關。」





「冥關?」曹銅鐵,「咩地方?而且,你入去做咩?」

身處人聲吵雜之地,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王翊和冥關的訊息好好傳遞給曹銅鐵,她聽後只是問了一句——

「總之,就係要去一個好危險嘅地方救人?」眼裡,卻是無盡戰意。

這女人,很可怕!

作為拯救王翊的貴人,對進入冥關卻是毫無頭緒。以我理解,冥關是一個名乎其實的異空間,先不管裡面的景像如何,其進出關鍵,在於鬼巢之主的領域收放。

王翊消失的時間點,正正是在肌肉鬼人連殺兩人後收起領域,與擊殺火行道士之間,恰好符合了盲先生的說法。

再次來到舊小欖醫院,這裡已經再無鬼氣,憑著記憶找了快半小時,終於到達當初擊殺巢主和……阿貓陣亡的地方。可是,沒了領主,該怎樣才能打開冥關入口呢?





盲先生說他不會算錯,那麼,總不可能連入口也找不到吧?

「你喺度搵緊咩?冥關入口呢?」曹銅鐵見我在原地亂轉,那脾性自然不會坐視不理。

我唯有硬著頭皮,跟女野人解釋一下。

誰知道她竟然沒有任何不屑,只是好奇一問:「既然係咁,用我嘅領域代替得唔得?」

「吓?你都有領域?」

我真正想問的是,原來道士也能擁有領域?

「好出奇咩,我百鬼境第一門修嘅就係專屬領域!」

原來如此,她所說的,是道士達到符咒入體時,擁有足夠知識,形成一門新符咒,此後每百鬼境都能加修一門,直至千鬼境,共修十種術法。先前師叔提過,他第一門修練的,是奪舍!而眼下曹銅鐵,就是修練了領域。





軍靴隨著女野人話音同時落下,一陣無形力量自她腳底由地板傳遞到天花,覆蓋了整個房間……這個手段,我在與她初見時見識過,一跺腳便破開了嘻嘻鬼佈置的陰暗環境,原來,那實而不華的力量就是領域!

在領域展開同時,我身上某物產生感應,上下一摸,竟是阿貓遺下的石質鈴鐺。在其表面,有一絲極其濃郁的黑氣像海草一樣依附著,想要脫離鈴鐺卻不上不落。

就是這個!

「曹銅鐵,有冇得加大領域輸出?」機不可失,進入冥關的契機就在眼前!

「有!」

她沒多廢話,回應同時出腳,這時力量增加,鐵蹄落下,沙石飛濺,那股無形力量更為劇烈,像是地震般流竄過整個房間!

與此同時,受到這股力量牽引,那絲黑氣終於脫離石質飾物,在空中往一方向快速浮游,我連忙收好阿貓遺物並且跟上,不出五步,眼前竟有一道莫名巨力把我向前拉扯,力道之強,竟使我失足墮下!





眼前空無一物,地上雜物文風不動。

好像,憑空出現了一個只針對我一人的黑洞!

瞬息之間,我感到一隻強而有大的手臂把我固定在半空,不用回看,我也知道那正是曹銅鐵!

好身手!反應之快讓我驚嘆,而且還能與那股奇異吸力抗衡。只是兩邊使力,把我當作拔河繩索,這十鬼境身軀實在難以承受,我大喊一句:「我哋入去!」

曹銅鐵不笨,聞言會意,兩腳一鬆,像美式足球員把我擒抱一同撞進那個隱形黑洞裡面。

進入冥關同時,我忽然想到——

要是我沒有叫上曹銅鐵,那就無法打開冥關了吧?這世上會修領域的道士不多,我認識的更少了……

「今日,係你自己一個人嚟?」

憶起了盲先生這句話,原來,他問的不是師叔,而是早就算到——

另一位貴人。

盲先生果然名不虛傳,不動聲色,但話語中早有各種提示,雖然自己有附會之嫌,可是仔細想想,卻難以相信會有如此多的巧合。

墜入冥關的過程有些詭異,嗯……平淡得詭異。

那無形黑洞把我們吸進地板裡面,然後一陣天旋地轉,好像天與地交換了那樣,我們便來到另一片天地。

不,是一片沙漠。

「曹銅鐵!醒吓啦喂!」

在呼叫她之前,我放輕了動作,把臉部從兩顆柔軟球體之間拔出,看來是重力改變時把糾纏在一起的我們交換了位置。沒想到她的身材真的……不對,是沒想到身體較為結實的女野人竟然昏倒,看來我的體重加上重力加速度有一定威力。

仔細看這野蠻女人安靜下來的模樣,四個字形容(忽傾碧池是形容她活蹦亂跳時),暴殄天物——明明長著一副鵝蛋型顏臉,五官放置得妥妥當當,可惜黥了臉,身上各處更是有著暗紅符咒加身……雖然不知道確實程度,但她已經突破百鬼境了吧?怎麼身上還是各種符咒,不是應該已經建立在體內的嗎?

當我看得入神時,曹銅鐵兩眼一睜,虹膜竟流過一串符文,一股讓我心悸的氣息驀地炸裂!

連爬帶滾的遠離這殺神,方才只是沉睡了,現實中,這女人還是生人勿近。

一躍,從地上彈起,順勢抄起了那柄斬艦刀,架在背上,看來沒有怪責我的無禮。

「而家咩情況。」身經百戰的道士心態果然穩重,以安危為先,「呢度,就係冥關?」

「我係第一次嚟,不過睇嗰款就應該係。」

曹銅鐵醒了之後,我在嘗試聯絡姬畫,沒有反應,這也算了,竟然連師叔也沒有任何回應,實在奇怪。

「嗰度,有個人影。」曹銅鐵忽道,「你睇唔到?」

循著她的方向極目遠眺,不見有任何東西,地平線的景象被熱力扭曲。

「睇唔到。」

然後,她轉過頭來,只見兩眼化為一片白色,上面密密麻麻被符文所蓋,只餘一對縮小如墨點的瞳孔。

稍微嚇了一跳,不過,難怪能看到遠方。

「嗯,就向嗰個方向行。」

沙漠路難行,地面不穩、氣溫炎熱,花了快十數分鐘才到達曹銅鐵描述之地,那裡,有一棵漆黑如墨的仙人掌,在其底部,躺了一個人。

這裡,怎會有人?

「喂!」我率先上前,想要查看對方的生死。

一道勁風在身旁猛襲,視線被棕色霸佔,當我回過神來,地上只剩下一具被大刀解剖的屍首,體液是驚人的紫色。

「你實力咁弱,唔該唔好亂咁嚟。」曹銅鐵冷冷拋下一句,以刀尖撥弄殘骸,「頭先你一摀低身,呢隻嘢已經同時出手,如果唔係我,你已經死咗九世。」

竟然如此?剛才我甚麼都沒有看到,就連感覺也沒有!這女人不像是愛崇拜的那類人,也就是說,她說的是真話!

「主人!咦,呢度係……」經此一役,我決定把阿狗召喚出來,雖然以我十鬼境的實力連危險也察覺不了,不過總比毫無準備好。

曹銅鐵又研究一會,終於下了一個結論。

「呢隻嘢,唔係惡鬼。」

流淌著紫色體液,從外表看來酷似人類。桃木兵器能如利刃將其肢解,證明它是「穢物」,並非血肉之軀。

「咁究竟係咩?」

「唔知,不過……」曹銅鐵展現了一個充滿銳氣的笑容,「實力有二十鬼境都要玩詐死偷襲,呢個地方,夠危險。」

這碧池,果然瘋狂!

「阿狗,」我指向地上那堆殘骸,「你聞吓,睇下有冇咩線索。」

她聞言上前嗅過一遍,然後往遠方望去……

「主人,嗰個方向,有好微弱嘅呢種味道。」

如此,阿狗領路。走了不久,終於接近目的地,在一處沙丘上眺望,看到一個小型綠洲,其中有著幾幢以石頭搭建的建築。

竟然有建築物……也就是說存在著文明了吧?這個地方,看來不像鬼巢或是領域那樣,重疊於現實世界的次空間,而是真正的異世界,而那些居民,就是身懷紫血的人形生物吧?

這下跟我想像完全不一樣了,本以為是像線上遊戲通過一個小型地城就可以救出王翊,現在看來,恐怕事情要複雜上百倍了。

王翊誤入這樣的地方,到底會有甚麼遭遇呢?該不會像我那樣遇刺後喪命吧……不對,盲先生說我會帶他逃離這裡——只有算不到,沒有算不準,那麼,就不用多想,一路過關斬將就肯定可以見到他了。

只是,不知道我自己的命運是否同樣安好……為了不要再重蹈鬼巢之複轍,除了依靠曹銅鐵外,萬事皆小心,特別是現況已經與預想相距甚遠。

在作出思想準備期間,二人一狗已經接近建築群。

挑選了一座純粹以亂石堆疊的方形建築物查看,屋頂以木頭與樹葉遮掩,門口是以條條垂下的樹皮作簾幕,熱風吹過時隱約露出屋內情況。

好簡陋和原始的房屋,看起來是就地取材搭建之物,挑這裡落腳的原因跟水源也有關,似乎是地下暗河流過來,這下子就無法沿著河流前行了。

「主人……小心啲,裡面嘅味道好重。」

「裡面,好重血腥味。」

一人一狗同聲道。

甚麼?沒有任何異味啊?算了,這兩個一隻是狗,天生鼻靈,另一個是野蠻人,五感特強,無法比較。

「入唔入去?」我向曹銅鐵問道,她以行動回答,刀身撥開門簾,身先士卒。

隨著曹銅鐵的動作,外面陽光滲透屋內,裡面的氣味傳出。烈陽為我映照出兩具斷頭屍體,屋內的桌椅七歪八倒,這時我不敢隨便行動,讓鬼境高我十倍的曹銅鐵作先鋒好了。

「咩情況?」

「似乎係劫殺現場……」女道士帶著不確定的語氣回答,這女人竟也有猶豫之時,「完全理解唔到發生緊咩事。」

往裡面一轉,驟眼看來只是個一般民居而已,血跡猶新,下手者離去不久……好不容易才找一個小型聚居點,還以為能夠收集到一些情報,看來路還很遠。

我們檢查另外幾個民居,結果無一幸免,情況沒有任何不同。

想要重施故技,可是阿狗說四周沒有任何味道……看來兇徒已經遠離這裡,本以為有點眉目時又進死胡同了。

無法聯絡姬畫和師叔讓我相當不安,原因卻是怎麼都想不出來。想起鬼巢一戰時姬畫說過她「不方便」出來,那現在也是同一種情況嗎?

跟曹銅鐵商量後,盛了些清水便往遠處起行,總之基本方針是遠離我們進入冥關的地點,有羅庚指引,還不至於迷失方向。

在沙漠趕路實在比想像中難千倍萬倍,尤其長途,起初走個十分鐘完全沒事,可是時間一長,一兩小時已經讓人非常疲累,頭上掛住個永不休息的烈陽,就連體魄強如曹銅鐵,也是大汗淋漓,沾濕了大半件背心。

拖著逐漸不行的身體,想著這個旅途大概不妙了,曹銅鐵報上喜訊——

「前面有嘢,」為了節省體力,言簡意賅,「一座塔。」

塔?

這倒是跟我預想不一樣。

又走了一段時間,地平線終於見到塔的影子,而環境亦漸漸從無盡黃沙變成大片綠洲,像那個小型聚居點差不多,只是放眼看去都是生機。

跟我先前推理不一樣,那小型聚居點並非條件最好,兩個小時腳程就有大片資源……為甚麼那些「人」要搬往那麼遠的地方定居?

是在躲避甚麼嗎?

從結果看來,不論是為了哪個目的,他們都沒有成功,不過這讓我更加警剔起來——先是詐死,後來是莫名的劫殺,氣氛彌漫著某種詭異味道。

「曹銅鐵,停一停……我哋連續行咗咁耐,不如休息下,飲下水。」

她抬起那隻矯健手臂抹汗,點頭道:「好,我去斟水,你自己知自己事,小心啲,有咩事就大叫。」

說罷她到了遠處一條小溪補充水源,看著那背影,感覺這一路相處起來那種碧池味道減了不少,唯獨牽扯到實力問題時總要冷嘲熱諷一輪,慶幸程度沒有師叔嚴重,不然肯定受不了。

這個喊停休息,不是純粹感到勞累,是我認為那座塔肯定存在著危險,面對未知危險還是以最佳狀態應付較好,在進入這冥關之前我所說的萬事小心可不是光說說而已,一切都要經過深思細慮。

那是一座沒入雲端的高塔。

花了約一個小時才到達塔前,路上沒有遇到任何其他生物,只是這塔,實在讓我不知如何自處……此塔外牆紫色,這一點我還未完全接近時已經看見,那時還未有察覺到甚麼。

來到塔下,才正式觀察到高塔,它被某種莫名紫色物質依附著,一大片深紫色像活體那樣,隨著某種旋律脈動著。

經歷過肌肉鬼人的領域後我以為自己的抵抗力提高了許多,但望見此情此景實在忍不住別過面去,就連曹銅鐵都是皺著眉頭。

這塔底甚麼設施都沒有,唯獨一個明顯是入口的大型洞口,目測足以讓十數個成人並肩通過……裡面究竟是甚麼地方?

與曹銅鐵對視一眼,硬著頭皮闖進那個未知之地。

接近洞口時,塔內傳出來是極為陰冷的寒氣,讓皮膚生痛,而且……好像隱約能聽到裡面有陣陣悽厲哭吼聲。

女道士沒有說話,只是默默站在更為靠前的位置,作為先鋒起步前行。

入口不是很長,很快便來到盡頭,一道欄杆橫在面前。

然後,抬頭看到一幕讓我震驚的畫面——

塔內正中,有一根燒得通紅之巨大鋼柱,其體積和高度簡直難以筆墨形容,只知道佔滿了視線。柱體上面,佈滿了無數黑點,不需曹銅鐵的千里眼也能看到,那些是……

人。

一個詞語在腦海裡冒起。

炮烙。

熱能自鋼柱輻射,狂暴地撕開皮膚,血與肉在接觸瞬間燒焦和蒸發,鮮血落在鐵皮上瞬間烤乾,絲絲白煙冒起,周而復始。

冥關之名,所言非虛。

思考能力被中止了好一會兒,直到曹銅鐵軍靴撞擊鋼鐵地面之聲把我喚醒。

不,在受刑的不是真正的人類,肯定就是那些紫血生物……看來,他們所逃避的就是這個了。

「唔對路。」曹銅鐵沿著鐵欄前行,「上面咁多『人』,一個都無死。」

把注意力從鐵柱偏離,觀察塔內其他地方,原來我們身處的鐵欄是圍繞牆身而建的一道迴旋梯,一路前行,曹銅鐵選擇了向下走。

「行快啲,有人等緊我哋。」

甚麼?

俯身從欄杆探頭看去,在鐵柱根部竟然有一個純白色中世紀露天茶座,下面坐了數人,看得並不真切。

加緊腳步來到底層,茶座中其中一人站起,是一名小女孩。

還未來到跟前,她的話語已經傳來。

「真係好,又嚟多幾個陪我玩。」

這個女孩,身穿歌德服飾,顏色卻是反傳統的純白,精緻的臉蛋,碧藍雙瞳配上微曲睫毛,完美得像活生生的玩偶一樣。

「小心。」曹銅鐵以大刀架在我腳前,低聲說著,「佢好奇怪……」

「你係咩人?呢度,係咩地方?」我喊道,雖然外表是一名幼女,但外表與內涵不符的例子已有太多,更何況出現在此時此地,她絕不可能是個平凡小女孩。

「啊,做咩你哋每個入嚟都問呢個問題……」歌德女孩一笑,「答你都唔係唔得,贏咗我先。」

每個人?眼神瞟向女孩身後的茶座,在遮陽傘陰影下看不清楚,但那裡有四個衣著不同的人,動也不動,其中一個身穿現代衣物,咦……那背影好像……

「點贏?」曹銅鐵踏前一步,躍躍欲試。

「唔……」小女孩伸出食指點在下巴,歪頭道,「就包剪揼啦!」

「吓?」脫口而出,就這麼簡單?

「唔好咩?只要你哋贏到我,我就答你呢度係咩地方,同埋我個名啦。」

猜拳嗎……看似單純依靠機率的遊戲,其實內藏各種心理學和玄機——這方面曹銅鐵應該不擅長,那麼,就讓我來吧。

「我嚟!」

曹銅鐵詫異地望了我一眼,似乎是訝異於我的積極性。

「一盤過喎!」女孩說著,然後我發現了她有點異常,讓我想起牧起和曹道一。

「好!包剪——」我刻意加速,想讓歌德女孩慌張起來,這樣,她多半會出石頭或布,而不去選擇較難形成的剪刀手形。

結果,剪對布。

「好嘢,我贏咗。」歌德女孩原地跳起慶祝,明明非常做作可是以她的外表就顯得相當自然了。

是我輸了。本以為能讓她排除了剪刀,只要我出布就可以贏或平手,怎料到她還是出剪刀,我的作戰計劃完全泡湯……

「到我。」曹銅鐵把斬艦刀拋給我,我慌忙地接著。

「好啊!」

兩女對決,讓我不禁緊張起來,要是曹銅鐵輸了,接下來該怎麼辦呢?

曹銅鐵以一對剪刀直破歌德女孩的布,後者輸了就掀起嘴巴說:「好啦,你哋過嚟坐,就同你哋講吓呢度究竟係咩地方,同埋我做緊咩。」

與曹銅鐵對視一眼,沒有選擇的餘地。

來到茶座前,那幾名茶客的真面目終於出現——

三具骷髏和一名男子。

那男子,臉頰消瘦,嘴唇消失並縫上絲線,雙眼圓睜盡顯驚訝神色。

我也是,非常驚訝。

無論變得怎麼憔悴,我還是會好好把你認出來的——

王翊!

剎那間,我意識到王翊的處況並不樂觀,頓時轉變神色,不讓那歌德女孩發現我認識那傢伙,王翊似乎亦想到這一點,很快就把注意力從我身上移走,回歸到面前那西洋棋盤上面。

他,正在下棋?

看來事情一點都不簡單。

把斬艦刀安置在桌邊,便和曹銅鐵入座,面對那歌德女孩,準備聽她的說辭。

「首先,呢度係『小五趣』之一,小地獄道。」一開口,女孩便說出驚人之話,「而我呢,就係負責看守呢度,你可以叫我做……麗娜大人。」

地獄道……是佛教的六道輪迴嗎?我看向麗娜身後那支巨大鋼柱,原來那些類人生物,就是在受刑,永無休止,連死也不能。

此時,熱力漸消,鋼柱開始散發出低溫,鐵皮上高速結霜,而受刑人的體溫被急速奪走,皮膚先是產生凍瘡,爆裂,滲出黏稠膿液。

「咁呢幾位呢?」曹銅鐵問了我心中所想,並且看了一下桌面上的棋盤,「佢哋都係看守人?」

「噢,唔係。」麗娜爽快應道,「呢個(她指向最右手邊的一具骷髏)係第一個嚟到嘅人,嗯……已經係好耐好耐以前嘅事,佢想嚟救返——」

說到一半,麗娜小手高舉,然後空氣振動,耳邊響起呼嘯聲,一個影子極速前來,定睛一看,那是一具人體像斷線木偶般被強大吸扯力牽引過來,歌德女孩接在手裡,輕描淡寫般固定在半空。

「呢個女人。」人體早已被折磨得不似人形,身上新傷添加在舊患之上,疤痕斑斑駁駁,慘不忍睹。

等等,這些……是人類?真真正正的人類?

接著,她手腕一甩,那副破爛女體橫飛而去,回到鐵柱上面,然後指向旁邊那具頸上有一串巨大念珠的骨架:「呢個,嚟到之後擅自放走好多囚犯,之後要我釋放更多。」

獄長麗娜指向下一副人骨。

「呢個,希望成為我嘅裙下之臣,想同我交合。」

「呢個……」終於,麗娜指到王翊的臉,「問我點樣離開。」

聽到這裡,我隱約猜測到甚麼。

難怪王翊面前放了一副棋盤。

「我麗娜大人掌管百萬罪囚,佢哋嘅要求我全部都可以滿足,」麗娜神色一變,那是名為戲謔的表情,「只要可以贏到我嘅話。」

我開始覺得,曹銅鐵贏了猜拳,不是一件好事。

還是說,是這歌德女孩故意放水,讓我們墮入這個陷阱中?

「當然,輸係有代價架啦……至於代價係咩,就視乎遊戲籌碼喇。」麗娜恢復那平和微笑,「輸無可輸嘅話,就唯有留低,同我無止境咁玩落去。」

大事不妙。

「你哋呢?」麗娜笑道,「係嚟陪麗娜傾計飲茶,定係……有求於我呢?」

曹銅鐵想要回答,我連忙制止,她可不知道我旁邊那個沒有嘴巴的傢伙就是王翊啊!這下子,我們已經陷入了這個圈套之中,而「要求」,恐怕就是釋放王翊。

還是說,我該現在就轉身離去?把王翊丟在這裡,反正天下間不止盲先生一個知道其他體質的下落。

「我哋,飲下茶,睇下你哋捉棋先。」

「好啊!」

接下來,我和曹銅鐵看著王翊與獄長對奕。王翊每步都花上不少時間看清楚有沒有墮入任何陷阱中,方針是謹慎為重。可是,不到五十步,皇后陣亡,一百步,將軍無棋。

王翊在我印象中是以努力彌補天份,但頭腦並不算差的傢伙……可是與麗娜一比,根本不是同一層次,他根本被恣意玩弄而不自知。

記憶中他好像對西洋象棋沒有研究,為何以這遊戲對決?

難道另有內情?

不論怎樣,這個都是無法輕視的危機。

從獄長那招「吸星大法」看來,她的手段神秘且強大,讓曹銅鐵以力破法不是個好主意。而麗娜在棋盤上把王翊痛宰的情況,說明了她的智力也不低。

「好喇,你輸咗嚕。」麗娜雀躍地收起棋盤,「輪到大懲罰時間!係喇,你嘅注碼係咩呢……哦——」

「係你對眼喎。」

說罷,獄長哼著我從未聽過的輕快歌謠,從桌底拿出了一具金屬盤子,上面放了一支支小型器具,光潔亮麗,十分整齊。

她這是要把王翊的雙眼剜下來嗎!

無視我們,麗娜爬上桌面,王翊被無形力量固定在椅子上無法動彈,望著獄長逐漸步近,眼裡流露著一個訊息——

「救我!」

我也想救!可是眼下情報太少,連規則都不知道,根本看不到勝利的曙光!毫無保障的情況,隨時會把自己的命搭上,這種條件下,就算是為了救人……

就是有傻瓜肯幹。

啪——

「停手!」轟然一聲,曹銅鐵怒拍餐桌,站了起來,「放咗佢,我嚟同你玩!」

為甚麼!曹銅鐵並不知道王翊的身份!難道是出於——

純粹的正義感?

一時間,實在不知道為王翊得救而慶幸,還是為曹銅鐵的魯莽而苦惱。

只是,王翊明明是我的朋友,也是我此行最大目標,面對危險,竟然是由曹銅鐵這個外人率先挺身而出。

慚愧。

麗娜沒有理會曹銅鐵的無禮,反而,她高興的笑道:「好啊!嗯……我嘅籌碼係呢個人嘅雙眼,而你嘅籌碼……嗯,(她瞟了桃木斬艦刀一眼)我要,你嘅左手。」

「一言為定。」曹銅鐵沒有猶豫,怒氣沖沖地回應。

「耶!」這麗娜的表現完全合符一名精神失常者,舉手投足之間流露出狂氣,「我哋玩遊戲好簡單,歷史上出現過嘅任何比試、運動,甚至係自創嘅遊戲都得,只要係『零和博弈』就可以!」

麗娜刻意地上下打量了曹銅鐵一眼,然後續道,「零和博奕包括死鬥式綜合格鬥、拳擊之類,只要規則上冇平手就可以。一人提出一個,直至到任何一人連贏兩鋪,即係對方同自己提出嘅遊戲都可以取得勝利就算真正嘅贏。」

「啊,差啲唔記得講最重要一點——任何遊戲,都只可以玩一次。」

原來如此,那恐怕西洋棋對決並非王翊本意,只是不知道,王翊所提出並且輸掉的遊戲,到底是甚麼……要是知道了,多少能夠推測獄長麗娜的弱點。

現在只是知道,這獄長似乎略為偏好於智力遊戲。

但是竟然連綜合格鬥這名詞也知道……還以為這個異世界難以與現世溝通,看來這歌德女孩知道不少,這下就連知識優勢也蕩然無存。

「好喇,」麗娜稍為收拾一下餐桌,回到座位上,「公平起見,作為新手嘅先揀遊戲。你要揀嘅第一個比試係?」

「等等,如果我哋提出嘅遊戲根本無適當嘅工具點計?如果你淨係得你擅長嘅遊戲,咁咪焗住玩你嘅遊戲,肯定輸硬?」我提出一個相當重要的問題。

「嗯嗯,呢層你放心!」麗娜露出一個大笑臉,「冇嘢係我嘅玩具箱具現唔到嘅!」

她伸手到桌底,雙手一抽,指間滿是各式各樣的遊戲工具,撲克牌、骰子、麻將等等。

具現!這到底是怎樣做到?

是的,我是個道士,經歷相當光怪陸離,可是這種手段已經超越常理,那怕是萬鬼境的曹道一前輩也只是一躍十米,那怕全力能達到數十甚至百米,那也不過是將人類本來做到的事情放大,就連與惡鬼戰鬥時所使出的各種能力都是自然現象的掌控和變化!

從一個小箱子變出大量道具?這種能力已經是超越符咒的範圍!

除非這個獄長……

不是人。

這樣就能解釋許多事情了,只是,假若她不是人,就不能以人類角度去估算,看似嬌小的身軀可能內含巨力,甚至覆掌就能將我們滅殺。

如此一來,還玩甚麼遊戲呢?直接以力量把我們囚禁就可以了!事情肯定不會如此簡單,且看曹銅鐵與麗娜的對局,再作推論。

「好喇,你決定好未呢?」

「好簡單,」曹銅鐵把桃木斬艦刀拿起,「拎住呢把刀互劈,直至任何一方死亡或投降棄權為止。」

這是甚麼暴力遊戲啊!

只不過,這個時候訴諸武力似乎是個不錯的決定。

首先,對砍遊戲不止考驗力量,還有忍耐力。桃木對於穢物特別大殺傷力,對於曹銅鐵來說不過是被一柄木刀砍,而假若獄長是穢物的話,那就要面對一柄利刃,無論是哪個結果都可以做到試探效果。

一石二鳥,看來「波大無腦」和「肌肉笨蛋」這兩個傳聞不盡不實啊。

「好。」獄長從桌下掏出一張大黃紙和一支鋼筆,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符文,我看了一會才理解,那是遊戲條款。

黃紙上面列明了先前她解說過的「一人提出一個遊戲」和「每個遊戲出現一次」兩項,兩者之間的賭注,另外還有曹銅鐵那「砍殺遊戲」的說明。

「睇完之後簽咗佢,違約者……」麗娜指了指那支巨大鋼柱,不言而喻。

原來有合約存在,只是不知道效力如何了……現實中的合約是以法律、法庭和執法機關約束,那麼,這裡又如何?

這問題曹銅鐵顯然懶得理會,她把條款看了一遍便留下簽名,麗娜隨後亦簽名。

「邊個先?」麗娜問道,「先手後手呢啲咁嘅問題,如果規則冇列明嘅話,就由提出者決定。」

「我先。」

曹銅鐵的動作如行雲流水,轉眼間便抽刀往獄長迎頭劈去。

「我投降。」

刀未至,聲先響;麗娜投降後,嘴角翹起,首次露出充滿侵略性的猙獰表情。

這麼簡單就投降?

雖然先取一局,可是這下就沒能試出甚麼,看似她是怕了那柄桃木刀,可是亦有欺詐的可能性。

「到我,西洋象棋。」

一來便是殺手鐧嗎……也對,換個角度思考,獄長也是不知道曹銅鐵的底細,要是不以自己強項去應戰的話就輸得太冤枉了,先試探,只要摸清楚對方的特性,就可以制定出讓對方必敗的遊戲……到了最後,就看誰先想不出下個針對性遊戲。

面對棋盤,曹銅鐵果斷棄權。

「你做咩唔捉吓,可能有機會呢!」我急道。

「唔好話西洋棋,我連中國象棋嘅規則都唔識,捉嚟晒氣。」

無話可說。

「到我。」曹銅鐵又拿起桃木斬艦刀,「下一個,劍道比試,唔計分,一方投降,或者——至死方休。」

又來了,看來曹銅鐵認為對方不願硬碰,不斷提出正面對殺的比試,立於不敗之地。可是……要取勝不能只靠在自己提出那些遊戲中獲勝,還要破解對方設下的比試。相對於麗娜避免與曹銅鐵硬碰,女道士也是面對智力比試無解。

「哦,呢個可以一戰!」

竟然有如此信心?

曹銅鐵危矣!

獄長在合約上更新條約,繼砍殺遊戲和西洋象棋後又多一項比試內容,雙方簽名後,麗娜伸出兩隻食指,指頭並在一起,然後「拉」出了一柄西洋刺劍。

又來隨意變出道具的能力!這是戲法?還是真實?

「我先。」

曹銅鐵懶得理會,待得獄長變出武器後,大刀橫掃,直接搶攻!

獄長反應不慢,利用身材優勢矮身避過刀鋒,同時刺劍直攻曹銅鐵胸膛,動作極其流暢,難怪敢於接下曹銅鐵的劍道挑戰!

可惜,曹銅鐵卻是精於戰鬥之人。

符文閃耀,斬艦刀往下一沉,把劍尖推往一旁,手腕轉動,刀鋒沿著劍身壓過去,一式連消帶打再次給麗娜帶來威脅。

戰鬥並沒有持續很久。

五回合過後,獄長似乎是意料到自己不敵,刀鋒好幾次以分毫之差劃過她的面門,最後一句投降停止了戰鬥。

曹銅鐵沒有任何不悅,看表情似乎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可是,世上鬥智遊戲何其多,相反,以力量決勝或是生死相搏的比試實在太多,就算曹銅鐵能想出十數個,終究也會陷入死局。

隨後,獄長提出一個又一個的棋類博弈,中國象棋、圍棋、將棋等等,曹銅鐵皆盡棄權,只因自覺不懂得規則下沒有任何勝算。

雖然無法認同她不願一試的做法,但我沒有足夠說服力阻止,何況,她還能不斷提出一些讓麗娜主動棄權的比試,暫時還能立於不敗之地,的確沒有浪費時間的必要。

旁觀者的我反而有些著急了,事實上,我真的擔心的是——

假設曹銅鐵落敗了,我,該出手嗎?

獄長開出的籌碼動輒就是斷手砍腳挖眼縫嘴,可是我哪一項都輸不起啊!盲先生說王翊會平安離去,我實在看不見希望啊?

還是說,曹銅鐵最後,會擊敗這獄長?

不能過份依賴曹銅鐵,這本來就是她不擅長的領域,必須想出一個獲勝的方法。棋類遊戲我也不擅長,那希望就在,所有棋類比試過去之後……

「下一個,到我!」雖然陷入膠著狀態,但是麗娜還是相當雀躍,「『俄羅斯輪盤』!只要瞄準自己身體,無論係咩部位都可以!勝利條件係任何一方投降或者冇辦法再開槍為止!」

甚麼?是賭博類型?

真沒想到,智力類遊戲過去後,竟然是賭博……想想也是,賭博某程度上也是涉及到智力運用……這方面作為精算師的王翊應該擅長……咦?難道,王翊就是以賭博作為主場敗給了麗娜嗎?

也就是說,麗娜對於賭博類型也相當擅長?

而且,沒想到麗娜會選擇互相自殘這種暴力的遊戲。

難道她有甚麼依仗嗎?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