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話:《不必珍惜的相遇,不值惋惜的離別》

 
      二月漸到尾聲,寒冬卻不曾褪去。

      涼風刺骨的旺角街道,行人不多,氛圍顯得淒冷。

      那只灰色小貓再沒有在大街小巷橫衝直撞,而他,也再沒有在這裏遺下足跡。

      「C筠,你自己好好休息,我翻去先啦。」





      「嗯。」

      「傻豬,唔好有事啊。」

      小心難得說話沒有調侃的意味,只因芷筠出事當晚她也在醫院的長凳上擔憂得淚流滿面。

      那是一個星期前的事情,讓芷筠與死神掠過。

      自從漸漸擱下對自言自語的瘋子的畏懼後,芷筠與友人出夜街得次數頻密了起來。那晚凌晨,女孩與三個友人到了富運Neway唱K,直到凌晨2時半才離開K房。才步出彌敦道的行人道走了一個街口,過馬路時,芷筠被一輛灰白色的Benze五人車迎面撞到,Benze車煞了車卻無法阻止悲劇發生。芷筠被車撞至倒地,立即被送往廣華醫院。送往醫院後,醫生證實芷筠並無生命危險,不過左腿輕微受創,留院修養三晚才出院,刑事控告的事情,就交由了親姊處理。





      幸好這數天是新年假期不用上學,給予了時間讓芷筠休養。數天以來的出外歸家,摯友小心也會陪伴在旁。她甚至把這一周的補習時間也延遲了,就是為了能照顧知己。

      芷筠站在奶路臣街的全華大廈大堂門口,是晚只有攝氏十數度左右,踏入十時的街道人煙稀少。

      女孩終究還是很在意。

      怎麼他,突然就銷聲匿跡了。

      本來,Calvin和芷筠一個星期總會有三四次的見面,最經常的是在根記粥店遇到,有時候也會逛個街,看個電影之類的,有好幾次芷筠也會深夜打電話給Calvin,聊至天荒地老。他倆的關係彷彿曖昧,卻永遠保持適當距離,如一對親暱的兄妹。總之,那段時光也是快樂的。





      可是自從芷筠在彌敦道發生車禍以後,Calvin便再沒有找過她。芷筠也狐疑過Calvin是否遇到了點棘手的事情,於是不斷的致電找他,他卻從未接聽,Whatsapp也只是一個剔。

      其實,女孩有種頗為負面的感覺。儘管Calvin可能連自己發生車禍也不知,女孩總感覺被離棄。

      就算有要事要辦,留下一個Message很麻煩嗎?

      不過,反感的背面便是擔憂,以及掛念。

      這次,女孩步離了全華大廈的蒼白大堂門口,往著那熟悉的方向走。穿著的黑色衛衣只是勉強能夠保暖,尤其是在刮起風的街道……

      她一愣,凝望著燈火通明的餐廳。

      「根記粥店」的招牌有點褪色,女孩也有兩個星期沒有光顧過粥店了,當然上一次也是與Calvin一起。





      最接近門口的二人卡位站著一個身影,他似乎正在結賬。桌上又是一如往常的,一碗雞粥,半杯豆漿。

      芷筠內心泛起一陣激動,盯著徐徐推開玻璃門,低著頭的男孩。

      他……怎麼了。

      由於受到頗大的震撼,女孩吭不出聲,只是注視著他的身影。

      從這個角度,男孩肯定察覺到目瞪口呆的女孩,卻不聲不語的轉身離開,腳步甚是急促而不沾猶疑。

      芷筠不解他的舉動,一直跟隨著,男孩卻不曾回頭,彷彿不認識這日本少女。

      「Calvin!」

      他一直走一直走,步伐不沾猶疑的旋律。





      右腿尚腫痛的芷筠每走一步都感受到針刺般的痛,她卻不曾停下來,無數的問號從疑惑的海接連湧現。

      「你停低好冇……」

      Calvin終究停下腳步,卻不回頭。他站在硬膠地磚的邊緣,這裏正是他倆相遇的花園街公園。跟半年前相仿,空無一人,卻少了灰貓,還有一個溫柔的黑髮男孩。

      自從那次於足球場的對話後,Calvin便不再染黑髮,頭髮回復自然的灰金色,顯得冷酷得來帶點帥氣。

      此際的他表現極其古怪,讓芷筠猜不透。

      「你呢個禮拜去咗邊,你知唔知人地會擔心架?」芷筠焦心的道,走到了男孩的跟前,情緒如泛起的浪。

      Calvin的額頭、臉頰紅腫,有多處瘀傷,情緒卻依舊淡然。他仍舊穿著那件黑布外套,孤獨的身影在黑夜裏顯得滄桑。





      若非被別人出盡全力拳打,皮膚是不會遺下那麼嚴重的瘀傷的。女孩沒有聽說過Calvin跟他人有仇口,為人也和藹有善,與黨派不會有任何瓜葛……

      到底,他這幾天發生了什麼事情……

      Calvin不言不語,髪陰遮擋了他的雙眸,或許他根本沒有看過女孩一眼。

      女孩深呼一口氣,鎮靜自己,再吐出一句話:「阿哥,你遇到咩事啊,點解你……比人打?」

      「關你咩事。」Calvin揚起嘴角。

      Calvin的態度一反往常的好哥哥形象,此際就如陌人般,震撼著女孩的心靈。他到底怎麼了……

      此際,狐疑著的女孩留意到男孩的左手一直下垂。

      「你隻手做咩……」芷筠揪心的想把他的左衣袖拉起,男孩卻把手縮開:「冇事。」





      他的左手應該有點事情。

      芷筠固執的,撲前抓著他的衣袖,男孩臉露不忿:「唔好搞我。」

      女孩卻強硬的拉開了衣袖,目睹手臂的情況後,雙眼睜大:「你……你……」

      男孩迅速後退,把衣袖扯回原位,別過臉,咬牙切齒。

      「點解會咁架……」眼淺的芷筠喘息起來,氾濫的情緒湧來。

      男孩的左手背滿是血痕,似乎是刀片造成的,傷口已經結焦,也使那刀痕拼湊的一個英文單子更顯清晰。

      Bastard。

      「點解……」芷筠目睹男孩不動的左手,也判斷得出他的左手關節甚至手骨也受了重創。她一直把男孩當作一個重要的人,目睹他受殘害也驟感憂心。

      「係蘭桂坊,幾個英國佬笑我『雜種』,佢地要搞大佢,我未奉陪。」男孩輕笑,語氣平淡如水。

      「所以佢地打到你咁?仲用刀係你隻手刻字?你有冇報警──」

      「你唔好再問。」男孩不冷不暖的語氣似乎在抑壓著洶湧的情緒。

      芷筠也知道Calvin偶爾也會到蘭桂坊喝酒,也知道「雜種」對混血兒來說是極度的侮辱,尤其是有童年陰影,曾被虐打的他。

      但是……女孩接受不了。

      「人地話你,你就同人打啦?」芷筠崩潰起來,語氣憂心得來帶點責備,「你唔洗理其他人點講……點解你要咁介意人地眼光啊……」

      女孩不解。她知道男孩曾經在年少的時候,被歧視被調侃……

      但她還以為,足球場的那一晚,自己的勸告能夠把男孩從夢魘裏拯救,不要再介懷這些閒言閒語……

      男孩再次遇上慘劇,真的讓她感到無比的虐心。

      男孩低頭不語。

      「你瘦猛猛,唔鬼夠人打,做咩係要撩事鬥非?」芷筠這句說話出發點是充滿好意,卻挑起了男孩的敏感神經。

      「我鍾意撩事鬥非。」Calvin擱起笑容,語氣鋒利如冰,「你係我邊個?你憑咩指指點點?」

      火勢一發不可收拾。

      女孩錯愕半秒,呼吸逐漸急促,終究面紅耳赤:「我係你邊個?我擔心你啊,成個禮拜唔見咗知唔知我好驚──」

      「驚?我既野唔洗你理,就算我比人打死都唔關你事,翻去西洋菜街彈你部爛鬼結他啦。」Calvin步往公園的長凳,簡直目中無人。

      一向待芷筠如女友的Calvin,驀然說出如斯涼薄的說話,讓少女心如刀割。

      「你咁算係點……」女孩從後追趕,抓住了他的衣服搖晃,「你真係好固執──」

      男孩下一秒的舉動,是女孩始料不及的。而下一秒,也摧毀了這一段關係,徹徹底底。

      女孩倒了在地上,手按著左邊的臉蛋,鮮血從刀痕湧出。

      那是一個三公分長的傷口,不算深,卻割碎了女孩清純的心。

      芷筠的左腿根本尚未康復,剛才男孩的右手使勁刮過來,把女孩撞到了地上,此際左腿的痛撕心裂肺。

      男孩手提那支鋼筆……不。那並非鋼筆,女孩從來也誤會了。那是一把貌似鋼筆的刀片,只是刀尖被筆蓋遮蓋。

      女孩,一直以為Calvin很重視自己,剛才輕蔑的語氣已經讓她大感震驚……怎麼……怎麼此際……

      Calvin用刀刮傷了她的臉頰,甚至把她推倒在地,似乎使用了十成的氣力。

      要建立一段信賴的關係需要多久的光陰,要摧毀之卻不花毫釐。女孩徹底的心碎了。

      「你收聲!」Calvin不斷的喘著氣,雙手顫抖著,「你以為你好明白咩係雜種?你唔會明白,你永遠都唔會,因為你唔洗承受我既童年!你以為你自己乜都知,你同我聽住,You know nothing!」

      女孩當然不會明白,當一個人被罵雜種的時候,那種被孤立的感覺有多麼的虐心,多麼的無能為力。

      芷筠的質問,不或許覺意的觸動到男孩深處的傷疤了。

      有些人,總會有著無法療癒的傷口,於別人眼裏不值一提,於自己卻如可怖的夢魘。

      淚流滿面的少女,震愕得說不出話,只是躺在硬膠地板上,虐心的哭號著。涼風刮來,凝結女孩不再跳動的心。

      「你以為你係邊個?你以為你真係我阿妹?咁白癡?哈?」男孩失控的怒吼著。

      男孩說到,一切是女孩一廂情願的幻想。

      「我從來冇當過你係我妹,」他猝然喊道,「你只不過係我無聊解悶既渠道,人與人從來都係咁!」

      脆弱的心就如被插上千刀萬刀,芷筠涕淚俱下,不敢直視這冷血的混血男。

      「咩Cancer,咩Capricorn,哈!呢D咁低能既名,得你呢D On9先會作得出!咩23.5度,好撚好笑啊屌,唔撚好25.5度,環保D添?成日係度講講講!你根本就乜都唔明白!」

      「唔會……」芷筠喘息劇烈得氣管急促收縮,缺氧的她眼前發黑。男孩的每一句,都是刺心的切膚之痛,並非體弱的少女所能承受。

      她只是不明白,怎麼世上就沒有一種純碎的關係。

      「哮喘妹,我當你係千奈既替代品咋,傻西──」

      「夠啦!」芷筠哭號不斷,臉上混雜鮮血與哀傷的浪花。

      替代品。

      女孩知道,Calvin曾經有一個親生的妹妹。

      她只是不知道,原來自己只是被利用作填補這段關係……

      男孩獨步往著馬路的方向走,竟然棄女孩於不顧,剩下無法呼吸的女孩,癱倒在地上。

      淚流不止的女孩接近窒息,她好不容易才從褲子裏端出激動藥,往嘴裏噴。

      不止的淚,並非藥物能治的……

      Calvin不知,芷筠的父親在她很少的時候已經回到日本工作了。從來缺乏父愛的芷筠,一直很渴望有個哥哥,可以慰藉她那脆弱的心靈。她為自己改了「Capricorn」的名字,只是寄望自己終可以遇到一個可以保護她的哥哥,他就是「Cancer」。

      她也曾天真的以為,Calvin就是上天給她的一份禮物。

      原來,自己不過卑微的替代品。

      其實,什麼甜言的誓言,什麼蜜語的承諾,在某些微不足道的摩擦下,也只會成為虛浮的謊言。

      不必珍惜的相遇,不值惋惜的離別。

      ​怎麼,寧願相信希望的人,最後終究剩下遍體鱗傷的靈魂?

      那種窒息的感覺,從不會忘記。天再沒有亮起來,簡陋的公園承載的,也不再是甜絲絲的回憶。

      一幕幕的時光,成為灰白的畫面,僅剩深不見底的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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