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司哲遠比尚雅早到。再次徹底搜查整個天台後,他看看手錶,站到欄前思索莫教授聽他匯報這件事時的神情。
他肯定莫教授沒有半絲驚訝。但莫教授不會和清水良野的死有關,那不合符他的為人,更不合符他們的原則。而且要是那樣的話,就算他想要為了防止裘尚雅查探組織而幫她,莫教授也不會答允。
他忽爾想起與裘尚雅之間的對話。那點冷靜和機心肯定是裝出來的,但堅毅不假。害怕卻不屈服,是真正的勇敢。
聽見腳步聲,他轉個頭來,對裘尚雅直截了當地問:「你知道你媽媽的背景嗎?」
月色和壁燈照不出他的表情。她停在他的數米以外,茫然地搖頭,「我爸媽在我五歲時離婚,我只記得爸爸叫她『阿英』。」
「她是日本人,全名叫筱原英子,和清水良野的後父清水仁在中學時期入讀同一所高中。」
「等等,你是說我媽不是香港人?」她瞪大眼睛,托著眼鏡說。
看著她小小的個子和雪白的肌膚,他牽牽嘴角說:「對,你是中日混血兒。」
她半掩嘴巴,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我可以說下去嗎?」


「不。」她說:「你說她和那個日本人早就認識了?」
他點點頭。
「我爸知道這件事嗎?」
「我不清楚。總之你媽媽大學畢業後隨家人移民來香港,仍然可能有和他聯絡。因為儘管清水仁的工作和香港毫無關聯,他每隔兩年便會來港一次。」
尚雅示意他停下,再深呼吸幾口氣。
她的哥哥曾經對她說,清水仁以為他是他的親兒子;杜司哲說,媽媽和爸爸結婚後,也可能有和清水仁聯絡……
這許多年來,她恨過媽媽一次也沒有回來找她,卻從沒想過她可能早已背叛爸爸。她把自己的爸爸可能是第三者的念頭壓下,迫自己專注在眼前的事實中。
「你還要聽嗎?」杜司哲冷冷地問。
她抬頭,在迷濛的月色中看著眼前魁梧的身影,開始思考他的背景。
他的血可以救人,他的紋身圖案勾起良野的興趣。他能夠查明他們的背景和出入境紀錄,但無法得知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所以他除了有異能之外,應該還有人脈或其他專長去調查別人。


果然,這個男人要不能夠助她查明真相,要不真相本來和他有關。
她嚥口唾沫,站直身子說:「你繼續。」
「後來的事情你應該知道了。她嫁給你爸爸,在你五歲時候離婚,帶著你哥哥回日本嫁給清水仁。」他頓一頓再說:「你哥哥說她因為家暴而離開,這一點我無法證實。因為警方沒有這樣的紀錄。我只知道她和清水仁沒有正式離婚,現在應該身在美國。至於你哥哥,他高中畢業後去過香港、美國和非洲。三年後,他再去一次香港,這才回國考大學。大二那年,他成功申請來港當交換生。」
她這才知道自己對哥哥的認知原來很少。他不但不願意把他的秘密告訴她,而且即使來過香港,也沒有找她。
或者,自殺了的清水良野真的是她哥哥?畢竟他有她不知道的一面。
    可能他只是裝作不認識她而已。可能他有苦衷,他不讓她知道那麼多,是因為想保護她。
她抬頭和杜司哲的目光相接,「你怎知道這些?」
他聳聳肩,「我自有我的消息來源。現在換你把你知道的告訴我了。」
她猶豫起來。
「你說你信你的直覺?」他冷笑一聲,問。


想到他冒著被發現的風險替流浪貓治療傷口,她鼓起勇氣把電郵副本和明信片副本交給他。
「現在怎辦?」她問。
他想了想,說:「我在這兒沒有發現什麼,你要不要也看看?」
她自覺應該親身查看一次,但環顧只得微弱燈光的天台,她害怕了。
他再度冷笑,「那我去他的房間,你要不要來?」
「警方一早去過他的房間了吧?」她說:「而且聽說清水仁昨天來過,把他的東西帶走了。」
「抱著這個態度的話,你永遠不能把真相查出來。」他忍不住提點她。
她只好硬著頭皮隨他離開。

如他們所料,只亮著走火通道顯示燈的走廊上一個人也沒有,氣氛陰沉詭異。尚雅不禁拉著杜司哲的衣袖。他回頭,臉帶不屑地問:「你怕?」
她強自鎮定地說:「不。走吧。」
他們把腳步放得很輕,幾乎是躡手躡腳地走過幾度緊閉的門扉。最後,他們停在走火通道旁邊的房間外。
看著杜司哲取出匙咭順利開門,她先是驚訝,但轉念一想,他只消幾天便查出她整個家庭背景,要找一張匙咭有多難?
他帶上塑膠手套,把另一對手套拋給她,接著從房門旁邊的衣櫃頂開始搜索那些最有機會被遺忘的角落。她自動自覺走到房間的另一邊,查看夾在玻璃窗和書櫃中間的窗台石。
在尚雅模糊的記憶當中,哥哥是個不愛整潔的人。他的雙手永遠不是沾滿泥塵便是沾滿餅乾碎,她最怕他摸她的頭臉。


這個房間,一邊整潔一邊骯髒,整潔的是良野提早搬走的室友,骯髒的是良野 - 無論是牆壁、桌面和書桌附近的地面都遍佈不知名的污蹟,書架、書櫃頂和窗台石更是塵埃處處。
也許他不但不整潔,而且雜物不多,所以即使清水仁把他的東西搬走了,四周還是滿佈塵埃。
她從椅子爬下,細看窗外的景色。
她和他住在同一座大樓。她住十八樓,他住九樓,能看見對面中層至下層的房間。
她轉頭問正在移開床褥的杜司哲:「你住哪個房間?」
「你問來幹麼?」
她自覺不能繼續以好欺負的弱者姿態對他,撓起雙手等待他的答案。
他別開臉,一邊翻查空無一物的床底抽屜,一邊說:「對面1013。」
她裝作漫不經心地尋找杜司哲的房間位置,看見一頁緊閉的百葉簾。
「你要看風景的話便請讓開。」他走到她身旁說。
「不。」她連忙打開書桌下的抽屜,儘管她深信這兒的東西已被警方或清水仁拿走了。
除非……
她把抽屜整個抽出來,發現裡面有一張被壓得皺巴巴的紙張。
那是一則剪報副本,內容是大約年半前香港對開的海面突然風雲色變,繼而出現海龍捲,及後有三艘船隻失蹤的新聞。
杜司哲臉色一變。這時外面傳來零碎的腳步聲,他們對望,不敢發出半點聲響。直至腳步聲消息失於防煙門的開關聲後,他說:「把剪報給我,我回去查。」


「不,讓我來追查這則新聞。」
他不好再說,和她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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