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小島上許多科學家那樣,芝敏出生在一個沒有政客或大商家背景的家庭,憑著天資和努力考進國家研究院。
  那年她十三歲,足足比同學年輕五、六載。在收到政府寄來的密函時,她幾乎想立刻告訴那些富袴子弟來出一口氣,卻被父母制止。他們說,若事情是那麼簡單的話,政府便不會寄密函來。可她沒聽他們的勸告,躊躇滿志地在他們逃往敵國之後那天隨政府派來的職員出發前往小島。
  她以為是父母想多了,政府不過是想保護他們這些未來科學家才把小島的地址保密,只要她受訓完畢便會被委派到政府部門工作。到時她便可以回家,帶父母離開那個經常受到污塵暴吹襲的都巿,搬到好一點的地方居住。
  這個幻想在她看著訓練員鎖起一個活生生的男人,剪去他的衣衫並接上不同儀器,然後講解他們即將要進行的實驗時破滅。她呆住了,所有學員都呆住了,但沒有人敢反抗,大家都怕反抗的話會成為被鎖住的那個人。
  就這樣他們一節課、兩節課;一天、兩天;一年、兩年地過。試過有學員因為違背命令或逃離小島而被抬上實驗桌,也試過有學員因為受不了這樣的生活而自殺。而她,她想著遙遠的爸媽,想著現在想來已不怎麼可怕的家鄉,像個機械人那樣完全服從指導員的指令直至畢業。
  在她十七歲那天,她鼓起勇氣送了一份生日禮物給自己 - 向上級申請去圖書館做資料管理員。可他們看過她的成績表便把她調派到復康部去。
  她自我安慰那是一份有意義的工作,但第一天上班便聽見同事討論有人因為實驗失敗而皮膚潰爛致死。同事們仔細形容那人的死狀,卻惋惜實驗結果多於人命。她假裝不舒服,跑到遠離營舍的山坡大哭一場。
  就在那刻,阿奇臉帶笑容地出現在她的世界裡。
  「怎麼不用做實驗還這麼傷心?」
  她慶幸自己把白袍和工作證都脫掉了,不然很可能會被他打死。


  「你是誰?」她擦去眼淚,問。
  「我叫阿奇。」他伸出右手的姿勢有點奇怪,她以為他的手指因為實驗而畸型,內疚地握下去,卻發現他手裡藏著一朵不會凋謝的人造夜光花。
  「被園丁發現的話便糟糕了。」她說,心裡著實有點高興。
  「你叫什麼名字?」
  「芝敏。」
  從小到大,父母只會叫她努力讀書,將來出人頭地;她身邊和她背景相近的人不屑和她說話,比她富有那些更只會奚落她。沒有人像阿奇那樣視她為一個普通女孩子,跟她閒聊,逗她開心。
  自此她經常跑到那個山坡等他。有時候阿奇會為她偷來另一朵人造花,有時候則會為她帶來一個笑話。
  但那天她的通訊器在他面前響起。他臉色一變,她沒臉解釋什麼便走,以為他以後也不會理睬她。結果幾天後,她忍不住重回那個山坡,發現他拿著夜光花,迎著海風站著。
  在那個金光閃閃的黃昏裡,他把他的身世告訴她。
  他小時候住在垃圾堆,很窮,而且受盡欺凌。那時候他身邊只得一個朋友會對他好。那人不但和他分享食物,還幫他收集別人棄置的電腦和相關硬件。


  漸漸地,他從窺看別私隱變成學習使用它們、修理它們,甚至學寫程式。賣電腦、寫程式和入侵電腦為他們帶來不少收入,可他們搭建出來的小窩經常被其他無家者拆去,錢也經常被搶,所以生活沒有得到太大改善。
  有天,一群穿著黑衣,戴著面罩的人來找他,說可以讓他衣食無憂,但他早聽說過政府藉口整頓巿容,實質抓走無家者進行不能見光的實驗,於是他拒絕了,結果和嘗試救他的朋友一起被抓走。
  本來他是要當研究人員的,但因為內疚,他堅持到實驗組陪他的朋友。當然,他們從來不會把他送進實驗室,所以他才可以在他們受苦的時候到處閒晃,並遇見她。
  她一邊哭,一邊說出自己來到這個山坡的原由。他聽罷溫柔地笑了笑,說他能夠理解她。
  日子又返回她的通訊器還未響起的時候那樣,直至他把莫教授的咭片遞給她。
  她想過也許有天可以和他逃到敵國去找她的父母,但她很快便知道就算要走也只得她一個。
  來到這個世界之後,她連這個夢想也幻滅了。她返回以前機械式的生活,每天只等他來找她。
  好像有誰說過,生命本無意義。
  對她而言,守護他便是她生命的最大意義,但離開了他呢?她將何去何從?  在莫教授的辦公室外站了好一會兒,芝敏終於等到心櫻應門。
  「莫教授還在忙,你先回去吧。」心櫻透過通訊器說。


  「我可以進來等嗎?我也知道他忙,所以想等他一有空便把計劃書呈上。」
  「我可以代你轉交給他。」
  「但我想親自向他解釋這個計劃。」
  她沒好氣地說:「難道你想在門外站到他有空為止?」
  「或者你會願意讓我在秘書房等?」
  通訊器安靜了一會,門終於打開。
  在潛艇內只屬小角色的芝敏沒多少機會來這房間。她在心櫻的示意下坐到近門口的小沙發位置,看見她一轉身便一臉不耐煩。
  「謝謝你。」芝敏說。
  心櫻為她倒杯暖水,再度掛上微笑說:「別客氣。反正你站在門外的話會讓我很困擾。」
  「話說回來,我好像沒有在潛艇的其他地方見過你?」
  「我們沒緣份吧?」心櫻返回座位,木納地對著電腦說。
  這天的心櫻似乎沒有平時那麼親切。芝敏想不到這是因為自己強行衝進秘書房,還是她本來就心情不好,大著膽子問:「你不太高興?」
  她一愕,「你看得出來?」
  芝敏肯定地點點頭。
  她臉上閃過一絲難過的神色,接著煩燥地說:「莫教授看來還要忙上好一陣子,現在已快到晚飯時間了,你還是下次再來吧。」


  芝敏識相地步出房間。
  其實她此行的目的不是要見莫教授,而是要接近心櫻。
  她不願意日夜守在內部保安部等待事情發生,但自知再努力一百年也搏不到莫教授的半句真話,於是便亂寫一份『陸上研究院計劃』,希望藉此與那個可疑的心櫻混熟,再套取資料。
  向來只習慣做實驗,偶爾說說謊話的她緊張得回到房間才敢鬆一口氣。然而這個只有數十來呎的房間連窗戶也沒有。她對著四面金屬做的牆壁,胸口鬱悶不已,決定出去看看這世界,看看阿奇到底留戀這兒的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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