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陽光燦爛的日子

那一晚,是星期五。我穿了六件短袖T-Shirt、一條運動長褲、冷帽、運動風褸、背包及一把雨傘上去,當作行山拐杖用。

除此之外,還到便利店買了兩枝凍水。原本我是以為這樣的裝備已經十分充足,不過上山後我才發現自己真的低估了大自然的力量。

我是比較遲出發的那一群人,在十一點半左右才到大帽山,因為很多市民都駛著車上來的關係,所以整條上山的馬路也塞住了,要我徒步走上去。

說起上來這群人還真賤格啊,竟然駛著車上來當作行了山。不過他們的車頭燈至少給予我一絲希望,告訴我自己我並不是孤獨的。



一開始的沿路上,我遇到了不少一樣來上山的人,有些更是跑手,因為參加了某機構的一項跑山活動要來挑戰的。

但在我還未正式到大帽山那地標時,卻已經被寒風吹得身顫腳顫,阿妤果然不是說笑,這裡真的很凍很凍……

這次的行山之旅,我沒有告訴過任何人一起陪同上來。因為我覺得,一旦叫了其餘人來,就失去了我自己獨個上來挑戰、克服的意義

所以就算多寒多冰、腳有多累手凍得多麻也好,我也要逆行以上,不然的話,恐怕下一次再沒有這樣的事情可以讓自己挑戰。

走到山的大概五分之二後,我本來想拿出手機影一影遠處香港的夜景,想不到我的手已經麻得感覺不到觸感,很辛苦地才按得到手機的按鈕,早知這樣就帶套手襪過來……



凌晨兩時正。

行山開始越來越多人折返,而我的手也早就凍得沒有感覺,那麻痺的感覺一直運行著到腳趾之間。

幸好我腳力尚算足夠,還未要累得停下休息。不過我頭腦已經開始沒有太多雜念,因為那寒風彷如能夠刺骨刺肺般,令風每次一吹,我也要承受那種冰寒之襲。

突然間,我覺得有太陽的日子多好、多溫暖。

其實我大可以現在趁還未上到很高,立即放棄,不過竟然我都走到這裡了,就無謂放棄吧。



何況,這是我對自己的一種挑戰。

如果這次成功的話,我就重新好好的做人吧。

不要再……埋首在失去Ruby的沉痛之中。

凌晨兩時半,我已經走到大帽山那些波浪型的山道上,我看到有些下來時可能地面太滑,一覺不留神便整個人摔倒了。

「砰──!」又一個登山者摔倒。

「喂,有冇事有冇事?!」其餘互不相識的登山者見狀,立即走過去看問情況。

雖然見過這麼多人跌倒了,但我目標還是始終只有一個……最上的山頂。

凌晨三時,我距離山頂已經不遠,但我已經辛苦得開始氣喘,加上路面可能結霜的關係,已經變得極為滑溜,只要一個不小心隨時摔到並滑落山,所以我並都開始跟隨其他人一樣,寧可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行上山。



再之後我才發現,自己的雨傘已經報廢,它已經被冰霜凍得如紙般一樣脆弱,漸漸地我更發現自己的風褸或是背包也已經開始有結霜的跡像,不過這反而令我更有決心完成下去,這代表……我距離山頂不遠。

反正我已經沒有什麼東西可失去,只要堅持住就可以成功。

再走下去之後,竟然給我合巧地遇到正在落山的阿妤。

「…你喺到嘅?」阿妤一面愕然的問。

「行山囉。」我勉強舉起一隻姆指:「抒發心情啊嘛……」

「你唔好再上去啦,上面我都已經行唔到啦……」阿妤捉住我雙手:「宜到已經至少負六度,你手套都唔戴啊?」

「唔記得帶……」我說話時,牙關也是抖著的。



「咁落去啦,你仲想行?」

「唔得,要繼續行…」

「已經好多人上唔到去,上面情況比想像中嚴峻,你都落去好無?已經有生命危險啦。」

「所以如…果我挑戰到…咁…咁我就…根本唔洗驚以後會再失去一切……亦都唔洗…再喺Ruby嘅陰影之下生活落去……人生之中…難免會有陷入低潮嘅時刻,甚至有時會諗…生活好攰,好想去死嘅諗法……但係假如…我連大帽山山頂負六度、地面結哂霜、落埋雨……都仲上到去、都仲堅持到、都仲走到落去……咁我…咁我仲有乜理由要俾自己死…我仲有乜理由要放棄自己!!!!!?」

若果不繼續試著前進,就不會看到光芒,因為過去的自己是現在的自己的墊腳石,所以就不停地逃避現實。

但不是阿妤你教我的嗎?

只要堅持住,就能成功。

就能於漆黑的夜晚之中,等到太陽的出現。



「…」阿妤望住我良久後,拖住了我的手:「好,一齊上去。」

「好…」我終於露出今晚在山上的第一個笑容。

我與阿妤雙手不放,一起一步一步踏步向前。有時候她不慎滑倒的話,我會立即扶起她,她又會捉緊住我好讓我不會滑倒,大家就這麼一直彼此依靠著來前進。

隨著時間的過去,我和阿妤的頭髮也開始結了少許的冰霜,而山上的能見度亦開始變低,大雨落得越來越狂放。

有些人為防滑倒,更開始坐在地上用雙手一下一下的把自己撐下山。可是經歷過如此般的災難,我跟阿妤還是能夠攜手行到上山頂。

我們從小而來,亦是這樣的靠著彼此走到最後的吧。

「終於…」我走到山頂上的那個天文台閘門前:「到……」



「呼…呼……」阿妤也靠在閘門上喘氣。

幸虧她也是個有做開運動、行慣了山徑的女生,不然相信她會是一個負累啊。

「如果…如果有入面軴守嘅天文台職員肯行出嚟倒杯熱朱古力俾我哋……你話幾好…」我說。

「你…你真係仲識講笑…」阿妤有氣無力地一笑。

「呀啊──!!!!!!」我在山頂大喊一聲後,嘆出了一口氣。

「留番啖氣暖肚啦。」阿妤淺笑著,並取出自己背包內的一樽暖茶出來:「要唔要飲啲?」

「緊係要……」

阿妤把暖茶倒到鐵樽蓋上,然後讓我喝下,在喝我過兩杯後自己才喝。話說回來,我雙手已經凍得發紅……

「你隻手一定凍到傷哂啦?又唔帶手套……」阿妤準備把自己的手套脫下來給我,但我制止了她。

「你用啦。」我舉起姆指,揚起嘴角微笑:「我仲未死得喎!」

「真係?」

「係。」我點頭。

你這個遙嘉妤,我怎會捨得要換你的雙手凍傷。

「咁,我哋喺到影番副相啦喎。」阿妤取衣袋取出手機,並叫了其中一位登山者為我們拍照。

我與阿妤站在大帽山天文台閘門前,我右手搭過她的肩膀並舉起姆指,而阿妤的左手也搭過我的肩膀舉起了一個勝利的手勢。

想不到,我家中大廳牆上掛著與阿妤一起成長的照片,下一張就會是我們一起在負六度的情況下,上到大帽山頂這裡。

遙嘉妤,恐怕你是第一個願意陪著我這個白痴一起成長到現在長大的女生吧。

「3!」

「2!」

「1!」

「咔──!」

阿妤把手機拿回過來後,便準備與我一起下山去。那條路如剛才一樣滑溜,所以我跟阿妤就採取剛才那群下山者的方法,就是坐在地上用手一下一下的把自己撐落山,可是我雙手每觸到地面一下,就痛得入心入肺,不過我盡量不顯露於臉上,始終我怕阿妤又會擔心我雙手。

落了不到一半,阿妤便提議在大帽山上一些小屋外面擋一擋風雨,待早上能見度變好才繼續落山,雖然我想快點離開這個冰寒地獄,但為了生命安全,也只能接受這個提議。

雖然山上有幾間荒廢小屋建在一旁,門卻被鐵鏈鎖住,所以我與阿妤只能走入到屋與屋之間的一些隙縫裡休息,順便當作擋風。

「呼……」我擦著雙手,順便吹點熱氣上去。

因為雙手真的麻痺得很緊要。

「你隻手一定凍傷咗啦?」阿妤憂心地望住我雙手。

「無嘢…仲郁到嘅。」我說。

阿妤握住我雙手,盡量想讓我感受到那麼一絲的溫暖。其實本來我行了這麼久是想坐下來的,但是阿妤卻叫我不要坐,因為一坐下半身便會很凍,所以要保持站立來保溫。

而且我每次一想睡著的話,阿妤就會叫醒我,因為我一睡可能就起不回身。所以她也不時跟我保持說話,來盡量維持我的意志。

「有冇後悔…」阿妤問我:「有冇後悔上咗嚟。」

「宜家後悔都無用…」我輕笑。

「咁仲覺唔覺得,世上有難事…?」阿妤問。

「冇,冇嘢難得宜次……一定。」我答。

「如果下次仲有機會上山,你會唔會再嚟。」

「唔會…一定唔會……」現在我才知道平時待在家中的幸福。

「你著咗幾件衫嚟?」

「六件T-shirt…一件運動風褸。」

「唔怪得知你咁凍…邊會有白痴著T-shir嚟。」

「你眼前咪有一個……」

「仲講笑,睇你個樣都好似低溫瘟就快要死咁……」

「我頂到嘅…有你喺到。」任何事,有你在我身邊我都從不會擔心。

「真係?」阿妤現在不斷引導我答問題,好讓我清醒一點。

「係…」我答。

「落到山你第一件事想做咩?」

「食M記…」

「飲熱朱古力啊?」

「唔通仲飲可樂咩……」

「咁返到屋企呢?…你會做咩先?」

「我會…沖涼先……熱水涼。」

「然後?」

「訓一大覺。」

「要唔要飲啲熱茶?」

「唔洗……」

「真係?唔緊要喎…」阿妤一直以來,就像一位大姐姐在身旁保護著我一樣。

「真係唔洗……」

「咁同我一齊捱到落山,一齊去m記好無?」

「好…」我答應。

「阿妤…」我說。

「想飲嘢?」

「唔係…我想…可唔可以抱住你……」

「…」阿妤雖然一時未能給我答覆,但亦答應我這個要求:「好。」

然後,我慢慢張開雙手把阿妤抱住,額頭額貼著額頭的待著。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因為真的太冷而想抱住她,還是捨不得她而抱住,因為當時的我已經彊凍、疲勞得思考也不能,但我內心卻告訴我,一定要把眼前這女生抱住、不放。

這十四年以來,阿妤一直在我身邊出現,無論任何事情,她都會毫不猶豫地現身保護住我。

吊兒郎當的我,總是沒一件事會做好。

遇到任何困難,都會視而不見地避開。

是她,令我一次又一次重視回自己的事情。

明明是個女孩子,在我面前總來得比任何人堅強。

阿妤的存在,就彷如太陽照耀著我一樣。她所綻放出的光芒,超越出所有的光源,一直保護著我,溫暖著我。

並且用沒有人可以做到的方式來幫助驅走黑暗,將我從沉痛的陰影之中帶走。即使知道自己什麼都做不到,仍然要向前的衝勁,比起你何人都來得勇敢。

嘴巴雖然有點硬,內心卻比任何一位女生來得要軟。

是妳教會了我,任何事都不要放棄。

對吧?所以…

我會…我會與一起等待到今天的晨曦出來為止。

我與阿妤在這個既漆黑又狂風狂雨的晚上不知站了多久,幾乎是一場沉痛的等待,雙腳都站得幾乎再沒有感覺,直到現在,終於有一絲曙光打了在我們的臉上……

疲憊不堪的我緩緩地張開雙眼,往光線的來源看去……是天上的晨曦。

「太陽……」我笑逐顏開:「終於出嚟…」

「咁就企咗四粒鐘……」阿妤也想像不到我們原地站了這麼久。

「走囉…?」不知是否見回太陽的關係,我心情及神志莫名其妙地回復過來,就著捉緊住了那遠處的希望一樣。

從前我是討厭太陽的傢伙,因為它總會在我早上睡得安好的時候刺著我的眼睛,把我弄醒。

但現在看來,太陽還不是想像中那麼差勁啊。

我牽住阿妤的手走出去屋的隙縫之間,然後開始一起下行去。因為霜還是結在地上的關係,令我們要坐在地上一直滑落去。

落到半路的時候,有些人發明了一個方法,就是從波浪型的山徑之中,從中間直接滑落去。

雖然一開始我覺得這個方法有危險,但我還是學其他人一樣嘗試去如此做。原來只要把整個人垂直躺在地上,然後以書包作墊子就可以安全順利地滑到去下一層山徑,而因為書包早就結霜的關係,所以並不會有損毀及抓地的情況出現,那感覺就像滑雪一樣。

「砰──」每次滑落跌到下一層,也總會發出這樣的聲響。

「哇,咁都落到嚟…第一個試個條友一定好大膽。」阿妤也覺得神奇。

「同你講。」我邊笑邊行:「個條友一定係理科仔,咁都俾佢計到咁滑落去唔會有事。」

「唔通似你咩。」阿妤笑一笑。

「啊…仲諗住我哋經歷過出生入死會對彼此另眼相看,點知你仲…」

「係,我對你真係另眼相看。」阿妤點點頭:「一股傻氣死都行上去山頂,唔係我大發慈悲同你一齊上去,你可能要叫白車啦可?」

「好彩!我憑住驚人嘅意志!!最後突為而出!成功捱到黎明之後!」

「你好似係一個低溫瘟疑似患者喎…?」

「但係最後都係憑住驚人嘅~」

「得啦得啦。」阿妤捏住我臉頰:「意志最驚人個位,我哋行快啲落山喇。」

原本我亦想著可以與阿妤快一點落山,誰不知一位跟在阿妤身後的少女一個不小心摔倒向前,還下意識下拉住了阿妤的手,令她也一同摔倒,還弄傷了阿妤的腳腕。

我當然沒可能拋低她一個在此,所以就要背起上她,一步一步走落山。

「喂,你攰唔攰啊……頂唔順可以放低我喎。」阿妤在我背上問。

「你話呢…」我說:「上次大澳跌親都係我救你渣……」

「得啦得啦,多謝你啊。」

「我哋兩個…有乜好計啊。」我淺笑。

這段緣份要計的話,一世也計不清。

「哇…咁多消防員。」我望著正跟我們相反上山的消防員。

「就係多得你宜啲著六年短袖T-shirt嘅人要人救囉。」阿妤扯住我頭髮。

「應該係多得你宜啲隻腳整親嘅大頭蝦。」我笑著說。

很快地,我們用了兩個多鐘便成功離開大帽山。下山也要浪費這麼多時的原因是地面結的霜還未融化,所以依然很滑腳。

離開後,我與阿妤先搭著小巴回到市區。原本想吃過麥當勞早餐才回去的,但阿妤的腳腕弄傷了,只好先把她帶回到家中。

「喂…你唔係要去麥當勞咩?」阿妤問。

「你腳傷啊嘛,送咗你返屋企先再講喇。」我說。

老實說,我其實沒有去過阿妤的家。我背著阿妤一直上到去她住所,本來我想按門鈴,但原來她有帶鎖匙。

開門以後,我先把她放到沙發上,然後自己才坐下來。

呼……由上大帽山到現在都幾乎沒有休息過。

這裡的裝修還不錯,簡約的棕木傢俱作主體,相框裡亦放著阿妤不同的照片,包括玩獨木舟、馬拉松賽跑、全港單車日等等記錄……

在我觀賞著阿妤家中的一切時,她單腳跳的去到廚房裡,不久拿了一杯冒著白煙的熱巧克力給我,裡面還特意的放了數粒棉花糖進去。

「我自己沖,好飲過M記。」阿妤說。

我把一口熱巧克力放到嘴邊喝著,嘴唇一觸碰到熱感便又有點發麻,不過有些暖的飲品下了肚後整個人也精神了不少。

「你飲完自己走啦,我去沖涼先…」阿妤又一跳一跳的去到洗手間沐浴。

而我則待在這裡打算品嚐完這杯熱巧克力便離開,不過卻可能太累太累的關係,我禁不住在沙發上睡著了。

到我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還是好好的躺在白色的沙發上,不過那件一直穿住並結滿霜的運動風褸早已消失不見,只穿著那六件的T-shirt。

我用手把自己撐起身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原本損傷到有血斑的雙手,也被人用崩帶包好。

我站起身走到去一間緊閉的房間,然後悄悄無聲地把門開了,果然是阿妤,這裡應該是她的房間,除了泳鏡、棒球棍、跑鞋之外,還放了一部紅色的凹頭街車。

而她自己則在床上睡著了,我想是她洗澡後見我睡著了,所以順便幫我拿了件風褸去洗,而且包紮好傷口吧。

我再走回到大廳那裡,感覺上阿妤的家裡好寧靜,除了輕輕從窗口吹進來的和風之外,就再無別的動靜。

我特別留意到阿妤房間中擺放著的一幅照片,那是阿妤與一對中年男女合照的相片,從相片來看當時她大概還是在讀幼稚園。

而相片中的一對男女,應該就是她已經離世的父母。

我想……如果自細父母就離去,我想我也會經常到朋友的家中蹭飯吧,有些時候我也忍受不到那種無聲的孤獨。

「一直以嚟辛苦你…」我望著床上的阿妤,然後幫她蓋好一點被子。

之後我就獨個兒回家去,現在好像連呼吸空氣都特別新鮮一些,再抬頭望住那整天弄醒我的太陽,妳你好變得沒以前這麼煩人了呢。

由現在開始,我應該放下過去了吧。

昨天那麼煎熬的晚上也過了,還有什麼我是做不了?

我抬頭望向天上的太陽,大喊:「你要好好地做新做人呀!落晨晞!!!」

好!

「落晨晞,做咩都識聽書嫁?」Miss Wong問。

「相比起大帽山負六度,有得坐喺到聽書實在太幸福。」

「落晨晞!你跑咁快叫個同學點數呀!!?」教體育的古Sir罵道。

「對唔住阿Sir!相比起喺大帽山凍到郁唔到,宜家有得跑跑跳跳實在太幸福!」

「等等落晨晞!今日得八度你都唔著校褸!?違反校規!記名!」每天站在校門前的莫友思說道。

「吓?今日天氣幾和暖啊……」

放學後,我與常跟王大雞到學校天台閒聊,他亦不自禁問起我最近發生什麼事。

「喂,你近排搞咩啊……努力咗咁多咁嘅。」王大雞問。

「你上過一次大帽山,感受零下負六度就明白。」我抬頭仰天,享受陽光帶來的和暖。

「痴線,你感受過一晚負六度就變成咁,咁愛斯基摩人咪做埋撒亞人?」

「我哋係香港人,唔好搵第二啲嚟比~」

「話時話,你諗住畢業之後點啊?」

「冇喎…我又真係暫時未諗到……你呢?」

「我諗住去唔同地方旅行,順便學下唔同各國整雞嘅料理囉。」

「吓…點解?」

「我鐘意食雞囉。」王大雞答。

「喔…」

「係啦,有冇諗住去畢業旅行啊?即係考完DSE即刻出國。」

「畢咩業旅行啊~除咗台灣仲有邊到係你哋啲學生哥適合去~」我淺笑。

「你知道咁仲講,係啊!我擺明車馬問你去唔去台灣呀!」

「到時先算啦~」

「乜你咁架……」

在兩個月的自修日子裡,我出奇地定了性下來,沒有再去做多餘的事,反而安定下來每一天在房間裡溫書。

當然,男孩子的青春裡又怎會只有溫書?所以我每一天的早上六時,都會准時起身落街跑步。

跑步後就會自己回家學著自己烹煮早餐,通常也是火腿加炒蛋吧。到吃完早餐之後的時候,我就會用盡所有心機去溫書。

雖然沒做什麼past paper,亦沒有找一間補習社,但單單靠看書及阿妤及我的一份筆記,也足夠應付。

而現在我的房間如往昔一樣凌亂,雜物衫褲通地亂放,與窗外照射進來的健康陽光有種格格不入之感,但相比起以前,我現在的確更著重了自己。

這一切,都要歸於那一位女孩的功勞……

沒有她,也沒有現在的我。

在那之後,阿妤每一次來到我家中蹭飯,我都會叫她教我做一、兩手小菜。

「喂,教下我,你宜個明太子燒雞翼點整嫁?」我走過去阿妤身旁。

「走開,唔好搞破壞。」阿妤打發我走。

雖然她一開始都會厭棄我麻煩而拋棄我,但那都只是她的嘴硬,在之後她總會講述一次給我聽怎樣做。

這段期間,我也莫名其妙地愛上了看一些烹飪的書本及頻道,再加上阿妤每個星期三也會教我彈結他,我整個人生一時間彷彿充實到不行。

阿妤每一次都會帶我到大草地公園彈結他,而且每一次天氣都會陽光充沛,彷彿天公作美一樣。

而我最新學會的一首歌,便是她教的《陽光雨》。每一次教完我後,大家都總會一起到鄰近的CD鋪聽歌,聽的好像是一隊日本樂隊,主唱好像叫什麼Hide……

每一次阿妤總跟我說起,如果有那塊什麼Hide親筆簽名的pick,短十年命也可以。我說,你倒不如用那十年對著我還好,別浪費生命在一塊小卡片上。

去到四月,我們終於要踏上戰場。

兩個月來雖然進步不了多少,但勉強的瀕死掙扎,也能為你帶來超乎預期的所想。

在考試去會場的那段日子,有好幾次我差點遲到,不過幸好有阿妤的morning call,我才醒過來換衫奔去會場。

會考過後就是惜別會,亦可以說是真正的「Last Day」,真正的……最後一次回到學校。

惜別會前一天,我打了電話過去王大雞、Eric及阿發那裡問他們大概覺得考成怎樣和有什麼打算,基本上除了阿發想好後路,其餘兩個還是一樣懵懵呆呆。

「呼…」我望著手機,最後一個要撥出去問她將來的人:「阿妤。」

「喂。」我先出聲。

「喂?」

「喂,你覺得自己考成點啊?」

「…你呢?」阿妤反問。

「我……應該幾好啦~」我答。

「我都應該唔差嘅。」阿妤說。

「唔…」我盡量想點東西來說:「點啊…畢業啦喎,有咩大計咁啊?」

「我…我諗我可能會去加拿大留學。」

「吓!認真呢?」

「係…姑媽迫我去嫁。」我聽得出阿妤在苦笑:「佢話,香港咁嘅環境……未來唔會好掂喎…」

「你…」可以選擇不去。

…這一句我沒有說出口。

「咁……祝你…有個美好嘅前途啦。」我苦澀地揚起嘴角。

「多謝。」

從來,我都沒有想過阿妤有一天會離開我。

大概這跟學生不會想像自己的讀書生涯過得那麼快一樣。

我會想,如果沒了她的話,未來煮飯的都會是我自己。

這或許…就是阿妤教我烹煮的原因吧?

不過每個人,也的確要學會獨立。

在惜別會當天播放著六年來每一位學生校外活動經歷的照片,不少女同學都在哭泣、不少男同學都在繼續嘻笑怒罵、不少良師或教畜亦感慨點頭。

在校方的儀式舉行完畢後,大家就把握在學校的最後機會。有的追逐、有的大哭、有的在校服上簽名,而我到這一分鐘也不知道怎樣面對阿妤才好,因為遲點她都要出國讀書。

所以正確一點來說,我應該是躺了在天台上,想著對白來準備跟阿妤說。

「喂,我親愛嘅晞晞!?你喺到做乜呀?」王大雞一臉驚呆地跑上來天台。

「咩料啊你…我不嬲都喺到。」我繼續望住天上的藍天白雲。

「你竟然唔把握最後一次見七大女童軍嘅機會!!?」

「無所謂啦~」應該沒有一個女童軍,能取代到阿妤。

「好多男仔寫咗告白信俾佢哋啊!!!你都寫番封喇!」王大雞說。

「寫嚟多餘,我就做唔寫個一嗰。」

「睇嚟施主已經看破紅塵。」王大雞雙手合十、躬身。

「十七歲就看破紅塵會否悲哀咗少少呢?」我問。

「我就唔得閒同你討論啦,我要去望女童軍最後一眼,見先!」王大雞轉身之前,答謝我一件事:「啊…你記唔記得之前你喺學校女童軍獎卷日幫過我一次,令我買到符愛糖張獎卷?」

「係啊,咁又點?」

「答謝你嘅回禮,我寄咗張「恐怖山莊」宿營邀請函俾你!搵幾個人好好去enjoy下啦,我假期就要同Eric一齊全職溝女,唔得閒去嫁喇。」

「喔…多謝哂……」王大雞,你簡簡單單請我吃一頓飯更好吧。

可能因為天氣太好,我竟然在天台上睡著。到我醒來的時候,只見阿妤都坐了在我一旁並都已經入睡。

「你喺到嘅……」我愕然地望住阿妤。

阿妤伸一伸懶腰:「唔…樓下班男仔……個嗰追住我叫我寫紀念冊,天台冇乜人咪上嚟…點知見到你喺到訓著咗,我咪一齊訓。」

「恭喜你,畢業啦。」我說。

「我都恭喜你,你都畢業。」

「無諗過咁快,真係一眨眼就過。」

「幾好啊,你宜家過得。」

「經歷咗大帽山個次災難之後,我直頭覺得自己係生命鬥士~」

「枉你自稱愛情導師,自己先係俾愛情傷人最傷嘅人~」阿妤揶揄著我。

「點啊?」我靠近阿妤,問:「你唔抵得…你唔係傷我個嗰?」

「白痴,邊得閒做啲無聊嘢。」阿妤一手推開我的頭。

「你……幾時走啊?」剛好遙遠的天上,有飛機經過,令我想起阿妤即將要離開。

「我諗,三、四個月之後?」

「哇…咁真係要好好珍惜我哋一齊嘅時光。」

「一早有得珍惜但係唔珍惜,太遲。」阿妤淺淺一笑:「成日嫌我麻煩啊嘛,恭喜你解脫啦。」

「唉,真係好後悔中一至中四個陣冇乜點理你……個陣我又係衰花心嘅~雖然你成日會上嚟我屋企食飯,但係我哋又真係好少好似宜家咁深入講嘢…不過我相信,我憑住自己驚人嘅意志,一定捱到沒有陽光照耀的日子。」

「但係再無人可以照顧你喎,你知自己嫁啦……」

「放心喎,你返嚟個陣,我一定脫胎換骨。」我舉起姆指、自信一笑。

「咁……」阿妤伸出一隻手掌出來:「送別禮。」

「咁突然!?未諗到喎……」

「我等你。」

這一天過後,我就再也沒有穿上過學校的校服,再穿上的時候,也已經是數年後的事。

聽說,阿妤也告知阿發自己準備要出國留學的事,所以他不斷地邀約阿妤出來。遺憾的是阿妤總是告訴他,假如那個活動可以更多人參與才會去,說這樣才熱鬧一點。

我私底下問過阿妤為什麼要婉拒阿發,她說因為不希望阿發會想太多,有所誤會,所以便拒絕了他,因為任誰都知道,一個男生邀約另一位女生單獨出街是什麼一回事吧。

有誰會浪費時間在一個自己一點都不喜歡的人身上。所以阿妤拒絕阿發其實也是件好事,總好過阿發之後有什麼誤會。

而我再聽阿妤說過,阿發是在我們之前的大澳宿營中取得了她的手機號碼,然後回到家中後,阿發就以做中六級的IES為名,Whatapps她做一個問卷調查,漸漸地亦借機展開了對話。

所以阿妤她就索性把我們兩個加進一個Whatapps group裡面,名為「活動討論邀約區」,叫我與阿發一起協商好一起出來的時候,這樣的三人行,就不至於每次都要狠狠地拒絕阿發。

真麻煩……這個遙嘉妤竟然無端白事的拉我下水,害得我要跟阿發在那個群組大戰去哪兒好、去哪兒好。

阿發:「去食韓國嘢啊?我睇過嫁啦,尖沙咀個邊……(下刪一千字)」

我:「韓國邊好食架,緊係食泰國嘢啦!」

阿發:「泰國嘢我驚嘉妤佢腸胃會頂唔順?」

我:「佢唔緊架啦~乜都食嘅佢~」

遙嘉妤:「你兩個好煩……」

我:「一係咁,去燒烤大王囉。」

遙嘉妤:「一於咁話。」

我們星期六晚六點左右就到了西貢的燒烤大王那裡,交過入場費後便入去開始燒烤。

那是一個自助式的燒烤場,而在外面附有一個沙灘及面向大海,晚上海風吹來的時候吃一口熱騰騰、蘸滿蜜糖的烤肉是最好的享受。

「落晨晞,你真係掛住食架喎。」阿妤忙著用夾子把燒烤爐上食物翻好,閒時會直接夾起一、兩件雞腎進嘴裡。

「仲要拎啲咩啊?」阿發拿著一碟燒都魚回來。

「你學下阿發啊嘛。」阿妤用力拍一拍我的頭。

「好,咁我就負責發明新式料理。」我站起身,戴上手套走到長桌前,開始研究著食物之間有什麼配搭。

「我唔想肚痛啊,阿晞……」阿發說。

「得。」我伸出一隻手,阻止阿發制止我:「我明,但係每個嘗試都係一個好嘅開始。」

然後我就開始試著把一些烤肉配著泡菜、茄子加上牛油、將雞翼的骨全拆等等。

可惜茄子加上牛油完全令我沒什麼食慾,雞翼的骨也難以拆除,我唯一自最豪的就是發明了烤肉配泡菜這一種食法,可是阿妤和阿發他們竟然都用一張難以相信的嘴臉來望住我。

「正啊……」我一邊閉上雙眼,一邊感受著嘴中兩層滋味:「泡菜嘅酸抵消咗烤肉嘅熱氣感覺,味道好新鮮。」

阿妤無奈地搖搖頭,也學著我走去發明一些新的配搭,例如煙肉包著香腸再加上蜜糖、又用錫紙包著刨好的栗米粒加上少許牛油放在烤爐一旁,我跟她的烹飪技巧立即高下立見。

「好明顯嘉妤整得好味好多喎……」阿發吃過不停。

其實遙嘉妤就算給一條生的燒春魚給你吃,你也會覺得好吃吧?

不久,場地裡的音樂由原本的《My heart will go on》轉為粵語曲《兩男一女》,輕鬆簡單的節奏,再加上自己印像中小學曾經也有追過這一首歌的劇集,所以格外有親切感。

「好懷念啊,我記得自己細個成日睇宜套嘢……」我托著後腦。

「我都有睇過,男主角Jerry好花心架嘛~」阿妤望了我一眼,似有什麼暗示。

「我都睇過。」阿發舉起手,說:「我就鐘意許樂啦,份人夠善良又專一。」

「但係Jerry份人都好鬼幽默架喎。」我補充。

「許樂思想都夠簡單。」阿發亦補充。

「得喇得喇,各有各好。」阿妤為免我跟阿發再次像吃什麼的話題一樣爭論不休,於是制止了我們。

「但係你知唔知道一個女仔真正要嘅係咩?」我問。

「一個對佢好嘅男仔!」阿發答。

「錯,係一個俾到佢安全感,同令到佢開心嘅男仔。」我望向阿妤:「我講得啱唔啱?」

「某程度上都啱嘅…」阿妤點頭。

「咁阿妤……你覺得我同阿晞俾到你咩感覺。」阿發突然問道。

「吓?」阿妤也呆了一呆:「你哋……」

「唔洗講假話,真心講就得。」阿發的注意力從燒烤叉放到阿妤身上。

「其實我都想聽下。」我亦望向阿妤。

「其實…阿發你俾到我一種安穩嘅感覺,而阿晞呢就俾到我一種…都唔知點講好,一種成日要我擔心嘅感覺呱?不過都睇到你開始定性。」阿妤答。

「如果要你喺我哋之中揀一個,你會揀邊個?」我問。

「吓?認真啊?」阿妤有嚇倒了。

「認真。」阿發點頭。

現在的場面彷如真的告白一樣,心中真的有那一種動心的悸動。

「我…我會……」我還是第一次見這麼猶豫不決的阿妤。

到底我有沒有喜歡過遙嘉妤,老實說,我答沒有也沒有人會相信,我自己也不會相信。

只是有些時候,我會把阿妤對我的感情分類去另一種感覺那裡。

每星期有兩、三晚去一個男生家中蹭飯、閒時順便幫他整理房間、每個星期三出外教他結他,你猜這些都容易嗎。

如果沒有另一種情感一直支撐著,恐怕阿妤早就捱不住了吧。

可是,我們就是習以為常地把這些都無視了。

到回頭一看,才發現自己錯失了機會。

我對阿妤,其實也存有「愛」的感覺,不單純是好兄弟之情。

但我只是認為,時機還成熟。

妳也是這樣認為吧?

「唔好迫佢。」我淺笑:「阿妤佢心中自有答案。」

「嗯。」阿妤點頭。

「唔…」阿發點頭。

晚上回家的那一段路,因為阿妤跟我同路的關係,所以我們便跟阿發分道揚鑣,亦在半路上開始討論剛才的事情。

「阿發佢真係好急。」阿妤搖一搖頭:「急住拍拖。」

「當然,遙嘉妤喎。」我打量住阿妤全身,然後一手搭住她的肩膀:「唔係個嗰都可以接近到。」

「喂,想點啊你。」阿妤斜瞧我一眼。

「你都就快走…想感受下多啲你嘅體溫姐。」我應該會不習慣沒有妳的日子。

「嗱嗱嗱,宜句好引人誤會呀。」

「你思想偏邪啫,我諗嘢好正常架。」我望住阿妤。

「雖然我知你心裡面有好多邪念~但係我知道你都識懸崖勒馬嘅。」

沿途中,我們經過了小時候經常一起到的茶餐廳,雖然到了中學的時候偶爾會來一下,不過次數亦沒那麼頻了。

是人的選擇多了,想試著轉些新口味,還是因為去慣了已經厭倦?可能是忘記了。

「仲記得……我哋細過小學成日嚟食。」我望住鋪面上的招牌──「陽光茶餐廳」

「原來你仲記得。」阿妤輕淡笑一笑。

「當然啦…喺我又冇錢又肚餓個陣……宜家茶記,就好似救星咁喺我面前出現,就好似為我而設咁。」

「入面都裝咗好多回憶。」

「我同你嘅回憶啊嘛。」

「唔知三年之後返嚟,香港又會變成點呢?」阿妤仰天、扭著手腕。

「三年之後,可能我變化更大。」

「可能。」

「係呢,喺燒烤大王個陣,其實你諗住揀阿發定我嫁~好少見你諗嘢諗咁耐喎。」想不到,我還是很在意這個答案。

「你估下囉,你唔係好明女仔諗咩架咩?」

「世界上啊…我得一個女仔諗唔明姐……」

「邊個?」

我停下腳步,轉頭望向阿妤:「咪你囉。」

「…有咩唔明啊?自問我都幾簡單直接啊?」

「諗唔明,點解會有一個女仔願意幫身邊嘅一位男仔無條件咁照顧、煮飯、看護、付出,點解呢?阿妤,點解啊?」

「因為……」阿妤繼續向前行:「佢相信男仔有一日會為佢而改變。」

「好,咁你個超級無敵十項全能游泳學界女神!」我對住阿妤的背影大喊:「有一日我會征服你嫁!」

「睇下點。」阿妤默然一笑,不帶走一片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