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獄這樣的地方,並沒有日夜,只有無盡的用刑和慘號。

地獄道共分為十八層,分別為:拔舌地獄、剪刀地獄、鐵樹地獄、孽鏡地獄、蒸籠地獄、銅柱地獄、刀山地獄、冰山地獄、油鍋地獄、牛坑地獄、石壓地獄、舂臼地獄、血池地獄、枉死地獄、磔刑地獄、火山地獄、石磨地獄、刀鋸地獄。

十八層地獄,各主掌不同的刑罰。依據各人生前所犯的不同罪孽,經閻王殿作出判決,分別被發往指定的地獄受刑,作為生前所犯罪孽的處罰。

例如說,生前擅於挑撥離間,誹謗害人者,死後將要歷經三層地獄:拔舌、剪刀、鐵樹,方可把此罪還清;要是還有犯下通奸,那就要進第八獄冰山地獄……

一隻罪鬼,可能要歷經好幾層的地獄苦刑,方可再次投胎轉世。





當然,要是生前有做功德,可以抵消罪孽;德大於罪者,甚至無需受刑,直接投胎,來世過享福的人生。

對於像周謙這種特殊情況,便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第十八獄:刀鋸地獄。

周謙呈大字形的被縛於四根木樁之上。夜叉們拿著血跡斑斑的大刀鋸,正在對他用刑!在一輪可怖的「吱吱啞啞」聲後,周謙被鋸成了一堆碎塊,散落地上,血流成河!

牛頭馬面也是站在一旁,冷眼旁觀著。





「終於來到第十八獄了……偷工減料,欺上瞞下,拐誘婦女兒童,買賣不公之人,將要受到刀踞分屍之刑!」

「真是不簡單。這廝竟然把世間所能犯下的罪孽,都犯過了!我當鬼差這麼久了,都沒有見過這種邪惡得如此完整的人生!」

「而且別看他在每一層地獄,好像只是走馬看花,受刑個幾十遍後便走!其實這受刑之事,最慘痛的,便是最初的那數十遍!因為你的頭腦還是清醒的,感覺還是鮮活無比!那痛楚可是直烙鬼心,有血有肉!就拿拔舌地獄說吧,當那些老鬼的舌頭被拔斷到第一萬次時,雖然痛是還會痛,但恐怕老早就麻木,甚至已成痴呆了!第一萬次被拔舌的那種恐懼和絕望,已經遠遠及不上第一次拔斷之時!閻王爺故意安排,讓此鬼在每一層地獄都只受刑三十六遍,就是不容許他對酷刑產生麻木之感,要讓他在最清醒的情況下,歷盡十八層地獄之折磨!」

「……可是,這個安排實在是太不尋常了!難道閻王爺是有甚麼深意?」

兩名鬼差同時看著遠處的周謙。





只見剛剛被鋸成數塊的他,又已經重塑回原來的樣子,準備又一次受刑了。雖然他的表情裏依然看得出極度痛苦,可是已經沒有了在最初那幾層地獄時的惶惑恐懼,而是冷靜地承受一切。

他甚至已能睜著眼睛看自己受刑。

他的感官雖然依然鮮活無比,可是他已漸漸學會用抽離的目光,看待這一切。

他的冷靜,甚至都惹怒了行刑的夜叉!

「兄弟們,給我狠狠的鋸!哪兒最痛鋸那兒!鋸慢一點!老子要聽到他向咱們求饒!」

牛頭馬面也都注意到周謙那不尋常的冷靜和沉穩。

「聽說此人生前犯有頭痛怪病,忍受劇痛了大半輩子,精神力早已強得異於常人。如今經過了十八層地獄的煎熬,精神力更是磨練到了一個難以想像的境界!」

「難道這是閻王爺刻意安排給他的歷練?」





「在地獄道歷練?有用嗎?只要在投胎之前,孟婆湯一喝下去,他就又變回一張白紙!」

「要是不喝孟婆湯呢?」

「怎麼可能!不喝孟婆湯便直接投胎?這種事情,老子還沒有聽說過哩!再說我們又在談甚麼投胎?他有機會投胎嗎?」

夜叉們把一堆肉塊堆到了兩名鬼差面前。

「小將覆命。罪人周謙,已用刑完畢。」

肉塊又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重新塑回周謙的模樣。

周謙站起來,摸了摸自己,又左顧右盼了一番。





「這就完了?」他問道。

「好漢子,竟然已經完全適應了苦刑。」牛頭的語氣中,隱隱帶有尊敬之意。

「對,刀鋸之刑已經完結了。難道你有甚麼不滿?」

「可是……這裏便是第十八層地獄吧?不就是我該服刑的目的地嗎?」周謙搖了搖頭,問道。

「還不是呢。刀鋸地獄只是第十八獄的表層而已。從這兒走到真正的最深處,地獄界裏最恐怖絕望的無間地獄,才是你要永遠待著之地。走吧。」

兩名鬼差帶著周謙,一直往第十八層地獄的深處走。

刀鋸慘號之聲漸漸遠去,取而代之的是各種苦刑混合起來的一片雜響,以及帶著深深絕望的求饒呻吟之聲!

空氣中的硫礦味和血腥味兒,越來越濃重!上空的陰霾更是壓得越來越低,直讓周謙感到呼吸困難,極之壓抑。





就連牛頭馬面的表情,也漸漸沒有了一路上來的輕鬆。

「這種壓抑,這種絕望,就連我等服役多年的鬼差,也都習慣不來啊……」

不覺,他們來到了一面無字牌坊前面。

這牌坊極之老朽破舊,好像隨時會倒下來似的,可是其散發出來的一股絕望和荒涼的氣息,讓周謙感到這牌坊絕不只是擺設而已。

「過了這座牌坊,便是無間地獄了。」

牛頭馬面解下了周謙脖子上的木枷。

周謙舒展了一下身子,按摩著被木枷勒得紅腫的手腕。





他窺看了一下牌坊之後的景象,是甚麼一回事。

牌坊之後,儘是一片血色霧霾籠罩。霧霾之中,隱約可以見到無數夜叉身影,似乎正在施行著甚麼極其怪異,殘酷,常人不能想像的刑罰;遠遠近近地傳來各種廝破喉嚨的慘號或是綿延無盡的痛苦吟叫……地上看來黑黑黏黏的,像是一片長年由血肉和內臟沉積而成的沼澤。

周謙回過身來,發現牛頭馬面卻只是定睛看著他,沒有打算行動。

「不是要進去嗎?」他反問兩名鬼差。

牛頭馬面對望一眼。

「……周公子心裏已經作好準備了?」

「周公子要是還有甚麼心願,例如是吃些你們人間常見的食物之類的,我們都可以為公子儘量安排。」

「不用了。反正就是要進去,早些或遲些,也沒有甚麼差別。」

周謙搖搖頭。

「周公子,我得提提你,這是你最後的喘息機會了,錯過了的話,便再也不會有了。」

「公子真的曉得,無間地獄是甚麼意思?」

「我周謙也不是個傻子,無間地獄是個甚麼地方,我在生前都不知聽說過幾遍了!所謂「無間」,就是無止盡地重複!我已經作好了心理準備,進去之後,便再也不會有出來之日了。」周謙說著,抬頭仰望天空上的那片陰霾,嘴角牽起一抹淡淡的苦笑。

馬面心想:此人到底在想甚麼?為甚麼他不害怕?

「周公子,跟你說句老實話。這接引新鬼往無間地獄的差事,我老馬也不是幹得少了。即使是那些看起來絕對像是大奸大惡的,當他們被押到這座牌坊面前,沒有一個不是被嚇得雙膝發軟,跪地求饒,哭得不成樣子,甚至有時候還要把他們硬拖進去的!這座無字牌坊所散發出來的絕望和壓抑,足以摧毀任何奸邪之人的意志……可是像公子那般,在這座無字牌坊面前,依然是那般沉穩的,我老馬卻是從來沒有見過!……難道公子心裏,沒有一丁點兒害怕嗎?」馬面禁不住問道。

周謙想了想。

「我自己也覺得,此時的心情十分微妙。你問我難道不害怕無間地獄嗎?這怎麼可能呢?害怕,是一定會覺得害怕的!可是,我卻不會像是在最初的拔舌地獄,或是我認為最痛苦的牛坑地獄和石磨地獄般,有害怕得想要逃跑,想要求饒的那種懦弱之意。這一路上下來,我有無數次被折磨得幾近精神崩潰的經驗,腦袋突然只剩下一片痴呆的空白,可是不知怎的,最終都能夠從那種崩潰的精神狀態之中走出來,回復清醒!如此這般,經歷過無數次的崩潰和復原後,當我看著眼前即將來臨的苦刑時,我便漸漸能夠面對和直視這痛苦。」

「當命運已是無法改變時,便當去面對它而不是逃避它。當一個人能夠坦然面對自已的命運時,即使仍然會覺得可怕,至少不會因此而屈服。」周謙道。

「說得好。」牛頭馬面同聲道。

「而且公子已沒有再喊冤獄甚麼的了。」

「這筆冤屈帳,我周謙是肯定會記在心裏的。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不要說十年,就算是千年萬年也不會晚!只要我周謙魂魄不滅,我就絕對不會放棄找那個大鬍子算帳之事!無間地獄雖然代表著無盡的絕望,但既然是無盡,那發生奇蹟的可能性,也同樣永遠不會消失!在我生前那個世界的科學哲學裏,有這麼一個理論說到,只要時間為無限的話,那麼再不可能發生的事情,最終都一定會發生的。」

「想不到公子竟然還沒有絕望!」馬面不禁乍舌。

「我老牛比這馬面的資歷還要老得多,過去也接引過不少修煉有成的大魔頭、大奸邪,可是公子心性之堅毅,卻足以把那些大魔頭和大奸邪都比了下去!最難得的是,聽說公子生前,不過是個凡夫,完全沒有任何修煉底子!就連我老牛,也不得不對公子說一個「服」字了。」牛頭豎起了大姆指道。

「這種大材,要是下一世投生到一處靈氣豐厚,易於修煉的大千世界,定能成為一方強者,覆雨翻雲!就這麼讓公子埋沒在無間地獄,永不超生?有點可惜啊!」馬面道。

「說甚麼可惜!」牛頭拍了一下馬面的腦袋,「這位公子雖然是位大材,可是畢竟是個被閻王爺判下無間地獄的大奸大惡之徒!即使他的心性強大,值得尊敬,可是卻萬萬不可被此人迷惑,相信他真是無辜的!」

「可是,這位公子實在是……」

「給我閉嘴!馬面!你明明白白地回答我!生死簿有可能出錯嗎?閻王爺有可能逆亂因果嗎?」

「那當然是不可能之事……」

「那就不要想到歪處去,快快把差事幹完了,回去覆命!」

牛頭推了周謙一把。

「走吧!」

周謙聳了聳肩,也沒打算跟他們強辯甚麼,便走在前頭,跨過了那道無字牌坊。

空間一陣波動漣漪!

牌坊的彼端,便是另一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