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定: 第三章 ＜阿一的回憶－上篇 ＞
我自問是個樣貌十分平凡，沒什麼才華，成績也很一般的普通學生。
上學的日子每天都一樣，看著其他人放學後聯群結隊去打籃球、踢波、唱K，而我就獨自在附近的商場和公園遊蕩，或者回家看漫畫打機渡日。像我這樣的人，在學校裡還不至於被同學排擠，但也沒幾個知心朋友。簡單來說就是沒存在感。
記得有一次學校旅行去BBQ，我和幾個男同學一組。剛好有人那天生日，大家就提議每人唱一首歌慶賀他。
「我沒有六尺高，我卻會待你好～」
有人誇張地演唱李克勤的高妹，暗吋身高只有1米4的壽星仔。
「年輕得碰著誰亦能像威化般乾脆，快活到半日也像活盡一百萬歲～～～」
也有人唱毫不相關的活著viva，純粹自high。
我扮作跟著大家起哄胡鬧，其實內心十分苦惱。要唱什麼歌好呢？完全想不到．．．我充滿懊惱。到底是誰提議唱歌的？這樣對唱歌難聽的人未免太不公平了吧！
其他人都唱完之後，就只剩下我了。我緊張起來。實在想不到要唱什麼，唯有唱最無聊的生日快樂歌吧．．．
就在我打算開口時， 剛剛唱活著viva的阿恆誇張地驚呼一聲，指著旁邊另一組人。
「原來他們有帶籃球！喂，我們去跟隊啦！」大家聽見有籃球，就湧過去爭波打了。
逃過一劫的我暗自鬆了口氣，卻又不禁為這樣的自己感到由衷悲哀。
到底我在煩惱什麼呢？
其實我唱什麼歌，唱得好聽或難聽，根本就沒有人在乎，只是我自以為重要罷了。
事實上，我就是班上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也未必有人發覺的那種人。
有時侯我會自以為與眾不同，總是幻想自己的內在深處藏著某些獨特的東西，一直沒有被其他人發覺。但想深一層，其實這個想法也只是一種平凡的錯覺罷了。
在街上匆匆路過的途人，他們的自我就和我的自我一樣重要，他們眼中的我就和我眼中的他們一樣微不足道。
我並不算什麼。
這樣的人生渾渾噩噩的過著，我曾經以為今後也會無止境地維持下去。直到三年前，在中三開學禮表演中看到澤天的空手道表演，才改變了我的命運。
比我高一屆的陳澤天是學校的風頭躉，優秀的他深受同學歡迎。剛升上中四便成為籃球隊隊長，和伙伴之間稱兄道弟，也是校內不少女生心目中的白馬王子。
高大俊朗、成績優異、為人正直，在他身上幾乎找不到任何缺點。不管走到哪裡，他都是那麼耀眼、受人擁戴，就連老師都對他寵愛有嘉。
開學禮那天，他身穿空手道道袍，腰間束著黑帶，在禮堂台上表演套拳和劈板。當他凌厲的一拳把厚重的木板一分為二時，台下傳來熱烈的掌聲和讚嘆聲。坐在我前排的紫婷興奮地對她的朋友說：「原來澤天會空手道呢，而且還是黑帶，好型呀！」
紫婷是我當時暗戀的對象。她個子小小，雖然不算特別漂亮但是很可愛。還記得情人節時她送過我巧克力，手製的軟心巧克力裝在精美的小布袋內，綁結絲帶上還窩心地寫了我的名字。
我沒有因此誤會她對我有意思，因為同樣的人情巧克力她幾乎送給了她認識的所有男生。但對沒有女人緣的我來說，她已經是我的小天使了。
知道紫婷對澤天的祟拜之後，我難過了好幾天，但也令我下定了人生的第一個決心－－成為空手道高手。即使我和他之間的差距是那麼大，我卻不想就這樣認輸！
現在回想起來，一向消極悲觀的我竟然沒有從此一蹶不振，反而下定了決心， 我自己也覺得很不可思議。
也許自卑如我，畢竟還是流著一腔熱血，不禁將自己的身影和台上的他重疊，想像有一天我也能以正拳打穿人生的那片灰濛，找到真正屬於自己的道路。
當時學校邀請了一些校外團體來推廣課外活動，一連幾日在禮堂擺攤位招生。某天放學後我獨自去看看。
禮堂人很多，結他班的攤位擠滿了試玩的人。在那個謝霆鋒紅透半邊天的年代，結他的反叛形象是很受歡迎的，彷彿學會彈一兩首歌就能迷倒女生。我也曾經考慮過學結他，但我連音樂堂的牧童笛都吹不好，永遠只識吹最簡單那首me re do。看到結他那些複雜的指法和技巧，我還是放棄了。
空手道的攤位在禮堂的角落，人流很少。我假裝路過望兩眼，有點擔心負責人會過來向我介紹，就像在商店遇到熱情的sales會令我很不自在。
但那個留著鬚、有點粗獷的中年男人－－後來我知道他就是道場的師傅－－只是撓起手坐著，沒有向我推銷的打算。也許感覺到他也是個沉默的人，我反而有了向他搭話的勇氣。
「積極一點宣傳或者能招到更多學生吧？」我對他說。
「如果只是因為覺得好玩而學空手道，很快便會放棄。」他淡淡地回應。
我想起澤天在台上充滿自信的身影。
我問他：「學空手道的話我也能夠變強，成為黑帶高手嗎？」
我期待他肯定的答案，但他卻搖頭：「沒有這種保證。學得夠久的話總有一天會成為黑帶。但強不強，和腰上的色帶無關， 是在於你有多堅持和執著。」
我似懂非懂，卻有一份莫名的感動。
「學空手道有什麼條件，像是要通過什麼入學測驗嗎？」
「沒有什麼條件，除了準時交學費。」
就這樣，我終於踏出了第一步。
空手道道場位於大會堂裡，離學校頗近，徒步15分鐘就到了。
所謂道場，其實就只是大會堂裡的一個排舞室，也沒有榻榻米之類的，和我想像中的不太一樣。
第一堂空手道課是在十月的一個徬晚。放學後我在附近的公園逛到6點，然後到大會堂的更衣室換衫。我看著鏡子中穿上道袍的自己，心裡不禁緊張，害怕即將面對的未知遭遇 。
「不能再逃避了。」我對自己說。
走進道場，正式練習還未開始，道場內有十幾人在各自熱身。有和我差不多年紀的學生，也有幾個大人。我的視線掃過道場的一角時嚇了一跳，因為在那幾個和我一樣穿著新簇道袍的新生中，我看到兩張熟悉的臉孔。
我跟心鈴原本不同班，凝則是轉校生，中三那年我們被編進了同一班。
心鈴同時兼任班會主席、紅社和家政學會幹事，也是田徑隊主力，屬於學校裡的活躍份子。雖然我和她每天在同一個班房上課，但我總覺得我們身處在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彼此之間沒有任何交集。
凝給人冷漠的印象，總是一個人坐在課室角落，默默看著班房內發生的一切。儘管外貌出眾的她惹來不少注視的目光，她都視若無睹。
我本來就不擅長跟女生相處，像心鈴和凝這種美女我更加不敢接近，生怕會被嫌棄。那天之前我和她們僅有的交流就只是傳通告之類，沒有正式說過一句話。但在同一個道場裡，大家又是同學，不打招呼好像更奇怪，我只好鼓起勇氣走向她們。
「真巧，妳們也來學空手道嗎？」
我在說什麼廢話啊．．．．．．
「對呀，真巧！」心鈴對我開朗的微笑。她笑起來的酒窩真好看。看來沒有被討厭，真是太好了。
「妳們兩個是一起來的嗎？」我望向凝，她沒有說話，只是搖搖頭表示否定。
「噢， 那真的很巧呢，哈哈！」我乾笑了幾聲，氣氛變得有點尷尬，幸好這時師傅召集所有人正式開始上堂了。
第一堂空手道的時間過得很快。一開始師傅帶領所有人一起熱身和拉筋，之後他指示舊生們自己練習，便開始教我們新生一些基本動作。例如正拳、防守用的上中下三段隔擋，還有基本的站姿。和大部份武術一樣， 空手道很強調站姿。重心要夠低下盤才會穩，否則很容易失去平衡，而且無從發力。
上堂途中我偷瞄了一下心鈴和凝。心鈴在摸索正拳的姿勢，顯得有點笨拙；凝則在嘗試基本的三戰步。
我不禁困惑。
正常來說女生應該很少會對空手道感興趣吧？她們到底為什麼會來學呢？
無論如何，我的空手道生涯就這樣展開了。我發覺自己很適合學空手道，因為不需要講太多話，大部份時間只要聽從指示專心練習就夠了。
當然訓練是很艱苦的，特別是拉筋的時候，毫無柔軟度的我每次都痛得要死。雖然師傅說過可以指示推背的同伴控制力度，但我從不會要求放輕力度，心裡有種說出來就等於認輸的感覺。每次我都想像如果這一刻我認輸了，所有心愛的事物都會離我而去。
就是因為這種近乎幼稚的執著，平常懶散隨意的我在空手道上出奇地認真。慶幸我的天份似乎不錯，基本動作很快就上手了。我感覺要訣是不要有太多無謂的小動作，直截了當；還有就是要善用身體各部份的力，例如出拳時用腰力推出去。這部份比較難掌握，不過從師傅很少過來對我「親自指導」可知，我的進展還算不錯。
到現在為止漫無目的、平庸的人生，總算在空手道中找到了一點寄託。
至於凝和心鈴呢？
最初我以為她們會中途放棄，因為道場的訓練風格其實比較單調。剛開始的一兩個月，我們幾乎都在反複練習幾個基本動作。師傅說雖然空手道可以有很多變化，但最終都離不開一拳一腳；很多人都忽略了，最基本的技巧才是最重要的。
或者正如師傅當初所講，貪好玩的人很快就會放棄。我很滿意這種訓練模式，真正要變強可不能貪一時之快。根基打不穩的話，再複雜的招式都只是花拳繡腿。
只是沒想到她們也對這種訓練方式沒有怨言，默默地練習，看來她們都是認真的。
不過我們三個多少有點尷尬。說熟不熟，但總算是認識。中場休息時我會和她們討論練習的內容，有時又會聊起班上發生的新鮮事－－哪個老師又把衣服反轉穿、一樓教員室的玻璃窗被誰打破了之類。
我發覺她們比我想像中好相處。原本以為心鈴會不屑和我說話，但並沒有。她對我的態度和對其他人沒什麼分別，都是那麼開朗和陽光。有一次她說對我最深刻的印象是上年學校成長營時，我划木筏划得很快。我完全沒想過她會留意我，讓我開心了一整天。
至於凝，雖然她依舊很沉默，但似乎不討厭我和她說話，偶爾也會回應我一兩句。特別是談起練習的心得時，她會比較感興趣。
那個時候心鈴和凝已經是學校裡不少男生的理想對象。雖然我和她們不算是很熟悉的朋友，但可以在學校之外和她們有連繫，令我有一種小小的優越感，好像我們有一個共同的秘密。這算是學空手道的額外福利呢！
令我感到一絲奇怪的是，她們對彼此好像有點冷淡。大多數時間都是我和心鈴或者凝對話，很少見她們兩個交談。
難道美女都看對方不順眼？我也搞不太清楚。
話雖如此，最初她們都還是相安無事，這種關係發生劇變是後來的事。
第三章 <阿一的回憶－上篇>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