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11月,香港的天氣總是反覆。秋風才剛帶來幾分涼意,讓學生們在夏季校服外加套毛冷,忽然又來個大逆轉,瞬間熱得跟夏天一樣。 

陸運會就是在這樣一個炎熱的日子舉行,地點在城門河畔的沙田運動場。熾熱的陽光照落在紅色跑道上,讓人聯想到沸騰的鮮血這樣的形容詞。 


我們學校分為紅、黃、藍、紫四社,陸運會中各社有自己的看台,學生在看台上觀看比賽的同時也為自己社的運動員打氣。 

早上點完名之後我去了找思思。原本屬於紫社的我應該要留在紫社的看台,但誰管那些無聊的規矩,當然是陪思思重要啦!我在藍社看台的最前排發現了思思,同樣是藍社的凝坐在她身邊,凝的旁邊還有紫婷。 

紫婷將金髮染回了黑色,素顏的她臉上再沒有壞女孩的氣息。雖然她不再像從前那樣活潑開朗,但有這樣的改變已經很難得了,不能再苛求更多,慢慢來吧。最近紫婷好像經常和凝在一起,凝也很照顧她,可能是那次凝在壞人手中救了她之後兩人變成朋友了吧。我朝紫婷微笑,她也回了一個略為僵硬的笑容。 





我就在思思旁邊的位置坐下,她看看我,我看看她,我們甜蜜地笑了。有時幸福可以很簡單,無需多餘的動作和言語,一個眼神已經足夠了。

陸運會比賽還未正式開始,工作人員分散前往跑道各區。突然傳來熟悉的聲音,原來是心鈴和光仔從紅社看台走過來,兩人換好了紅社PE衫,隨時準備比賽。 


他們還未走近已經聽到光仔在自吹自擂。 

「100米那些項目對我來說太簡單了,對手太弱,一點挑戰性都沒有。所以我才報推鉛球,目標是把鉛球推到飛過整個運動場,落到對面跑道!」 

「嘿!少說大話了,我怕你連計分線都推不過!」心鈴冷笑,她正靠在看台的欄杆上拉筋。 





「等一下妳就知道我的厲害了。」光仔輕鬆道。 

「好呀,我就看你有多厲害!」 

我問心鈴:「妳今年跑什麼項目呀?」 

「100米,200米,還有4x100。」 

「哦,都是妳的拿手項目呢,應該十拿九穩吧?」 





她以自信的笑容代替回答,問道:「你們呢?都沒有報名嗎?」 

凝和紫婷都搖頭。 

「我也沒有。」思思說。 

「我報了5000米。」我說。 

「阿一竟然跑5000!」她驚訝說。 

「沒辦法,我也是被迫的。」我無奈地說。 

我不算是陸運會的積極份子,往年陸運會都只是和凝坐在看台聊天、看心鈴比賽。不過今年和中六級的紫社幹事比較熟,被拉去報名比賽幫紫社加積分。至於為什麼是5000米,據說是因為大家都不願意跑長跑,報名的人很少,比較有機會為紫社拿到名次,所以他們就幫我報了5000米。 






這時司令台傳來開咪廣播。 

「男子甲組5000米、男子甲組鉛球、男子乙組跳遠、女子丙組跳高,第一次召集。」 

「原來5000米比賽這麼早,我要去換衫了。」我說完就去更衣室換衫。

換完衫踏上跑道,我已經感受到太陽的熱力。想到要在這種天氣下跑十二個半圈,我就開始後悔了,但事到如今已經太遲,唯有頂硬上。我走到運動場外側的5000米召集處報到,參賽者果然寥寥可數只有五個人,也就是說跑嬴兩個人就可以拿到獎牌了。當我打量其他參賽者,打算評估一下可以跑嬴誰時,我竟然看到灑脫型男在這裡! 


「咦?吳卓羲,你怎麼會在這裡?又被人迫來參賽加分嗎?」我一臉驚訝。 

他沒好氣地望了我一眼說道:「沒有人迫我,我自己想跑而已。還有我叫Vincent...唉,不過算了。」他一副好像很明白事理的樣子:「吳卓羲嘛!我知道他,昨晚才看了他那套《學警雄心》。他還ok啦,雖然不夠我靚仔。」 

我說:「哈哈,有自信是好事啦!但怎麼這麼看不開,自己來跑5000啊?」 





「與你無關吧。」他冷淡地說,我只好拍拍他肩膀:「好吧,型男總是有道理的,加油啦。」 

我們幾個選手各就位,一聲響號之下,5000米長跑就在烈日之下開跑。 

場地內亦同時在進行各項田賽,像5000米這種又長又悶的比賽向來沒有人會注意,大家寧願看跳遠擲標槍都不想看幾隻龜賽跑,不過這樣我也落得輕鬆。 

沒想到我們跑近看台時竟然傳來熱烈的喝采聲。 

「Vincent加油!Vincent好型呀!」 

原來是Apple和Lemon帶領一班吳卓羲國際後援會在替他打氣。吳卓羲跑到一半時輕輕撥弄一下頭髮,瞬間又惹來陣陣尖叫聲。 

唉,正所謂同人唔同命、一分耕耘沒有收穫、機會總是留給英俊的人......但當我看到思思在看台上微笑著向我揮手時,突然又覺得全身充滿力量了!

我發力向前跑。除了一個長跑健將從一開始就遙遙領先之外,最初幾個圈我們另外四名跑手都相當接近,可謂叮噹馬頭。跑到第三個圈近400米起點處時,我突然感到一股危險的氣息從上方傳來! 






「小心!」我大叫。 

一顆鉛球竟從田賽區反方向飛出,越過保護繩網的上空,垂直落向我們的跑道!我們幾個抱頭四散,幸好沒有造成任何傷亡事件。 

「哪個仆...」我們正想破口大罵時,已經知道兇手是誰了。 

在田賽區,光仔正在被裁判高聲訓斥,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他還真的將鉛球推出跑道了,不過是背後的跑道...... 

幸好我閃得快,不然我化成厲鬼都要找光仔你個白痴算帳! 


大家驚魂未定,但比賽還是要繼續,我們重整步伐再次出發。 

在烈日下長跑,跑道上的時間像是被故意調慢了似的;我們汗流浹背,一步一步為那失靈的大鐘上發條,硬把時間推向終點。幸好我久經早上跑回學校的訓練,還撐得下去。 





到了中段之後各人的距離明顯拉開,到尾段我已經超越吳卓羲一個圈了,越過他時我看到他面上的表情都因痛苦而扭曲了,還是沒有停下來。沒想到他也有這份堅持。

我尾段加速跑完最後一圈,漫長的賽事終於完結。第一名自然是由頭帶到尾的長跑健將,跑完後還面不紅氣不喘;而我居然是第二名衝線,拿了個銀牌。幾分鐘之後,最後一名的吳卓羲也在眾女的聲援下緩緩衝線,衝線後他直接倒坐在跑道上喘氣。 


我走到他旁邊說:「去那邊陰涼處才休息吧。」他辛苦地點頭,我伸手拉他起來,走到看台旁邊的陰涼處休息。 

剛好心鈴和澤天在附近的空地熱身,他們都是紅社的短跑主力,兩人正在討論起跑的正確姿勢。她看到我們便走過來了。 

「你們的臉怎麼紅得像關公一樣呀?」她笑指著我和吳卓羲。 

「你試試現在出去跑個5000米就會知道為什麼了。」我沒好氣說。 

「跑完5000了?成績怎樣?」她問。 

「我拿了銀牌呢!」我得意地說。 

「不是吧?阿一你竟然拿了銀牌!」 

「別少看我呀!」我瞪她說。 

我們在互相講笑時,吳卓羲站了起來。 

「我先回看台。」 

我們看著他走回看台的背影。 

「他怎麼了?」心鈴說:「奇奇怪怪的,都不像平時的他。」 

我聳聳肩:「不知道,可能跑完5000米累了吧。」 

其實我心中有個答案,因為我很明白男人在狼狽時最不願意被誰看到。但也正因為這樣,有些事還是不說為妙。這是男人之間的心照不宣。


上台領獎後我回到藍社看台,凝和紫婷都走開了,剩下思思一個人托著腮發呆。我走到她面前蹲下來看著她,她才發現我回來了。 


「想什麼這麼入神啊?」我問她。 

她緩緩地說:「我只是在想,凝的脾氣真好呢!」 

「為什麼這樣說?」 

「剛剛你不在的時候,後面有兩個女生問我們借鏡子,凝問我有沒有鏡子可以借給她們,我便在袋子內找我的鏡子。誰知她們其中一個語氣刻薄地對另一個女生說「哎呀!妳怎麼問凝借鏡子呢?人家天生麗質,哪像我們要照鏡?」另一個女生說「妳怎麼知道她是天生麗質?說不定是後天加工呢!」原來的女生又說「妳可別講她壞話!不然我們班的那些白痴男生又會說妳詆毀他們的女神了!」「女神應該是心鈴吧?不像某人這麼造作」「呵呵,別這麼說,人家可是好姊妹呢!」她們一唱一和諷刺著凝,我看不過眼想反駁她們......」 

「凝一定阻止了妳吧?」我打斷她說,她點點頭。 

「對,凝跟我說沒關係,所以我才說凝的脾氣很好。但我覺得她們真的很過份,她們根本不了解凝,凝又沒去惹她們。」她忿忿不平地說。 

我無奈地說:「像凝這樣漂亮又優秀的人,難免會招人妒忌。不過她不喜歡和人衝突,也從不在意這些冷言冷語。畢竟如果要在意每個人對她的看法,她可有得忙了。」 

她想想說:「嗯,你說得也有道理。」


結束了這個話題後,思思看著我:
「你回來了。」她微笑說。 

「對,我回來了。」我也笑說。 

「剛剛我有幫你打氣呢!」她神氣地向我邀功。 

「我看到啊,所以跑得特別有力,跑了第二名!」我揮揮手上的銀牌:「不過差點被光仔謀殺了!」 

思思皺眉:「光仔他真的太亂來了...」 

一講曹操,曹操就到,光仔和心鈴回來看台了。心鈴在100米預賽中輕鬆拿到小組第一晉身決賽;至於光仔這個白痴,不用說當然被取消了資格啦。 

「唉!本來打算把鉛球丟去對面跑道,但不小心用力過度轉多半個圈把鉛球丟到後面了,真可惜!」他還真的是一臉可惜的表情。 

光仔,我看你是可惜殺不死我吧! 

心鈴哈哈大笑:「早就說你連計分線都過不到啦!」 

「但我也真的丟出跑道了,除了我應該沒人做到過吧?這可以列入健力士世界紀錄了!」 

「可以呀。」心鈴說:「史上最低能的人類!」 

他無奈攤手道:「唉!我不怪你們,歷史上的偉人在世時都是深受歧視的。」 

我們笑看著他們兩個鬥嘴,思思倚在我身旁把玩我的獎牌。 

「阿一,你會把這個獎牌送給我嗎?」她悄悄問我。 

「不會。」我斬釘截鐵說。 

她不悅地鼓起腮。 

「因為妳是我心目中的第一名,只有金牌才配得起妳。」我摟著她,輕輕地說。


到了午飯時間。 


對於低年級學生來說,陸運會簡直就像是解放日一樣。因為這是全年唯一一次可以擺脫學校那些難食的集體訂飯,出外食Lunch的機會。記得以前甚至會事先研究一下那天要去哪裡吃什麼,附近餐廳的$25抵食鐵板餐還是街市的魚蛋燒賣腸粉。 

不過現在我就不稀罕了,因為思思為我準備了愛心飯盒,我可以安安樂樂留在看台,一邊吃飯一邊和她二人世界。 

心鈴好奇地看著思思的飯盒。 

「妳做了什麼午餐呢?」 

思思把飯盒打開,裡面裝著一個精美的蛋包飯。外層嫩滑的蛋包裹著炒飯,弄成鼓鼓的賣相很討好。我驚喜地看著思思。 

心鈴對她說:「妳的蛋包飯做得很好看呢!有甚麼秘訣嗎?我也想偷師一下,遲些家政學會就可以教煮蛋包飯了。」 

思思解釋:「我在蛋漿裡加了牛奶,可以令蛋的質感更加幼滑。」 

旁邊的女班長說:「阿一真幸福呢!有思思親手做的愛心蛋包飯。」 

心鈴還想說甚麼,我阻止她說:「妳們不是要去飲茶嗎?光仔他們都在等了。」 

「好啦,不阻你和思思二人世界了。」女班長說完就和心鈴一起去會合大夥出去飲茶。 

大部份學生都出去食飯了,看台上疏疏落落,我和思思找了一個舒服的角落坐下,一起分享她親手做的蛋包飯。迎著河邊吹來的絲絲涼風,享受片刻寧靜。 

不久之後,吃完Lunch的學生逐漸回來,我們也回到原來的前排座位。 

我開始冒汗。 

「我先去個廁所。」 

我跟思思說聲之後便匆匆走到廁所,從廁所出來之後,看見心鈴站在門口看著我。



「沒事吧?」心鈴問我。 


我們在看台之間狹窄的地面通道上,靠倚在矮圍欄邊。圍欄對出的跑道上開始有零散的運動員在熱身。 

我說:「嗯,應該只加了一點牛奶而已。不過總覺得不舒服,可能是心理作用,吐了之後舒服多了。」 

她點點頭,說道:「當年你吃完燉奶之後嘔到七彩,差點嚇死我們。」 

我苦笑說:「那次真的是悲劇,妳們又不告訴我那是燉奶。」 

「我們怎麼知道你對牛奶敏感。問題是你自己吃完了一整碗都不發覺!」 

「我以為那是豆腐花嘛,哈哈!」 

她沒好氣地說:「所以就說你是味覺白痴!這樣也可以搞錯,也算你活該了。」 

我一笑置之。 


「那這次呢?」她看著我:「這次明明知道,為什麼還要吃?」 

「前幾天放學和思思經過新城市那間日式西餐廳,我隨口說了櫥窗那個蛋包飯好像很好食,她就記在心中,今天還特地做了蛋包飯。」我回想起試食時思思期待的眼神:「我不想讓她白費心機。」 

心鈴嘆氣。 

「思思會理解吧?你又不是故意不吃。」 

我說:「她當然會理解。如果她是那種蠻不講理的女生,我反而不會這麼在意。但就是因為我知道她一定會體諒我,我才更加不想她不開心。」 

她似是明白的點頭。 

「所以你打算一直都不告訴她嗎?」她問。 

「遲些再告訴她吧,至少先等她忘記了蛋包飯的事。」我說。 

「不,太遲了。」 她搖搖頭說。

她望向我後面。我回頭一看,思思握著拳頭站在我身後。


「思思,我...」我瞪大眼睛來不及解釋,就被她一拳鎚在胸口上。 

「你這個笨蛋!對牛奶敏感又不告訴我,還笨得吃掉整個蛋包飯!如果不是心鈴告訴我,你還打算繼續我呢!」她生氣得跺腳。 

我解釋說:「我只是想妳開心...」 

她瞪起責備的眼睛:「你以為我是寧願你吃完我做的飯之後不舒服的人嗎?原來在你心目中我是這麼差勁的女朋友嗎?!」 

「當然不是,我只是...」我小聲說道:「我只是很想吃妳親手做的蛋包飯,無論如何都很想吃...就這樣而已。」 

思思雙眼通紅,伏在我的胸膛。 

「所以我才說你是笨蛋...是大笨蛋...」 

後面的心鈴淡淡一笑,悄悄離開了。真是的,總是那麼愛多管閒事... 

我輕撫思思的頭髮笑說:「好啦,不用擔心,妳看我都沒事了。其實吃點牛奶也不錯呀!可以順便清清腸胃,排清毒素身體好!」 

「你再亂說話,信不信我下次做雙皮奶、牛奶布丁、水果牛奶,迫你吃下去!」她滿面淚痕,野蠻地說。 

我露出驚訝的表情。 

「甚麼?不是不吃吧?!妳做的當然要吃啦!」 

「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她不斷鎚我的胸口。 


愛情的確會讓人變笨,做很多傻事。 

但我想如果能夠傻得心甘情願的話,大概也算是一種幸福吧? 


第十九章 <陸運會>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