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中旬的那夜天清氣朗,冬春之交涼快空氣沾染著濕度;明月高掛在夜空,銀光灑落校園的角落。 

我完成了最後一輪練習,大汗淋漓走出空手道室,坐在平台的椅子上吹風透氣,細意感受寧靜的校園夜。 

比賽一天一天進行著,我和心鈴沒有遇到太大障礙,順利晉級;同時看著另一邊賽區,澤天和奕安一路殺入了決賽。決戰臨近,我和心鈴都加緊訓練。每天除了上課時間之外,我們都幾乎窩在空手道室裡不斷研究和演練各種戰術。 

為了全心全意專注於訓練,我們甚至偷偷從家裡運來枕頭和被子,晚上拿軟墊鋪在空手道室的地上,睡在學校裡。看夜的校工勇叔跟我們很相熟,對於我們留宿的事也就隻眼開隻眼閉。 

經過了一整天的練習,我望著夜空試著放空自己,腦海浮現的卻還是拳來腳往的畫面。 





我對自己說:能做的準備都已經做了,勝負就看決賽那天。


寂靜之際背後傳來踏著拖鞋的聲音,是心鈴剛從更衣室洗完澡走過來了。 


「還以為你去洗澡了,原來在這裡吹風。」她在我身邊坐下來,用毛巾擦著頭髮。 

我點點頭,挨在椅背閉上眼睛說:「夜裡的學校真的很寧靜,很不一樣。」 

「是嗎?」 她任性地說:「如果我現在大叫,學校就不寧靜了。」 





「如果妳大叫的話,我會封住妳的嘴。」我說。 

她哦了一聲:「你說封就封嗎?怎麼封?」 

我伸手將她的臉轉過來看著我,整個人湊到她臉前。她這才明白我的意思,用力掐住我的頸。 

「何為一,你好壞!」她瞪著我。 

「對,我就是壞,妳知道得太遲了。」 





我們隔著一個呼吸的距離凝望。她的臉龐細緻柔滑,眼眸閃爍晶瑩,睫毛一眨一眨輕輕跳動。我們在月下深情熱吻,緊貼雙唇的柔軟溫度暖透入心,情意纏綿。良久,才放開了彼此。 

我環抱她靠著我的肩。面對如此良辰美景,靜靜享受片刻的浪漫。

「阿一,你緊張嗎?」她問我。 


「妳是指對上澤天的決賽?」 

她點頭。 

「很緊張,同時也很興奮。」我說:「緊張是因為他真的很強,強到一個地步,我曾經認為他是不可能被打敗的;興奮是我終於都強得有資格挑戰他了。我不敢相信,但這幾年一路走來的艱苦訓練每天都在提醒我,這些都是真的。」 

我握著拳頭堅定地說:「我要挑戰他,我要打敗他了。」 





她輕聲說:「我知道你一直都很期待跟他打。」 

「妳覺得...我能打嬴他嗎?」 

我不敢看她,心跳加快的聲音大概都被她聽到了。 

「我相信你。」她看著我說。 

我的內心熱血翻騰-- 

有這一句就夠了。 

「那妳呢?」 

「嗯?」 





「妳緊張嗎?」 

她搖頭。 

「我自己也覺得很奇怪,面對奕安這麼厲害的對手,我卻沒有想像中那麼緊張。其實...我有想過以後不再練習空手道了。」

我看著懷裡的她,多年來還是第一次聽到她萌生退意。 


她說:「你也知道,當初我會開始學空手道是因為他。」 

我知道她是指澤天。 

「這麼說來,原來我跟Apple和Lemon她們也沒什麼分別嘛!真是的...」 她自嘲似的笑了笑,又認真說道:「我很清楚自己的天分不高,或許比很多人都厲害,但到不了頂尖高手。而且老實說我也累了。以前練空手道總是抱著一股衝勁,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但這段日子我真的覺得有點累了。」 





「我曾經想過,不如完成了這次比賽之後就不再練空手道了吧。」 

我說:「如果妳覺得累了,以後就由我來保護妳。」 

但她搖搖頭。 

「我已經想通了。如果我不再練的話,你一個人在空手道的路上就未免太寂寞了。」她說:「所以...我還是想陪你繼續走下去。」 

我看著柔情萬分的她,一時找不到話語。 

她又突然瞪著眼睛說:「誰要你保護了?我就是不放棄空手道,不行嗎?不滿意嗎?」 

我呆了半晌,然後笑了。 

「不,太好了...」我說:「未來的日子,我們都一起走下去吧。」 






那夜月光皎潔。


然後,終於到了女子組決賽的這天。 


看台上坐滿了觀眾,很多人都是專程來看心鈴和奕安的比賽。她們兩人在初賽中大放異彩--心鈴的強勢壓制,奕安的猛烈瞬殺,她們的實力在這次大賽中引起了關注,迅速成為空手道界的新星。 

所有人都期待著她們的對決,大家都很好奇她們誰技高一籌,到底會是心鈴憑著強大的壓制力打敗奕安,還是奕安會延續她的秒殺傳奇。 

同場還有其他組別在進行決賽,雖然沒有那麼受人注目,但所有人都灑著汗水,全力以赴去爭勝。 

比賽激烈進行的同時,在場館通道的角落,心鈴獨個靠在牆邊,專注地熱身拉筋。上場前我過來看看她有沒有需要幫忙。 

「Lemon的套拳決賽結束了嗎?」她問我。 

我說:「剛剛出了名次,她是第四名,分數和第三名相差很少,可惜差一點點就拿到獎牌了。不過她自己倒是看得很開,說拿到第四名已經覺得超滿意。」 

心鈴不禁聽了就笑:「她還真是容易滿足啊。」 

我笑說: 「然後她又在跳開心舞了。我免得她吵到妳,所以沒有叫她過來。」

她點頭,這時大會響起廣播。 


「現在即將進行,女子組黑帶第三量級自由搏擊決賽。選手:藍方,王奕安;紅方,黎心鈴。比賽會於5分鐘後開始,請選手立刻到召集處報到。」 

心鈴站起來,平靜地說:「我去了。」 

「心鈴。」 

她回頭看我。 

我說:「這次比賽之後,我們去大吃一頓吧!」 

「嗯!」 

她露出了笑容,昂步走進了會場。 


我回到場邊,所有人都在安靜等待這場決賽。澤天和奕安的師傅,道真館館長也親自到場指示,可見他也很重視這場比賽,對奕安寄予厚望。 

「心鈴,終於等到和妳決一勝負了!這個比賽就只有妳配得上做我的對手。」奕安期待地說:「我們誰嬴了,誰就是最厲害了吧?」 

「可能吧,如果妳嬴得了我的話。」心鈴不讓氣勢。 

「太好了。」奕安露出熱切的笑容。 

「我們開始吧。」心鈴說。 

她們走到自己的一方各就位,比賽隨時開始。 

現場還未醞釀到足夠的緊張情緒,裁判的一聲令下就展開了戰局。



就在裁判的手令劃破兩人之間的空氣那一剎,奕安已如疾風般往前俯衝,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然而這種高速、瞬間擊破的戰鬥節奏早在心鈴預計之內,她毫不猶豫彈出前鋒腿,施展前踢正面迎擊奕安。 

這是我和心鈴賽前討論過的戰術。 

前踢雖然有攻勢明顯,缺乏突襲性的缺點,但勝在預備動作小、速度快,可以搶先利用腿長正面堵截奕安的進擊,先立於不敗之地。這時假如奕安選擇後退,就會失去了先機;假如她選擇繼續前進同時以下段擋化解心鈴的前踢,她的上段就會浮現一刻防守空虛,這時心鈴伺機而發的右拳將會攻向她。無論奕安如何選擇,都會令她陷於劣勢。 

然而奕安既不退也沒有以手去擋,而是提起單膝緊貼自己身體,靈活地往外劃了一個弧,掛掉心鈴襲來的前踢。 

這招以腿掛擋技巧極高,絕少人能在實戰中成功施展。心鈴沒料到她有此一著,早一步擊出的右拳經已收不回來;奕安以空出的雙手迎接,一手撥開心鈴的右拳,另一隻手化為刺拳,直擊心鈴猝不及防的臉門!


電光火石之間,心鈴瞬間反應將頭後仰,卸去了部分衝擊力。 


但那一記快拳還是確實打中了她,削弱了她的反應速度,亦將她釘在原地多留了一秒。奕安絕不放過這個大好機會,趁心鈴還在重整姿勢之際,搶步上前起腳高踢,剛烈的右腿像甩出的皮鞭轟向心鈴的左側太陽穴;心鈴沉著應戰,揚起右手反手擋在左側防守,同時利用奕安主動進攻帶來的一刻薄弱防守意識,猛烈的側踢攻向她的另一側,眼看就要擊中她毫無防備的左腹。 

但那一側踢卻在擊中前突然偏離了丁點,只僅擦過奕安的左腹。原來奕安以攻代守,快速的高踢早一步擊中了心鈴的左側;雖然心鈴擋下了高踢,但強大的衝擊力也憾動了她左腳的重心,導致她無法適當發力,令側踢打偏。 

同時,高踢的衝擊力瓦解了心鈴的防守,令她中門大開陷入危機。 

右腳仍在半空的她當機立斷,單腳迅速起跳後退,意圖拉開距離化解危機;奕安以驚人的速度緊追其前,借助衝刺的加速,向心鈴揮出強勁的右拳。 

然而就在奕安揮出拳頭前一瞬間,原本正全速後退的心鈴突然停,後腿一蹬不退反進,令奕安在距離的預算上失準揮空了拳,同時成功突入了奕安的內圈,右直拳重擊向其腹部。奕安揮空拳後來不及回防,亦不可能及時拉開距離,這一拳重擊勢要擊中她的腹部!

誰知奕安竟一躍而起,借助拳頭揮空之勢扭身避開心鈴的打擊;她扭身之勢未止,極柔軟的身體憑空發力,如旋風在空中迴旋一圈,左腳腳跟夾帶旋轉的加速度和離心力,像飛斧般從另一邊甩出,猛然鋤擊心鈴的肋骨! 


一瞬間我彷彿感受到從左側傳來的切膚之痛。 

這一擊之猛烈,堅強如心鈴都幾乎立即倒下,僅憑著強大的意志支撐身體。椎心之痛浮現在她的臉上,同時奕安轉瞬間就要發動致命攻勢。面對千鈞一發的危機,她顧不了架式和戰術,狼狽地逃離奕安的突襲範圍。 


全部都不奏效...... 

從正面封鎖快速的攻勢;趁她主動進攻時防守意識的空白進行反擊;瞬間變速擾亂她的距離和節奏感...我和心鈴思考過的這些對付奕安的戰術,竟然全部都不奏效,完全被奕安壓著打。 

怎麼辦?心鈴這一刻也一定正在想怎麼辦。她肯定還未放棄,從她皺著眉、痛苦卻堅定的神情中看得出,她還沒有放棄。 

但沒有時間了。 

容不下任何一絲喘息的空間,奕安乘勝追擊再次俯衝,心鈴忍痛應戰。那一刻,奕安的臉上浮現了一貫的笑容,彷彿是勝利宣言般的笑容。 

然後下一刻,她竟突然「消失」了。



奕安俯身前翻,在心鈴的視線中「消失」了。 


她要重施故技! 

正當心鈴開始感到迷惑之際,奕安的迴旋蹴已從身後越過上空,擊向心鈴脆弱的頸側!這一擊命中的話,一切都結束了。 


意識空白的瞬間。 


關鍵的時刻,心鈴憑著意識超越了視覺反應,俯身閃過死神的鐮刀,同時向奕安的支撐腳猛烈低掃;奕安頓失平衡倒向一旁,在地上滾了一圈手腳並用向後彈起,在戰鬥中首次後退。心鈴奮力上前緊逼奕安,奕安露出一絲慌亂的神色。 

但她畢竟是頂尖高手,後退中仍不忘向心鈴揮出刺拳,以虛招逼退緊追的她,爭取喘一口氣反攻的時機...... 

等等。虛招? 

所謂的虛招,如果無法貫注殺敵的覺悟,就欺騙不了對手。 

欺騙不了對手,虛招就會反成為了破綻。 

而最重要的是,如果我看得透那一拳是虛招,心鈴也一樣看得透! 


她不帶一絲猶豫,堅定往前迎向奕安軟弱無力的拳頭,傾盡全力揮出震撼一擊,毫無懸念地擊中奕安錯愕的臉!






奕安昏厥倒地,裁判隨即揮手示意比賽結束。 


全場嘩然,爆發出一陣掌聲,沒有人料到比賽的逆轉來得這麼突然。 

心鈴無視那些為她祝賀的掌聲,期待的目光不斷搜尋著場邊,我向她揮手,她喜悅地向我跑過來。我們顧不了其他人的目光,緊緊擁抱在一起。 

「阿一,你看到了嗎?我嬴了!我終於嬴了!」她興奮地說。 

「我看到了,我就知道妳一定會做得到!」我說。 

「我真的很開心!」 

她的笑容充滿純真燦爛,和剛剛那個堅忍苦戰的她彷彿不是同一人。自從和凝決裂後,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發自內心的笑容。 


回頭去看已經清醒過來的奕安,她仍呆呆的坐在地上,無法接受落敗的事實。救傷隊的兩個救護人員上前想幫她檢查,但她推開他們,像個任性的小孩一樣在地上撤野。 

「怎麼會這樣...不可能的!」 她嚎啕大哭。 

心鈴走到她面前,蹲下來輕擁抱她;當她起來轉身要走時,奕安拉著了她的手。 

「下次再和我打...下次我一定會嬴...」 奕安看著心鈴,哀求地說。 

心鈴寬容的點頭,將她從地上拉起來。她終於肯跟救傷隊到醫療站檢查。

過了不久Apple、Lemon、粗框男和小二都從看台踏踏的跑下來。 


Apple和Lemon兩人走到心鈴兩旁灑金光:「登登登凳!另一個我空手道社第一個冠軍終於誕生了!」心鈴不禁笑了。 

小二還是一貫恭敬地說:「恭喜心鈴姐獲得冠軍!」 

粗框男舉起DV說:「我已經把剛剛的比賽片段拍下來了,以後可以幫妳做精彩回顧。」 

「謝謝大家!」心鈴豁達的笑說。 

Apple 從粗框男手中搶過DV:「剛才她們拳腳飆飆打得這麼快,根本都看不清楚,我們現在就來看看慢動作重播吧!」 

「我又看我又看...」Lemon興奮地說,他們就一邊看一邊討論起來。 

「這下俯身躲開奕安的迴旋蹴實在太厲害了!」 

「這就是對決的轉捩點吧。」 

「你看,最後的一拳的時機也很漂亮...」 


大家擠在一起回味看重播時,我看著場館中央的那一方格擂台,看得入神。

「阿一,你在想什麼啊?」心鈴留意到呆望的我。 


「啊...沒什麼。」我把視線移回來,輕抱她的腰。 

「你是在想明天和他的對決吧?」她彷彿看透了我的心事。 

我點頭說:「對啊,就在明天了。」 


終於等到這一天了,哥。 


我的內心漸漸燃起了熊熊烈火。它在我的心裡越燒越烈,一發不可收拾。






那一晚,我徹夜未眠。 

在信紙末端寫上下款和日期之後,我將寫好的信紙對摺放進信封內。我打開抽屜,把這封信和抽屜內那一疊不曾寄出的信放在一起。 


那二十三封,寫給哥哥的信。 


第四十一章 <陪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