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一,你也是個男子漢。身為男子漢不能什麼都怕,什麼都依賴我。總有一天你要憑自己的力量去打敗boss。」 


說這句話的時候,哥正在拿著playstation的手掣。他熟練地操控遊戲裡的角色,一槍打爆了那隻像異形般的綠色怪物的頭顱,幫我過了Biohazard裡最可怕的關卡。 

後來我回應了什麼已經不記得了,反正當時我只是很慶幸不用自己面對那隻會飛撲過來、剖開人的可怕怪物。 

那一年,哥13歲,我9歲。半年之後,他離開香港遠赴溫哥華。








我和哥之間並沒有血緣關係。然而對於我來說,哥就是哥。 


哥的生母媽媽在學生時代感情最好的好姊妹,雖然畢業後她們先後結婚生子,有了自己的家庭,但彼此仍然保持著來往。 

在我出生後不久的某天,哥的生母帶著當時只有6歲的他來到我家,拜託媽媽幫助照顧一天。就在當天晚上遲遲不見生母來接回哥時,哥從背包裡拿出一封信--那是哥的生母寫給媽媽的信,她事前吩咐哥到了晚上才好拿出來交給媽媽。 

原來他們家公司欠下了高利貸一大筆債,每天被黑社會上門追數恐嚇,走投無路之下只好潛逃回大陸避債。她在信中懇求媽幫忙暫時照顧著哥,等事情解決之後就會回來把他接走。 





事已至此,媽沒有辦法棄之不顧,也實在不忍心把他丟到孤兒院。而那天之後她的好姊妹就徹底失蹤,留下了年幼的哥在這個家生活下去。 

這些都是我長大了之後才慢慢了解的事。在我的記憶中,自我懂事以來哥就已經是家裡的成員。爸媽當他兒子般看待,我也很自然地將他視為我的哥哥。


哥從小就是人見人愛的精靈男孩,到哪裡都會被周圍的大人稱讚他活潑、聰明。他充滿冒險精神,喜歡嘗試各種新奇的玩意。而我就和大部分的弟弟一樣,哥去哪裡就跟到哪裡,哥玩什麼就跟著玩什麼。 


在夏天的晚上,我們把床單掛起來遮蓋碌架床下格,碌架床搖身一變就成了我們向神秘海域冒險進發的海盜船。 

那年我們二人向媽預支整整一年的零用錢,終於擁有了人生第一部遊戲機,從此之後《太空戰士7》、《古惑狼》、《Biohazard》玩得不亦樂乎。 





雖然我和哥的樣貌並不相似;雖然被同學問起我們兩兄弟為什麼姓氏不一樣時,我會不知道怎麼回答。 

然而對於我來說,哥就是哥。 

但那一天畢竟還是來臨了。



哥13歲那年,他的生母再次出現。潦倒的日子過去,他們家重新做起了生意。她希望接哥回去跟她,一家人移民到溫哥華。 


年幼的我不太清楚事情的經過,只記得當時哥很不願意去溫哥華。和爸媽大吵了一場之後他一個人跑到街上去,我趁著爸媽不為意偷偷跟在哥後面溜了出去。 

我們兩個去了附近的公園盪鞦韆。 





我抬頭看著鞦韆上的哥說:「哥,你真的要跟阿姨去那個叫溫哥華的地方嗎?」 

他沒有說話,站在鞦韆上越盪越高,幾乎到了跟地面水平的高度。他總是這樣。 

我不禁說:「哥,你這樣一直盪來盪去我很難跟你說話啊!到底他們為什麼要你去溫哥華呢?我聽媽說阿姨是哥真正的媽媽,這是真的嗎?那她之前為什麼都不來看你呀?」年幼的我充滿了疑問。 

哥不屑地說:「那些大人世界的事,就算知道了也沒意思。」 

我小聲對哥說:「昨晚睡覺時我聽到媽在偷偷的哭,我猜其實她也不想你走吧?既然是這樣,留在香港不就好了嗎?」 

他嘆氣說:「有那麼簡單就好了。」

就連哥也這樣說,看來是沒有辦法了。

「那以後我可以去溫哥華找你嗎?」我問他。 






「溫哥華很遠的,你哪有錢買機票?」他嘆氣說。 

「那你什麼時候會回來呀?」我問他。 

「可能不會回來了。」他說。 

「那我們什麼時候可以再見面呀?」 我問他。 

「我也不知道。」他說。 

哥的樣子有點失落,不太像平時的他。 

「糟了!」我突然一驚說道:「你走了之後,萬一我半夜起床想去廁所那怎麼辦?我又不敢叫爸媽陪我去。」 





他說:「這種事你遲早都要習慣。我之前不就跟你說過了嗎?你不能什麼都依賴我,身為我的弟弟可不能這麼弱。」他搭著我的肩,認真對我說:「從今天以後你就獨立了。你要答應我,下次見面時,你會成為一個真正的男子漢。」 

「但是怎樣才算是真正的男子漢呀?」我不解地問。 

他楞了一下。 

「這個嘛...男子漢大概就是...做男子漢會做事的人囉!」他不耐煩地說:「唉,這麼簡單的事你自己想啦!」 

雖然還是聽不懂,但再問下去說不定又會被罵了,所以我只好說:「好吧,我會盡量嘗試的...」 

我突然又記起一件事:「啊對了,那綠色怪物怎麼辦?每次我自己都過不了那一關,你走了之後那我要怎麼打下去?」 

「其實打綠色怪物是有秘訣的。」他從鞦韆上跳下來對我說:「走吧,現在就回去教你。」






最終還是沒有等到我學會打綠色怪物的秘訣,哥就要走了。 


那天早上我要上學,我出門的時候全家都忙著幫哥檢查和收拾行李,上學前爸媽讓我和哥簡單地道別;等到我放學回來時,哥已經不在了。記得那陣子家裡變得好安靜,爸媽都很少說話。 


後來知道了哥在溫哥華的地址之後,我寫了一封信給他,問他在那邊的生活怎麼樣,也順便向他報告我上學的情況、打機的進度和其他雞毛蒜皮的小事。我將信寫好後帶著上學,放學之後去郵局準備寄信的時候,我才發現一個問題:我不知寄信去溫哥華要貼多少錢的郵票。 

那天我穿著校服背著書包,在郵局門外徘徊了兩個小時,腦袋裡反覆唸著「請問寄信去溫哥華要多少錢郵票」這句話,卻一直鼓不起勇氣走進郵局對郵差叔叔說這句話。 

最後郵局也關門了,我帶著沒有寄出的信回到家中,將它放進了抽屜,從此再沒有拿出來過。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抽屜裡的信日積月累。 


直到有一天,我開始尋找男子漢的意義。 


直到有一天,我走上了空手道的路。 




直到今天。兌現承諾的一天。




天花板的射燈很刺眼。 


其他比賽都結束了。決賽場地上就只剩下澤天和我各自一方,安靜地等待這場決戰。 

大戰在即,此刻的心情卻異常平靜。我閉上眼睛,往昔艱苦訓練的回憶一幕幕呈現,彷彿一切都是為了這一天而存在;那些過去的自己默默付出的汗水,都將在這一天得到見證。 


凝站在他的身旁,為他戴上拳套。回想起過去那段菜鳥的日子,我和心鈴還有她三個人共同奮鬥的時光仍歷歷在目。這份革命情感存在過,它沒有磨滅。所以我還是想對她說: 

凝,我一直等待的這一天終於到了,縱使今天的妳不是站在我這一邊。 


空手道社的眾人過來為我作最後打氣,我跟他們逐一擊掌,接受了這份心意。心鈴在身旁為我細心整理道服,我和她沒有說太多話,因為不需要。 

小二抬起頭看我說:「這場比賽,阿一師兄會嗎?」 

他的眼神充滿了期盼。 

「我會。」我看著他,堅定地說:「因為我已經輸夠了。所以這一次,我會。」 

他們回到看台準備觀戰,場邊就只剩下我和心鈴,她幫我把腰帶束好,打了個完美的結。 

我對她說:「過了今天之後,我過去寫給哥的那些信,也許可以寄出去了。」 

她溫柔地看著我說:「相信他一定會認同現在的你的。」 

「大概吧。」我說。 

但還差一步。


我深呼吸一口氣,感受身體內發生的一切。頭腦異常清醒,每一寸肌肉都充滿了力量,每一處神經都極度靈敏。我清晰感受到另一個境界,那是前所未有的顛峰。 


場地另一邊,澤天站起來了。 

我和他的眼神一閃擦過,迸發無限戰意。 

已經再沒有話要說了,就讓勝負來說明一切吧! 

我們同一時間踏進場地。他沉穩的步伐、銳利的眼神以至整個人散發著一股懾人的氣息,讓他的身影看起來變大了。 

從踏進場地的一刻開始,戰鼓已經悄然敲響。 

我和他的視線對上之後就沒移離過,時刻觀察著彼此的一舉一動。我們在裁判的指示下擺起了架式。 


那是一種極放鬆的姿態,出招之前決不暴露任何動機,發勁之前絕不浪費一絲力量。 

精神完全進入了狀態,外在世界的一切都被併除在意識之外,眼裡就只剩下他。 

沸騰的人聲遠去,看台的背景變得模糊,就連裁判示意比賽開始的划手都輕如鴻毛。


寂靜。 



誰都沒有搶先打破寂靜。我們遊走在戰局崩潰的邊緣,任何輕率的舉動都會在一瞬間打破平衡,觸發排山倒海的攻勢。在這個靜止的空間,似乎什麼都沒有發生,但激烈的戰鬥已在腦海中展開。 

下一秒將會發生什麼? 

他會打破平衡,擺在前鋒的左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刺拳開路。 

我會果斷迎擊,與他正面硬碰;或是不攖其鋒,往側卸開從旁突擊;又或是後退固守,誘敵深入。 

面對這些可能性他又會見招拆招,施展渾身解數去應對。弧拳、掌底擋、外擺腿、裹拳、旋踢、腳脛擋、縱踢...... 

每一招又會衍生出無窮的變數,接下來肯定會將戰局引向一場無法預算的連綿攻防吧? 


校慶空手道破板表演的畫面在腦海一閃而過。 


不。直覺告訴我不會是這樣。 

真實的勝負只會在一瞬間。 

絕對的時機、絕對的速度、絕對的破壞力。 

絕對的,一擊必殺。


彷彿同時受到某種共鳴,我和他不約而同向前踏步。 

這一刻意識清澈澄明。在我的眼裡,時間的流動被壓縮了。包括我和他在內,所有動作都變成了緩慢的鏡頭。 

在極速的動態中,我清晰看見他下沉的馬步、轉移的重心、旋轉的腰腿--身體每一寸微細肌肉的流動,全都為他蟄伏在後的右拳貫注速度和力量。勢不可擋的一擊。 

在摧枯拉朽的破壞力之下,我的身體就如同那塊脆弱的木板。 

危險! 

身體的每一寸反射神經都在對我發出警告,極力催促我作出反應:往外側閃避!然後利用這一擊落空產生的空隙進行致勝的反擊。 

腦袋正要順從身體作出反應,深層的意識卻感到了一絲不妥-- 

一切都太合理了,彷彿是在引導我身體的自然反應似的。 

簡直就像是,預先寫好的劇本一樣。 



真正的危險在看不見的地方。 

意識中閃過某種奇妙的感應,我直覺將頭往後仰。 

就在那一剎那,憑空而來的高踢在我的額頭前僅僅擦過,額上灼熱的感覺伴隨著澤天臉上難以置信的表情。 

致命殺氣的完美欺騙,毫無預兆的真正殺著,在一念之間被我捏碎。



之後的一切我都了然於心,因為這個畫面曾經在我腦海裡演練過無數次。這些年來所有的奮鬥、困頓、挫折、堅持,為的就是這一刻。 


早在我往後仰的同時,左腳已像炮彈發射般掃向他的右腦勻。所有人--包括澤天的意識都停留在那絕無可能避過的一擊,沒有人發覺這一記高踢已悄然而起。 



高踢越過腰間的高度,繼續攀升。 

我的視線穿過澤天,看到站在場後的凝。她眼睛睜大,棕色的瞳孔閃爍著無數驚訝。 

果然還是妳最先察覺到這一著嗎?雖然他是妳重要的人,但戰場上容不下憐憫,身為武者妳也應該能夠理解吧? 



左腳劃過他的頸邊,直擊頭部。目標近在咫尺。 

心鈴,妳看到了嗎?這麼多年來的心願我終於做到了。妳也會以我為榮吧? 



再快的速度都不可能阻擋這一擊,一切已成定局。 

哥,我沒有忘記我們的承諾。我終於靠自己的力量打倒Boss了,我終於按照約定變成男子漢了,我終於......



誰? 




在昏暗的客廳中,拿著手掣的小孩。 



我困惑地看著電視機的畫面。不是在決鬥嗎?這種緊要關頭... 

算了,不理了。快打那怪物,再不瞄準開槍的話,它又要再衝過來了。 



「又是綠色怪物嗎?還真是沒完沒了啊。」我無奈地說。 

小孩沒有理會我,目不轉睛地看著閃爍的畫面,拿著手掣的小手沒有停過。 

我輕嘆。 

「其實綠色怪物不難打啦,只不過需要一點時間而已。」 

他彷似聽不到我的聲音,繼續默默地打機。 



我忽然從心底裡笑了出來。 

我到底在說什麼呀?他,不就是我嗎?





然後我就聽到了心鈴的聲音。 


「他醒了!他醒了!剛剛他突然笑了一下!」她的聲音很激動。 

我感到自己躺平在某個地方,頭和頸被固定了無法動彈,旁邊有一把陌生的男聲正在講一些聽不懂的術語。我緩緩張開眼睛,心鈴的臉孔出現在我的上方。原來她緊張時候的表情也有點可愛。我想伸手摸摸她的臉,卻被她一手按著。 

「你別亂動!救護員在幫你檢查。」她緊張地說。 

我感覺身處的地方有點顛簸。 

「我在哪裡呀?」我發出聲音,卻好像不是自己在說話。 

「我們在救護車上,很快就會到醫院了。你感覺怎樣?有沒有覺得哪裡很痛?」 

我感受一下身體。除了腦袋像石頭一樣重之外,其他地方似乎還好。 

「我沒事。比賽怎麼了?」我問她。 

她輕握著我的手沒有說話。然後救護員又開始幫我做檢查,我只好看著救護車上方的白光燈發呆。 


對了。 


我輸了啊。




到了急症室之後我被送到護士站分流,然後見醫生、照X光......心鈴一直跟在我旁邊,幫我登記拿籌辦手續。 


沒多久爸媽也來了,他們一開始很緊張,不過後來聽醫生說我沒有大礙之後都鬆了一口氣。後來等檢查結果,等到悶了媽還在病床旁邊和心鈴閒話家常,老爸翹起腳在椅上看報紙,我反倒被他們無視了。 

事實上我很慶幸心鈴沒有用憐憫的目光看我,這樣我會比較好過。 


檢查的結果是骨骼和肌肉都沒有嚴重創傷的跡象,但為防出現隱性後遺症,我還是要留院觀察。接著又是一輪住院手續和等待,進到病房的時候都已經深夜了,過了探病時間他們只好先回家。 

折騰了一整天我也累了,在寧靜的病房內一夜好眠。 

在同一天裡面,從熱血的比賽突然變成躺在病床上被推來推去,雖然理智上我很清楚這是怎麼回事,但感覺還是有點錯亂。在醫院的經歷讓我想起小時候發高燒生過一次大病,那時也是被送到這裡來,也是和爸媽在一起。 

這半天給我的感覺就像是憑空跳進了另一個時間點,找不到和那個比賽的任何連結。直到第二天一早起來,站在病房內陌生的廁所刷牙時,我對著鏡子才真正意識到比賽已經結束了。

但我始終想不通的是,我到底是怎麼輸的。我的記憶只停留在將要踢中他的那個畫面,對於我是怎麼被擊中和倒地完全沒有印象。 




「是下劈。」 

第二天放學後來探病的心鈴告訴我當時的情況。 

「澤天的第一擊高踢以分毫之差擦過你的額頭落空了,但那一腳在空中停後再二段返劈落你的頸側。」 

原來是這樣。 

像他那樣費盡心思鋪墊的全力一擊,一旦沒有如預期般命中,就算再厲害的人通常也會有一刻反應不過來。想不到即使在這種狀態下,他還能沉著冷靜地使出後著,實在不得不佩服他。 

她說:「你們的腿幾乎同時抵達對方,那一刻所有人都看不清誰擊中了誰,直到你倒下了才知道...」她尷尬地停了說話。 

「嗯,那也沒辦法。」我苦笑。 

畢竟輸了就是輸了,技不如人也只好認了。


「對了。」她從袋內拿出一張卡片:「這是大家寫給你的慰問卡。他們都想來探你,不過我說醫院不會讓這麼多人探,就幫他們帶慰問卡給你。」 


我說:「其實三、四個人探病也是可以啦。」 

她立刻瞪著眼說:「我免得他們阻到你休息!」 

「只有妳不會阻到我休息嗎?」 我笑說。 

她用力捏我的臉:「當然!那還用說!」 

我接過慰問卡。卡片的封面是一朵雨中的花,上面有一塊大葉子遮擋著雨水。翻開卡片,第一段粗框男的字就佔據了大半張卡片。 

「根據我反覆計算所得出的結論,如果當時你高踢的角度向下微調6.27度至8.71度的話,就會有70% 機會早一步擊中澤天;但是如果澤天下劈時腳底的折返點調低2.18cm的話,你擊中他的機會就可能會降低到45-50%。總括而言,他好像還是比你強。順帶一提,祝你早日康復。」 

我把正在喝的水也噴了出來。 

「這算什麼鬼慰問呀!」心鈴看完也笑了。 

其他人寫的都是關心我的傷勢和祝福的字句。 

「澤天也託我問候你。」 她說:「他說那是他拚盡全力的一擊,當時完全沒有留力的餘地。只要有一絲猶豫,勝負大概就逆轉了。」 

我笑著拍拍自己的肩膀說:「那一擊的確很重,幸好我的骨頭還算夠硬。」 

在比賽中拚盡全力是理所當然的事。不過得知他親口這樣說,內心還是比較釋懷。 

「還有凝,她拜託我一定要讓醫生幫你檢查清楚傷勢。」心鈴稍微停頓了一下:「她...還是很關心你的。」 

「是嗎。」我淡淡說道。 

我發覺之前對於澤天和凝的各種情緒,其實都是被我當成為將澤天視作宿敵的理由而已。對決結束後,這些情緒也都放下了。


從病床望向窗外,外面的天空陽光普照。 


「天氣這麼好,要不要下去醫院的平台走走?」心鈴問。 

「好啊!」我伸懶腰說:「躺在床上什麼也不能做,腰都酸了!正好去舒展一下筋骨。」 

我動身下床,剛想走出病房卻看見背著書包的小二從電梯口走過來。我立刻躲回病房內。 

「你在做什麼?」心鈴看著我說。 

「小二在外面...」我尷尬地說。 

「那為什麼要躲起來?」她又問。 

我嘆氣說:「比賽之前還信誓旦旦對他說我會,最後卻這樣。現在真的沒有面目見他...」 

「不要躲啦。」她說:「遲早都要面對的,小二又不會對你怎樣。」 

「唉...好吧。」 

我走出病房,剛好走到門口的小二看著我。我擠出一絲笑容說:「你來了啊,小二!」 

小二把手上的膠袋捧著給我:「是的,師兄,這是送給你的水果,祝你早日康服!」 

心鈴說:「小二,其實你來探病就可以了,不用買東西的。」 

「爸爸說禮多人不怪。」 小二帶著傻氣複述說。 

從他手中接過水果,我苦笑對他說:「對不起...明明說好要,最後我卻輸了。」 

「即使是這樣,阿一師兄始終是我最敬佩的人。」小二真誠地說。 

「是嗎?」我感到了慚愧。 

他又說:「我的目標就是變成阿一師兄那麼厲害!」 

我蹲下來,認真對他說:「你要將目光放遠一點。只要無論如何都不放棄,有一天你會比我更厲害。」 

「知道!今後我會繼續努力的!」他退後兩步站直向我鞠躬,然後轉身跑走。 

「小二真是有衝勁啊!」心鈴看著離去的他說:「說不定你無意中造就了一個明日之星呢!」 

「很期待那一天。」我說。


陽光透過玻璃照進電梯大堂。懶洋洋的身體像是在提醒我,人生的某個階段已經告一段落。 


「到最後...我還是輸了呢。」 

我對心鈴說:「妳說我像不像漫畫裡面那些很有型的悲劇角色,在這個時候通常都會點一根煙,瀟灑地拋下一句「可惜我還是輸了呢」,然後默默離開。哈哈!」 

我裝出抽煙的手勢,誰知心鈴卻把我的頭塞進她懷裡。 

「其實你很不甘心吧?傻瓜,在我面前還裝什麼堅強...」 

我無力地掙扎幾下,又再被她抱緊。 


可惡...到底什麼時候變得這麼體貼的...害我眼淚都停不下來了... 






哥說過,漫畫裡的情節都是騙人的。 

如果已經用盡了一切努力去追求,失敗的時候不可能還能夠瀟灑。一定會很不甘心很不甘心,還一定會哭得很難看,哭得一塌糊塗。 

真的。這種事怎麼可能會甘心,明明就等了這麼久...明明就只差那麼一點點而已...只差一點點... 



哥,對不起,我還是不夠強。但總有一天,總有一天...... 


第四十二章 <男子漢> 完



哥: 

其實在這八年來,我一直都有寫信給你。雖然那些信都放在我們房那張書桌的抽屜內沒有寄出去,但我始終相信有一天它們會離開那個抽屜,漂洋過海送到你手上。 

自從你離開香港,離開了這個家之後,我曾經過著日復一日的生活。不知道應該做些什麼,不知道要如何面對成長。孤獨、自卑、懦弱......我總是在想,哥想像中的那個長大了的我,肯定是個堅強和勇敢的人吧?但當我再看看現實的自己時,我實在面對不了哥對我的期待。 

但我畢竟是你的弟弟。 

雖然好不容易,我終於也成長了。在空手道中,我找到了共同進退的戰友,也找到了艱苦奮鬥的目標,找到了那份應有的勇氣。 

明天我就會踏上屬於我的戰場。我會用勝利來證明我自己,然後挺起胸膛告訴別人我是你的弟弟。既然命運讓我們成為了兄弟,我們就為曾經擁有這段不平凡的命運而感到自豪和驕傲吧! 

什麼是男子漢,這就是我所找到的答案了。 
阿一 

                                   11-3-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