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8月22日  雨 

『如果世上有一種讓人忘記一切的藥,我會喝下它,然後好好閉上眼睛。』
 






澤天對於凝的第一印象是,她大概是個不好相處的人。 






升中四那年的暑假,進行籃球隊例行訓練時,他在學校初次遇見她。當時他和隊友練完波,看見來辦理入學手續的她。 

「這是新轉校過來的杜雪凝同學。」入學組的Miss Wong在走廊叫住了澤天,向他介紹她。 

「我叫陳澤天。」 

兩人輕輕點頭。 

這就是他們的相遇。







原來Miss Wong想拜託他做導遊。 


「澤天,我現在要去開會。如果你有時間的話,麻煩你帶新同學熟悉一下學校的環境。」 

他答應了Miss Wong,帶新同學在學校走了一圈,向她指引圖書館、電腦室的位置。她沿途默默跟著他走,只有在他介紹設施的時候微微點頭示意。 

他留意了一下這個轉校生。 





她是個漂亮的女生,有一雙獨特的棕色眼睛。但更令他印象深刻的是她身上散發的冰冷氣息,似乎活在自己的世界,對於周遭的事情漠不關心。 

澤天感覺她並不想聊天,所以他也只是簡短地介紹,沒有再多說話。走完了整個學校之後,她終於說了第一句話。 

「如果沒有其他事的話,我先走了。」她的聲音同樣平淡。 

「嗯,再見。」 

澤天看著離去的她,感覺她大概就是性格比較冷淡的女生吧。他本身也是個不喜歡說話的人,所以能夠理解這種心情,也沒有太在意。

澤天打算離開學校時外面忽然下起陣雨,他折返課室拿雨傘離開。他走出學校時,看到她在對面的簷篷下避雨。他撐住傘走過去想遮她去車站,走近了才發現不太對勁。 


她的頭髮和衣服被突如其來的雨淋濕了,靠著牆半蹲在地上;面青唇白,微微喘著氣。 





「妳沒事吧?」他上前關心她。 

「沒事。」她搖頭說,額上卻一直冒冷汗,呼吸越來越急促。她從袋內拿出一瓶藥劑,打開蓋用力吸,痛苦地舒了一口氣。 

他意識到她大概是哮喘病發作。 

「我幫妳叫救護車。」他拿出電話。 

「不要,別理我。」此刻她還是那麼冷漠。 

澤天勸她說:「妳淋濕了又哮喘發作,不能留在這裡繼續吹風。就算不去醫院,至少也盡快回家洗熱水澡吧?」他問她:「妳住在哪裡?我送妳回去。」 

他想扶她起來,但她卻神經質地縮開手。 

「都說不要理我!你快走,讓我自己一個...」她的聲音中帶著一絲倔強。 






澤天覺得莫名其妙,不明白她為什麼不肯走。無論如何始終不能不理她,現在下雨天附近路上又少人,萬一她暈了在這裡都未必有人發現。 

他跑出大馬路截了的士,折返對她說:「來吧,我送妳搭的士回家。」 

她依舊無力地搖頭,臉色卻越來越蒼白。 

他不明白她到底在堅持什麼,但也不管了。要是真的不顧她留在這裡,肯定會出事。他強行抱起她,一手夾著雨傘跑向的士。 

他以為她會掙扎或者反抗大叫,但她沒有。 


她像一隻受驚的小動物,在他懷裡瑟縮顫抖著。









『對於為什麼開始寫日記,原因我也說不清楚。 

當我回過神時,筆已經握在手中了。 


或者...我還是會想知道, 

在這樣的人生中,還會有什麼值得記錄的事情。』
 









那天澤天送她回到她家樓下之後,她不發一言匆匆上樓了。對於她這個人,澤天只感到不太尋常,不過在餘下的暑假裡他們就再沒有遇見過,而他也沒有再去多想這件事,繼續專注於籃球隊的訓練。 

直到開學第一天放學後,兩人在學校附近那間士多再次遇上。 

澤天在遠處看到她。他想起那天的事情,便過去關心她的情況。他不知道該怎麼叫她,想起Miss Wong介紹過她的名字,便叫了她一聲「凝」。 

她回頭茫然看著他,彷彿在困惑他是不是在叫她。 

「你是...陳澤天?」她記得他,那天送她回家的那個男生。今天的開學禮她還看到他在台上表演空手道。 

澤天點頭:「妳身體還好嗎?」 

「已經沒事了。」凝說。 

「那就好。」他說:「那天我見妳臉色很差,怕妳有事,所以才會抱妳上的士。希望妳不要介意。」 

「不會。那是我的問題。」她平靜地說。 

「問題?」 

「嗯。」 

澤天見她沒有意思要說下去,便不再追問。

「妳在這裡等人?」澤天問她。 


她搖頭,皺眉說道:「你聽到那些聲音嗎?」 

不知從哪裡傳來尖銳而幼小的吱吱聲,像是動物的叫聲。他們發現聲音的源頭來自士多旁邊的一堆紙皮箱,近看原來那裡藏著剛誕下一胎小貓的母貓,幾隻幼貓在母貓的懷裡吱吱叫喊。 

澤天看著母貓說:「牠是附近的流浪貓,已經有一陣子沒出現。還以為牠遇上意外死去了,原來牠懷孕躲起來了。」 

他們去超市買了罐頭貓糧想要喂給母貓。走近母貓時,牠兇惡對他們發出警告的低鳴,教二人卻步。 

「讓我試試。」凝說。 

母貓最初有點戒備。但當凝慢慢走到紙皮箱前,蹲下輕撫牠的頭時,牠再沒有抗拒,享受地瞇起眼睛,還像舔小貓一樣舔她的手掌。她放了一點貓糧在手心遞到母貓面前,母貓不停舔著吃,很快就吃完了整罐貓糧。 

看著母貓滿足地舔著手,她的臉上劃過一抹溫暖的笑容。

原來母貓總共生了四隻幼貓,牠們的身體只有大約兩根手指並排那麼大,毛髮稀疏,尚未開眼。幾隻幼貓圍在母貓的肚子飲奶。其中一隻幼貓特別瘦弱,體型比其他幼貓還要小一半。那隻瘦弱的幼貓拚命想擠進媽媽的懷裡飲奶,卻一直爭不
其他強壯的幼貓,只能在外圍可憐吱吱地叫。 

「要幫牠嗎...?」凝不太確定,牠的身體脆弱得彷彿經不起輕輕一捏。 

「還是不要亂碰比較好。」澤天說:「初出生的幼貓一旦沾到人類的氣味,就可能會被母貓遺棄。」 

他們只好看著牠不斷撥動幼細的前爪往裡面爬,好幾次差點擠進去喝到奶,又被擠了出來。牠在外圍爬來爬去,最後終於在其他幼貓之間找到一個小小的隙縫把頭鑽了進去,咬著奶頭拚命吸啜。 

他們都鬆了一口氣。

然而,那隻瘦弱的小貓最後還是死了。

第二天他們再來看貓時,牠躺在紙皮箱一角一動不動,身體已經變得僵硬,前爪仍然維持著拚命向前爬的動作。大概是先天不足,在母貓的肚子裡吸收不到足夠的營養,所以最終還是活不下去。 


他們用手帕將小貓的屍體包起,放到附近的垃圾站。 

「這樣就可以了嗎?」澤天說。 

「嗯。」凝說:「對牠來說,已經沒有關係了。」 

他們站在垃圾站旁的樹下,默然哀悼這條短暫的生命。 

「有意義嗎?」凝突然說道。 

「什麼?」 

「出生、掙扎,然後死亡。這種事情真的有意義嗎?」 

澤天仰望頭頂那棵大樹:「我相信任何生命,只要活著就一定有意義等著牠。」他說:「那隻小貓大概也不明白什麼意義,就已經憑著本能拚命想活下去了。」 

凝看著他,眼裡帶著一絲深邃的哀愁。 

她說:「你真的是這樣覺得嗎?不管怎麼樣的人生都無所謂?」 

「我不知道。」澤天說:「但至少我們都還活著,活著就有值得追求的事情。」 

「是嗎。」 

兩人無言相對,靜望風吹過葉子從大樹上飄落。






『第一天上課,一切都很陌生。 

課室裡桌椅的排列方式和以前不一樣。 

淡黃色調的牆壁,掛在樓梯之間的美術畫作, 

還有操場上的學生...一切都很陌生。 

感覺就像剛從夢中醒來,恍惚之間已來到這個地方。』 







她一個人站在雨天操場,忽然一把聲音在身邊響起。 

「妳在做什麼?」澤天拿著籃球經過,卻見她呆望著操場。 

「沒什麼,周圍看看而已。」她說。 

澤天說:「對了。今天經過士多看到這些貓,牠們好像過得還不錯,三隻小貓長大了一些。」 

「是嗎。」她說。 

一顆排球從操場跳進來,滾到他們的腳邊。澤天用腳把球截起,拋給進來撿球的女生。那個女生好奇地看著凝。 

「澤天,你和新同學認識的?」她單手抱著排球說。 

「嗯,算是認識。」他說。 

她爽朗地自我介紹說:「我叫天恩,也是澤天的朋友。」 

「我叫凝。」 

「妳知道嗎?大家都在討論妳,說中三級來了一個很漂亮的轉校生!」天恩對她說。 

「是嗎。」她不知道要怎麼回應。 

「要來和我們一起打排球嗎?」天恩熱情地拉著她的手。她下意識縮開手,搖頭說:「我不太會打。」 

「是嗎?那也不勉強妳。」天恩微笑說:「隨時過來跟我們一起玩,我們都很高興認識妳。」






『天恩是排球隊隊長,也是他們一班朋友裡面的大姊頭;阿熙是澤天的死黨,還有排球隊的高妹和Emily...』





那次之後,她和澤天的朋友漸漸變得熟絡。有時候她會坐在操場旁邊的長椅上看他們打球。澤天是運動健將,他的朋友多數是校隊的運動員。他們的性格都很爽直,很快就接納了凝,凡有活動和新玩意都會預她一份。 

對於凝的沉默寡言,他們完全沒有介意,還經常開玩笑說她和澤天兩個人在鬥少說話。 

「你們猜澤天和凝單獨相處的時候,他們誰會先說第一句話?」 

某天他們打完波後在士多旁邊飲汽水時,Emily提出了這個問題。 

大家興致勃勃討論起來。 

「我猜是澤天吧,始終是男生嘛,正常也會主動先說話。」高妹咬著飲管說。 

阿熙說:「我就覺得未必。說不定凝只是沒有興趣和我們說話,對澤天就不同了。」 

「也有可能他們會一直沉默到最後,誰都不說話。」天恩笑說。 

「所以到底誰會先說話?」他們看著兩位當事人,等待他們的答案。 

澤天和凝互相看看對方,最後還是澤天先開口。 

「大概是我。」他簡潔地說。 


有天凝在巴士站等車的時候,剛好遇到澤天和另一個女生同行。 

「她是我的田徑隊隊友。」澤天向凝介紹說:「妳們是同班同學,應該已經認識了吧?」 

「雖然我們同班,但好像還未正式說過話吧?妳好,我是黎心鈴。」那個女生友善地說。 

這個笑容甜美的同班同學總是給人開朗活潑的感覺--這是凝對她僅有的印象。當時的她沒有想到,一星期之後她會在大會堂的空手道班再次巧遇她,還有那個叫阿一的男生。






『開學過了一個月,漸漸熟悉了周圍的人和事,也習慣了這樣的生活。 

大概知道了早上在巴士上會遇到的人,也記熟了轉堂時不同課室的位置,還有星期三晚的空手道堂。 

沒有值得高興的事,不過如果可以一直這樣的話,或者也不錯。』 



『小息時天恩問我要不要一起做藍社的社幹事,我本來想拒絕,但當時又突然有點說不出口。 

我說會考慮一下,不過大概還是不會參加了。』 



『今天放學後操場很熱鬧,原來是學界籃球賽,好像是一場重要的比賽。 

比賽很激烈,最後澤天他們險勝晉級。完場之後澤天自己一個留下來練習,我問他為什麼不跟他們一起去慶功,他說因為晉級了所以要更努力練習。 

他運球叫我嘗試防守他。後來我拍落了他的球,他好像有點驚訝。』 







她最終沒有當藍社幹事,不過還是答應去了幫天恩他們做藍社的壁報。那天她和他們一起去做壁報。 

走進社室時,房內一片漆黑,裡面放著點了蠟燭的蛋糕。房內所有人唱起生日歌。 

原來他們一班朋友每個月都會幫生日的人慶祝,阿熙和高妹都是十月生日,其他人就用做壁報當借口把他們叫到這裡,給他們一個驚喜。 

「十月的壽星仔女生日快樂!」他們說。 

凝有點尷尬。畢竟她不屬於這班朋友,留在這裡感覺突兀,於是她趁著大家不注意時悄悄離開。 

天恩卻叫住了她。 

「凝,妳要去哪裡?」她問:「妳不是十月生日嗎?我沒有記錯吧?」 

凝一時有點困惑,她不確定地看看大家。澤天淡淡地笑。 

「一起慶祝吧。」


氣氛歡快的派對過後,他們擁簇著去影貼紙相,十幾個人擠進狹窄的貼紙相機裡面。 


「高妹妳長得像樹那麼高,站後一點啦!」阿熙抱怨著從後面把頭擠出來。 

「哼!我是壽星妹,當然要排最前!」高妹任性地說。 

大家親密地擠在一起,澤天站在凝的後面,手輕放在她的肩上。 

「快站好,倒數了!」天恩說。 

「三...二...一!」 

一班人就在互相搶鏡之下拍了這一輯貼紙相。 

貼紙相裡每個人只佔小小的一個頭,但大家都笑容燦爛,凝也露出淺淺的微笑。其他人在三個壽星的頭頂上搞怪,貼紙相畫上趣緻的背景和文字,洋溢著青春的氣息。 

凝看著那張手指頭大小的貼紙相,忽然雙眼有點模糊。 

「對不起,我有些事先走了。」 

她匆匆離去,留下充滿疑惑的眾人。






『為什麼...總是忘不了...』 






第二天傍晚,澤天練完球後看到凝獨自呆坐雨天操場的長椅上。他走到她面前,她抬頭看他。 


「帶妳去一個地方。」 

她跟隨他走到附近山上的亭子,從高處俯瞰城市的夜景。 

「我很喜歡這裡。」澤天說:「遠離人煙、清靜,卻又可以看到城市繁華的夜景。」 

「很特別的地方。」凝倚著圍籬,微風撩動了她的髮絲,城市裡的燈火輕輕晃動。 

「你經常來這裡嗎?」她問他。 

他說:「有一次凌晨起來練跑,偶然發現了這個地方。從此每當心情不好或煩躁會就跑上來,一個人在這裡看風景。」 

澤天看著圍籬外的萬家燈火說:「雖然這些景色很普通,並不是那麼特別,但不知道為什麼,看著它人就會變得平靜。」 

「從這裡放眼望去,城市裡每個透著燈光的窗戶都有人在裡面生活。」他說:「有時我會想,如果把這裡看得到的每個家庭所有人的一天加起來,差不多就等於一個人的一生了。」 

「也就是說,人生看起來大概就像這個樣子。」 

「就像風景裡的平淡?」她看著他。 

他點點頭。 

「生命中大部分日子就像今天這麼平淡。無論過去曾經發生什麼,只要一天還活著,這些平淡的日子還是會繼續。」 

他對她說:「妳曾經問過我生命到底有什麼意義,老實說我也沒有很好的答案。不過如果要說的話,現在這一刻,在這地方看著這景色,對妳說這些話,這就是意義了。」他的語氣很平淡,卻也很實在。

「如果可以的話...平淡地過日子也不錯。」凝的視線看著遠方,卻彷彿找不到焦點。 


「妳有沒有塗改液?」澤天突然問她。 

「塗改液?」 

她心裡納悶,但還是從袋裡面拿出一支塗改液給他。他打開蓋子,擠出塗改液在石圍籬上隨意畫了幾筆,將塗改液遞給她。 

「如果心事太沉重的話,就把它留在這裡吧!」他說。 

「寫下來...留在這裡嗎?」她從沒想過這個可能性。 

他點點頭,詢問的眼神看著她;她遲疑地低著頭,一時無法回答。 

澤天見她猶豫不決,便說道:「如果妳需要考慮,那就讓我先寫好了。」 

「你也有心事嗎?」她問。 

「嗯,算是有。」他平靜地說:「我喜歡了一個人,打算向她表白。」 

「是嗎?是...是誰啊?」她假裝鎮定,卻一時忘了呼吸。 

他沒有用說話來回答。 

她看著他拿起塗改液,準備寫下某個名字,不由得心跳加速。 

「等一下!」 

澤天停下寫字的手看著她。 

她說:「還是我先寫。」 

她從他手上接過塗改液,在圍籬上慢慢寫下一個「我」字,卻沒有繼續寫下去。微微顫抖的手一直停留在結尾的一點,滲出的塗改液不斷流到圍籬上。 

她深閉著眼睛,陷入回憶的旋渦中,不能自拔。澤天輕按她的手喚醒她。 

「還是不行...我做不到。」她氣餒地垂頭。 

澤天蓋上塗改液的蓋子,說道:「最後一定會完成的事,也不急於一時。以後的日子還有很多,也不一定要在今天。」 他豁然望向夜空:「一個月之後吧!如果到時候妳覺得可以的話,我們再回來這個地方,一起將心事放下。」






『曾經以為從此都會像這樣漫無目的地過下去, 

不需要再有什麼期盼,一切都不會再有所謂。 

但是為什麼會來到這裡,遇到這些人和事; 

又為什麼在不知不覺間,心裡有了在意的事...』 







第二天在學校遇見時,凝的目光不自覺避開了澤天,她心想他可能不會看到她。但澤天還是如常走過去跟她說話。她一邊回話,心裡有點高興。 

他總是這麼確實地出現在她的身邊。有時候她會不經意地經過他當值的樓層,然後他總會穿過半條走廊來到她面前,關切地問候她幾句。儘管他們之間的說話不多,和他相處卻很實在。 

她開始習慣了這樣的日子,這樣的相處。


那陣子舞蹈社排練了一支現代舞,開始進行巡迴演出。阿熙和高妹都是團員之一,澤天和凝答應了捧他們場,兩人約好放學後去附近社區會堂看他們的表演。 

他們準備離開時,黎心鈴匆匆從課室裡走出來,掛著笑容跑到澤天面前。 

「啊!我忘了拿跑鞋!」她說著又轉身跑回去。 

「心鈴。」澤天叫住她:「我今天不去練跑了,妳和其他人練吧。」 

「為什麼?」她愣住了問。 

澤天說:「我要去看阿熙和高妹的現代舞表演。」 

「和她去嗎?」黎心鈴看看他身後的凝,疑惑地說。 

「對,妳要一起來嗎?」澤天問她。 

「不去。」她斬釘截鐵拒絕,不滿地說:「不是說要每天練跑嗎?陸運會很快就到了,接力賽我們還要對上校友隊,你也很想他們吧?」 

「放心,我會自己抽空練習,不會拖累大家的進度。」澤天說。 

「不是這個問題!」她激動地說:「問題是我們明明一早說好要練跑,為什麼現在你又反悔?就是為了去看跳舞?」她的聲線惹來旁人的目光,但她沒有理會,繼續瞪著澤天。 

澤天也沒有解釋,只是平靜地說:「對不起,今天妳先練吧,改天我會跟妳練習接棒。」他回頭對凝說:「我們走吧,表演快要開始了。」 

凝跟著澤天離開,經過的時候黎心鈴深深不忿地看著她。


自此之後,黎心鈴對她的態度變得很惡劣。 


在學校她們沒有任何交流;而在空手道堂上,黎心鈴總是處處針對她--在點到即止的練習中有意無意打到她,又經常對她冷嘲熱諷。 

某次練習後她們負責將用完的拳套手靶搬回儲物室。在儲物室黎心鈴對她說:「妳的鼻子髒了。」 

她沒有多想就伸手抹鼻子,結果反而將手上的灰塵沾到鼻子上。 

黎心鈴一副惡作劇成功的得意笑容。 

「無聊。」她用袖子抹去鼻上的灰塵,沒再理會她逕自走出儲物室。 

黎心鈴在她身後說道:「對呀,我就是這麼無聊,不行嗎?再無聊都至少比妳那張嘴臉好!真不明白妳這個人,一天到晚不知道在陰沉什麼。」 

她回頭冷眼看著她,沒有說話。






『像妳這種被幸福包圍的任性大小姐... 

妳,當然不懂。』







她討厭這個人。 

但對於黎心鈴那些幼稚的挑釁行為,她都冷淡對待。她知道她就是那種橫蠻無理、將不滿發洩在別人身上的任性女生。對於這種人,只要不理會就能讓她自討沒趣。 

她無所謂。 

就算黎心鈴再怎麼討厭,就算她再怎麼針對她,她都可以忍受,輕輕帶過。 

惟獨是那件事,她沒有辦法不在意。 

每當看見澤天和黎心鈴走在一起有講有笑,她就覺得心緒不寧。 

她不禁猜想他們的關係。他們認識得比她早,也許已經一起經歷過很多事;也許黎心鈴知道很多她不知道的,關於他的事。一想到這裡,她就覺得無比沉重。 

複雜的情緒漸變成了隔閡。她無法像從前那樣自然地與他相處,她不知道應該怎樣面對他。她會在他經過的時候假裝低頭看書,不去看他;她會找一些借口拒絕他的邀請。 

漸漸的,他們好像變得有點疏遠,有點陌生。


在陸運會上,她在看台的角落,看著澤天和黎心鈴如同親密戰友般並肩作戰,在跑道上大放異彩,
得眾人羨慕的讚嘆;又看到在接力賽落敗後,他給予落淚的她溫暖的安慰。 

她的內心無法釋懷。 

晚上她獨自走到那山上的亭子,在那裡看了一整晚夜景,想了很多很多事。終於她決定寫一封信給他,吐露她的真實情感。 

第二天在澤天的課室上課時,她悄悄將信紙放進他的抽屜裡。下課時她和他在課室門口相遇。 

兩人四目交投,擦身而過。 






『無論結果是怎樣, 只希望可以有個了斷。』 





澤天有點在意。 

最近和凝的相處有點奇怪,他總覺得她在躲避他。可能是他多心了,但他不希望他們的關係變成這樣。 

那天回課室時剛好遇到她,他正想問清楚她,但她低頭匆匆的走了。 

他疑惑著走回座位,不小心撞到正在離開的另一個女生,她手上的書本和他抽屜內的東西一併散落在地上。 

「對不起,妳沒事吧?」他問那女生。 

「沒事...謝謝。」她害羞地看了他一眼,連忙撿起地上的書本,轉身離開。 

「等一下。」澤天把地上一張對摺的紙遞給她:「妳好像還掉了這張紙。」 

「謝謝。」她順手接過那張紙,頭也不回急步走了。





忐忑的等待始終沒有換來澤天的答覆。 


凝心裡有數,她悄悄放下情愫,在他的世界漸行漸遠。她明白這只是一廂情願的故事。她沒有太悲傷;又或者說,她早已習慣了悲傷。 

眼見一個月的限期將近,她不清楚那個涼亭的約定還算不算數。但她已經決定,無論如何她都會遵守約定,在那一晚去那個地方,將她的心事放下。 

然而就在當天傍晚的空手道堂結束後,她因急性哮喘發作被送進醫院。這場意外也讓她遇上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摯友,從此改變了她的世界。





澤天在山頂的亭裡等到半夜才離開。 


凝沒有出現。 

他大概明白這代表什麼,但他始終希望他們至少還是朋友。第二天期中考結束後,他在禮堂門口等候她,想跟她說清楚。眼見其他中三級的學生都考完試離開了,卻遲遲不見她出來。 

最後他看見上次在課室裡撞到的那個女生,她跟凝應該是同學。他記得她好像叫紫婷。 

「紫婷。」他叫住她。 

她停下來驚訝地看著他,有點喜出望外:「澤天...你記得我?」 

他點頭:「對,妳是凝的同學吧?剛剛考試妳有見到她嗎?」 

她聽到後面色一沉,搖搖頭。然後她一直支支吾吾,不知道想說什麼。 

澤天剛才一直到處張望尋找凝的蹤影,現在他將目光移到她身上,才發現她的右邊臉頰好像髒了。 

「妳的臉上沾了東西,可能不小心被粉筆灰沾到了。」他提醒她說。 

她聽了呆了一下,然後慌忙掩著臉頰跑進廁所。 


最終澤天還是沒有找到凝。







出院之後,凝獨自回到亭子,用塗改液在某處地方寫下了她的過去。 


她丟掉塗改液,豁然迎接新的未來。 







『澤天,你大概永遠不會看到我寫在那面牆上的心事, 

但已不要緊了。 

這段平淡日子裡,感謝你的陪伴和鼓勵令我找到了意義。 

我不再是從前的我,也不會再迷茫了。 

我會放下過去,微笑面對往後的人生。 

無論如何,謝謝你。』 





第四十四章 <漂泊思憶>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