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26

畢業臨近,經常自省。為此,常覽Linkedin。可惜在Linkedin上的學生,大多在大企業與投資銀行擔任過實習生、得過獎學金、贏過大小比賽,使我產生「香港並沒有窮人」的錯覺 。我曾經以為自己因為自瀆過度而視力退化,但不過是同輩間的履歷表過於耀眼罷了。

除了在香港大學畢業外,我的履歷不值一提,難道要我加上「Publication」一欄,記下「Seven Unexpected Hook-up Stories」?姨媽早花畢生積蓄在表哥的大學學費上,根本沒有餘錢補貼我。

為稻粱謀,我必須補習。在往貝沙灣補習的半途,多少次因大意忘了帶耳機,在巴士上望著碧澄的南灣,幻想了一個又一個的美少男豔少婦的補習故事(嗱,我帶你去中環飲杯嘢,你就著得靚靚仔仔,唔好著牛仔褲,要著恤衫西褲。),再挑選其中最曲折離奇的,寫在第一本小說之中。我太善於說謊,把真人真事、平平無奇、尚欠我一本《馬仔我的低能之道》未還的西島中學女學生Michelle,寫成人見人愛的山大,連我亦為自己吹噓之能感到極為驚訝。
及後,有感私人補習收入微薄,我在西環的一所Band3中學兼職教中三課後英文,由大學一年級一直教到畢業,人工則由一堂三百元 (一個半小時),加至一堂四百元,全然沒有心力找其他實習工作,暑假只想慵懶地和佐藤在Flora Ho曬太陽。

儘管人工不錯,佐藤依然可悲地搖著鞭子嘆息:「替別人補習根本毫無意義」,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他是少爺心態,又怎能明白,正如我沒法想像不用補習的同學是怎樣過大學生活。



小時候極討厭只為兩餐教書的老師,沒想到長大後卻諷刺地遭到同化。三年之內,共六個學期,我連續教了六次王爾德的《快樂王子》、《動物農莊》裡老上校的演講、電影《The King’s Speech》中英國皇帝的演講和各種英文時式。有時候教無可教,就隨便在香港大學圖書館借電影DVD上堂播放,就像我小學時的游泳教練,坐在池邊,任由充滿氯氣的泳池水蕩漾著陰囊,讓學生自習。

初入職時,對學生極為嚴厲,但我本愛逃避又不負責任,假面具固然戴不久,很快就坐桌子,踏空凳,放浪形骸,學生倒更受落。我的紀律比學生還差勁,屢次空槍上陣,全無備課,在下午放學時間,從港大東閘搭55號小巴到位於醫院道的中學教書。般咸道與堅道在放學時間很塞車,小巴上有許多賓妹接有錢小朋友放學。我在車上焦躁不安,經常不知該教些什麼。學生在走廊遠眺著我的遲來。我拿著筆記型電腦從醫院道直滾入課室,咧嘴訕笑賠不是,跡近無賴。

轉眼最後一課,今後不再教書,傷感幾許。本想請學生吃Pizza餞別,卻因吝嗇而作罷。又想來大合照,轉念一想,我連學生的名字也未能牢記,又何苦惺惺作態。故此,我一反常態,沒有一馬當先離開課室,反而等學生俱離開後,再與寫滿英文文法時式的黑板自拍。咔嚓一聲,便把青春留在電話裡。

放學後,我在醫院道乘小巴回宿舍。小巴駛經卑路乍街,有乘客大叫:「新中華有落」,我向左一瞥,只見圍板封著的地盤。後來才知道「新中華」是老字號酒樓,在幾年前已被拆卸,正改建成樓盤Imperial Kennedy。我只在西環住過兩年,對此並沒有草木皆非之傷感,只覺「帝國堅尼地」霸氣十足,像星球大戰中的地方名。對我來說,西環不過是借來的地方,畢業後,大概只會記得宜記的飯特別難吃,荷蘭街的荷蘭糖水經常播譚詠麟的歌,西環卓記粥鋪古舊得像上世紀的產物,我常帶新相識的床伴光顧霓虹招牌燈的佳記,士美菲路麥當勞門口的小巴站擠滿了上不了車的乘客。一想起畢業後便要搬離既陌生又熟悉的西環,心裡焦躁不安,想找個人來談,但我怎能把心中所想全告訴佐藤。我又沒辦法聯絡阿竹。沙貝呢?我連她的電話號碼也沒有。

於是,我約了久違的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