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 28

「巴打,是這樣的,我名叫IVY,是廣益出版的編輯。最近我在追看你的小說《七不思議食女事件》。

「老實說,起初我的朋友,最近哪個故事有潛力。他們都推介你的小說。起初我想,不過是尋常賣弄色情的小說吧;後來上班時悶極無聊,認真一讀,方覺得實在不得了。我不敢妄下定論你寫得非常出色,但至少你有獨特的語言風格,能將讀者帶入筆下的世界,在芸芸網絡小說中更難能可貴。

「而且,你的故事內容並非純粹色情,反像你所言,乃係年輕人上下求索的故事。巴打,你有沒有興趣出書?我們出版社打算推出一套以《我》為名的叢書,希望搜羅網路上有獨特見解與風格的作家。老實說,網絡讀者群有限,我們希望發掘網上有潛質的作者,再助之衝出網絡世界,接觸更廣闊的讀者群。不知巴打意下如何?歡迎隨時聯絡我。」

我把出版社編輯所寫的話反覆讀了多遍,心情激動,連小巴到站亦不曾察覺,只好急忙地下車。龍華街宿舍有如私人屋苑般的派場,在地下大堂乘電梯便在達平台,向左走是Block A 及Block B,向右走則是Block C及Block D。就算晚上亦燈火通明,如像白晝。



我乘電梯到達四樓平台,坐在Block B前的木板上沉思。許多中東交流生向我投以奇怪的目光。

----我快要成為作家,我想。超越村上春樹。村上春樹廿九歲才出版《聽風的歌》,假若《七不》今年出版,我比當年的村上尚要年輕得多。身為作家,我依然非常年輕,更何況作家的生命就是隨年月累積的厚度。

---Ivy與我見面,大概會與我寒暄幾句,問我,賈子,你怎麼會做起小說來。我該由現在開始構想冠冕堂皇的理由,好讓後來奪得諾貝爾文學獎,各國記者爭相訪問時,答得大方得體。我會怎樣說呢,我親愛的讀者看倌。我該在《七不》的序上寫一次寫小說的原由,好讓讀者朋友問起我時,我會架上Rayban墨鏡,語帶不屑地答說:「寫小說的來由,我已在《七不》的序文上,約略說過了。」

---冠冕堂皇的理由。魯迅在日本讀書時看關於日俄戰爭的電影,見盡國人對同胞被殺的麻木,因而棄醫從文。村上春樹在某個中午在看棒球賽,在棒球被打到左外野的一刻,萌生了寫作的念頭。我呢?身為大小說家假子,絕不能太過坦白,在序上真正的理由:大學生活枯燥乏味,索性寫匿名的色情小說,在HKU DRY CLUB發表。

 ---是了,該師承魯迅,像他在《我怎麼做起小說來》一文中所言,「揭出病苦,引起療救」,例如《七不》主角分別與名校組媽和貝沙灣賓妹做愛,分明就是「在社會狹縫求存的知識份子打破森嚴社會階級與種族界限」的故事。



---或許Ivy會與我討論書名。單論書名,與《聽風的歌》、《挪威的森林》、《沒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禮之年》相比,《七不思議食女事件》簡直下流卑鄙賤格無恥,「食女」兩字不單貶低女性,賣弄色情, 不能在幾十元一杯咖啡的Starbucks讀此等淫書。

---淫書?《挪威的森林》明明有很多關於性的描述,書中主角渡邊與直子及玲子姐多次做愛,但《挪威的森林》卻不是淫書。如果在開心公園的Starbucks讀《挪威的森林》,呷一杯Grande Americano,點一塊豚肉烤餅,用Apple Mac Book Air上網,定可獲身旁的一年級妹妹仔新生青睞,(嗯,他會讀村上春樹,真的很有內涵),發展另一本《七不思議食女事件》。

---因為村上春樹是村上春樹;因為假子是假子。佐藤同學比Travis更容易在高桌晚宴泡韓妹,因為佐藤同學是日本人。

---還是古人說得好,「清風不識字,何以亂翻書」,書名我決計不會改的。

---我快要成為作家,我快要成為作家。作者簡介我早已想好,一定要有出生年份與學歷。香港大學社會科學系畢業,寫盡薄扶林風流事。張愛玲也是在香港大學畢業。張愛玲是真名,而不是筆名。我不能揭露真名,因為我寫的是色情小說。你們當中誰是沒罪的,誰就可以用石頭扔他。香港一定有很多處男處女。



---不要太快回覆Ivy。否則她會覺得我像人盡可夫的蕩女,我是大文豪,理應有有很多出版社爭相青睞。聽說香港寫書收入很微薄,一位新晉作家只能賺十巴仙版稅,換句話說,賣一本書的收入不足以支付在卑路乍街乘905回家的車費。

---不要太快回覆Ivy。《七不思議食女事件》奇貨可居,或許有別的出版社能開出更高的版稅。或許《七不思議食女事件》會被拍成電影,聽說電影版權可得票房分成,要是老夫出手編劇導演,一鏡到底、分鏡、長鏡頭、密集的對白、大膽的動作,超越黑澤明,票房大賣,指日可待。

---不要太快回覆Ivy。聽說有了錢,就可以解決許多煩惱。表哥可以不用在長江中心朝九晚六。我可以送一架哈利給佐藤,佐藤駕哈利的樣子一定很帥氣。

---不要太快回覆Ivy。聽說一些出版社會避開書展的鋒頭,免得與其他同時出版的書競爭。我必須出人頭地,在書展博覽道辦簽名會,阿竹才不敢把我看輕,姨媽才不用挨苦。沙貝是賈子的忠實讀者,理應排頭位。沙貝見到我就是賈子,一定很驚訝。沙貝或會在我執筆低頭簽名的時候,在我耳邊咬著牙說,賈子,你好壞,你要記得排第一的是我,你總是愛說謊騙我,沙羅是不存在的,我早就知道;然後,她或會格格嬌笑,說道,這樣我就奪去你的第一次啦。

---不要太快回覆Ivy。沙貝是一年級生,或許沙貝是處女。處女是永恆的文學議題,可在簽名會後與沙貝闢室通宵探討。

我坐在Block B前木棕色的地板沉思良久,其間有位揹MCM背囊的韓國女生經過,彎腰問我是否不適。她笑的時候臉上濺起兩個小小的酒窩,眼睛流出真切的關愛之情。我用生硬的英語說,今天很高興,我成了小說家,不如到我的房間喝酒。我問她的名字,原來也喚作Ivy,來自水原。Ivy的手好像無骨,她拉我起來,我的腿坐得太久而發麻,不能動彈,Ivy笑得像孩子,教我很尷尬。

那晚上,Ivy與我在宿舍天台喝了很多酒,我教她抽了好幾口大麻。Ivy問我大麻的來源,我說都是日本同學送給我的,她說這麼巧,她在韓國唸日本研究,最愛川端康成的《伊豆的舞孃》,我用從佐藤學來的日文說:「日本語が……少しわかります」,逗她笑得像粒果汁橡皮糖。我全然不記得她做愛的樣子,但記得那個晚上很高興,在天台俯瞰堅尼地城,堅尼地城特別光輝明亮,情慾在燈光裡飛馳,失意的孩子與異鄉韓女搭上迷幻列車,一直駛到2414。
翌日,韓妹Ivy想跟我聯絡,傳送了好幾張水原市的湛藍夜湖景給我,叫我畢業後要去泡菜國找她,但我心裡只有一句說話:不要太快回覆Iv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