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 33

正當我打算閱讀阿竹密麻麻的信,才讀不過一行,沙貝突然發難,把信搶過來。我還來不及反應,她便赤裸地跑進廁所。我步入廁所,沙貝把信掉在馬桶沖走。

沖水呼啦呼啦,我面青鐵青,只覺沙貝不曾尊重過我。眼前赤裸的沙貝不單讀過三次或以上的《七不思議食女事件》,而且連阿竹的兩封來信都讀遍了。我裡裡外外都被眼前一絲不掛的女子看穿,但我卻對她一無所知,就像我對現正讀到這裡的讀者看倌一樣。我活在幻想出來的鎂光燈下,漆黑的觀眾使我感到如芒刺在背。如今沙貝就從黑壓壓的台下跑到台上,狠狠地傷害我,把我與阿竹的唯一的聯繫割切。

我不知道為何一提起阿竹,沙貝就用如喪禮賓客的語氣跟我說話,差點便要叫我折哀。

我與阿竹的邂逅的回憶時而變得立體,時而變得曖昧不清。我記得媽媽遺棄我時,我穿著花格恤衫的各種顏色;我記得當年在ICQ在山林道與阿儀約會時,我從家中乘的士赴會的車費。但記憶隨年月而糢糊散佚,就像這本關於回憶東拉西扯的小說,比電影Memento的故事次序還要凌亂。



阿竹的迷人香水味。阿竹的笑容。阿竹對我說Marvin Sir Naughty boy。阿竹在Prive用啤酒樽對著醉娃一嘢轟落去。阿竹在7-11偷竊的樣子。阿竹在Coach門口吻我時的模樣。阿竹抽煙吃大麻的味道。阿竹房間的挪威的森林。阿竹的手繪《七不思議食女事件》封面。阿竹對賈子的評價。阿竹在我近乎江郎才盡時的鼓勵。阿竹可憐的母親。阿竹負心的富爸爸。

阿竹的容貌,我很想記得可是我記不得。

我腦海奏起一首歌。                             

「你知不知道半島鐵盒在哪?」

沙貝雙眼含淚,搖搖頭不知我所指。



我氣極了,說道,你從前面右轉的第二排架子上就有了。

眼前這個連半島鐵盒都不懂的女人,卻把一切毀掉!

毀掉!毀掉!毀掉!

沖到馬桶去!

我氣極了,踏上前,雙手猛然搭在沙貝赤條條的肩膀上,想把的她的頭塞進馬桶。沙貝奮力反抗,但她終究一介女流,力氣又怎及得上我。我把她的身體大挪移,電光火石的一刻,她竟雙手捧著我的臉頰。我還以為她會像我筆下瘋癲的女主角,把我的眼珠挖下來,哪知她竟向我吻下來,將舌頭塞進我的口嘴裡。



我把沙貝推開半尺,又觸及她的隨呼吸起伏的胸脯。沙貝的眼淚像決堤一樣潸潸落下,雙手勉強遮住雙乳與下體,香肩的瘀青清晰可見。

(和那個女孩分手後,我一直很想轉換髮型,卻不知怎麼剪。我心血來潮按著賈子小說的女角那樣描述,剪了一襲短髮,也挺好看的,是吧?)

相見趣,離別苦,沙貝咬著嘴唇深深不忿的模樣與初相識的甜蜜成反比,我糾結的思緒不斷重複播放她曾對我說的一番話。

九龍塘的雨還未停,沙貝便穿回衣服想走,開門的時候,她回頭看了我一眼,我並沒有阻止她,只想著沙貝吞吞吐吐關於阿竹的一番說話(反正….阿竹都…..變成這樣,我知道你需要時間去接受,但人總要生存下去),沙貝稍為猶豫,最後還是離開了羅曼酒店。我想,她一定沿著燈光泛黃的金巴倫道故意走得好慢,以為浪漫的大作家會追上來,拉著她的手,對著她雪白的臉頰親了又親,用從羅曼酒店門口偷來的傘子幫她撐傘,半哭地求她原諒,弄得自己滿身濕透。

沙貝轉身的剎那,我還以為我會如《七不》男主角Marvin一樣深情,為了牧子的嫣然一笑,花盡心機帶她到澳門白鴿巢訴說那個關於賈梅士像的愛情故事。豈知我這個卑鄙無恥打女人的雙性戀者,出身寒微、無父無母、前途晦暗、不學無術,只會寫下流的色情小說,就連賈梅士的愛情故事不過係文字遊戲,取「賈子」的諧音相關,信口杜撰。我像表哥一樣,濫情又絕情,浪漫僅止於電腦螢幕與鍵盤,因為下大雨而懶得追上心碎的沙貝。

二十寸大牛龜電視重覆地播放有線新聞台。羅曼酒店外的雨勢漸大,我坐在好像有上手精液殘留的床褥,無意識地看著電視。沒有沙貝的房間變得很冷,我反手將她睡過的枕頭擁在懷裡。枕頭忽地掉下似曾相識的棕色記事簿,我拿來一看,封面竟是阿竹手繪的《七不》封面,我好奇翻開,第一頁寫著「請在這裡親筆簽名」,不由得萬分驚訝,再揭下去,原來是《七不》的漫畫版,活潑地畫了Marvin與女拔組媽的愛情故事,配以力透紙背的大字,歪歪斜斜地寫道:

「親愛的大文豪賈子:

從別人的信知道原來大仙你就是鼎鼎大名的賈子,遠在天邊,近在眼前,恐怕是我入大學以來一大奇事!對於阿竹的事,我很抱歉,真不知該說甚麼安慰你,我的字很醜,文筆又不及你,只好將你的大作畫成漫畫,那日我完成了封面,就偷偷叫我住在龍華的朋友把它塞在你房門下,一定叫你大吃一驚吧。你要好好努力,寫更多的作品,請在第一頁給我親筆簽名,就這樣陪著我青春不老。



你的瘋狂女讀者 沙貝上」

《七不》漫畫只畫到第二位女主角就斷了弦,今朝我在智華館碰到沙貝,她應該打算在智華館甜蜜地畫畫給我吧?我彷彿看見短髮迷人的牧子與阿竹家裡若即若離的大麻燈,雨聲使人畏寒寂寞,但聞有線新聞台的中最俊俏的主播佘掌毅報導:「一架載著十二位機組人員與227位乘客的馬航客機,昨日由吉隆玻出發,原定抵達北京,但在飛行途中突然失蹤,至今仍下落不明。」

讀者看倌,你們讀到這裡,請把電話拿出來,在網絡搜尋Nirvana的Where did you sleep last night,一邊聽一邊把這篇章重新讀一次,應該明白我無法隨心所欲寫這本小說的原因吧。

嗯,明晚雨勢稍息,該邀佐藤來2414,揹著他遺留於我房的木結他,坐他新買的哈利電單車後座,沿士美飛路直駛至西環碼頭,遙望漂浮至馬六甲海峽的Wilson,尋找海上竹綠色的大麻燈,請佐藤教我彈這首幽怨的歌,憑歌寄意,望沙貝和阿竹都不要騙我,就讓我假子一直騙人就好。

My girl, my girl,

Don’t lie to me, tell me where did you sleep last night.

In the pines, in the pines,



Where the sun don’t ever shine,

I would shiver the whole night through.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