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清醒了過來,彷彿沒有經過多少時間,但發麻的手臂證明我確實是睡了一覺。尚未睜開眼睛,或是說不敢睜開眼睛。假如出現在眼前的是瓦楞紙的話,將會證明一切都不是夢境。
 
緩緩地打開了一條細縫。金色,並不是瓦楞紙。
 
興高采烈地睜大了眼睛,眼前的是一塊金色中帶點黑和污漬細線。奇怪,這是什麼鬼東西,我什麼時候放到床上來的?微微滾動眼球,發現自己依然處於瓦楞紙箱裡,但昨天在瓦楞紙箱裡也沒看見這玩意啊。正想要撐起身來的時候,細線動了,滾動了起來,露出了一隻耳朵,一雙閉着的眼睛,鼻子和嘴巴。
 
是個人。
 
嚇得猛地往後一仰,撞上了瓦楞紙牆壁,扯動了整個紙箱,使牠醒了過來,是一雙藍色的眼睛。牠打了個呵欠,然後發現了我的存在。「媽——媽——」地叫了兩聲之後,牠便俐落地爬出了瓦楞紙箱,丟下了目瞪口呆的我。這時候,我才發現牠是母的。發現了一個空空如也的錢包,在牠剛才睡的位置上,是我的錢包。
 




撿回了錢包,提防着作為天花板的涼亭座位,我小心翼翼地探頭出紙箱,看見不遠處的牠正背對着我,正低着頭,撐直了背和四肢,並微微地顫抖着,似乎是在伸展筋骨,像小貓那般。
 
下半身雖然有反應,但才剛起床,不能作準。
 
跨出了紙箱,是太陽剛掛起了不久的清晨,天還沒有亮透。許久沒這麼早起過,昨天實在太早睡了。在比紙箱裡略為充足的光線下重新掃視了一遍,這頭骯髒的金色長髮,瘦削又渾身傷痕的黃皮膚,大概就是昨天的母雜種。仔細一想,涼亭下莫名地放着一個瓦楞紙箱也蠻奇怪,應該是這頭母雜種撿回來的,或是某隻恐龍為牠撿回來的。如此一來,牠把我的財產吃光這回事也只能算是收房租而已。假如錢包裡面沒放着肉乾的話,被啃的恐怕就會是我本人了。
 
伸展運動結束的母雜種離開了涼亭,我默默地跟隨在牠的身後,因為牠是我作為流浪漢的前輩,雖然牠是母的就是了,但我不知道女的流浪漢該怎麼叫,可能根本沒有這個詞。
 
母雜種攀到噴水池的邊上,伸手進去,盛住了一點,然後迅速地往嘴裡塞。我走到旁邊的飲水機去,壓着按鈕,用嘴巴接下噴射出來的過濾水。喝完了水,還洗了把臉,但母雜種依然在喝水。跑了趟廁所,回到噴水池邊,母雜種似乎終於喝完水了,但不知為何,依然蹲在水池旁邊。直至牠抖了抖,我才意識到這是怎麼回事。
 




跟隨着母雜種離開公園,走在沒什麼人也沒什麼恐龍的街道上。因為不想跟丟,而路面沒什麼車,便大膽地跟着母雜種過馬路,相信前輩的經驗。結果險些被撞死。
 
沒有手錶,亦沒有手提電話,又看不懂恐龍的時鐘。不知道走了多久,只感到腳好酸。街上的恐龍逐漸增加,母雜種亦終於停了下來,蹲在一家店鋪的外面。一隻恐龍從店裡走出來,牠的身上掛着了一塊白布,大概是圍裙,牠的雙手搬着一塊附有鐵枝的大木板,應該是張摺疊式的桌子。
 
把手上的桌子擺好之後,恐龍發現了蹲在旁邊的母雜種,說:「咔啞。」發音很輕,聲浪很低,大概並不是什麼帶有敵意的說話。說完那句話之後,那隻恐龍回到了店裡去,然後拿出了一盤混着肉碎和疏菜的米飯,放到母雜種的面前。「嘰啞。」恐龍又說了點什麼,應該是「吃吧」之類,但母雜種根本沒有聽,牠早就把臉埋在了盤子裡了。
 
「嘰嘰啞嗄咕?」那隻恐龍留意到了我,又說了句話,更像是問了條問題。「嗄啞。」,牠又走進了店裡。這些恐龍的語言總是「嘰啞嗄嘰啞嗄」的,就像是「汪嗚汪嗚」一樣,根本就不可能學會。但「嗄啞」這句話我分辨得出來,畢竟才剛聽過。
 
那隻恐龍拿出了一個盒子,放到我的臉前,是肉與蔬菜與米飯,唯一不一樣的就只有容器,母雜種的是塑膠製的盤子,而我的是紙製的盒子。這麼大的一家店當然不可能沒有盤子,只是不能隨便讓人使用而已,因為恐龍才是牠的客人,不,不是人,是客龍。
 




所以,牠便用外送盒來盛給我的食物。而那個母雜種的那個容器應該是牠特意準備的,也就是說,牠有餵飼流浪漢的習慣和意願。真是條好龍。
 
把一盒人飯放下之後,那隻恐龍重新開始設置店門外的桌椅,並把餐具盒放到了桌子上。然後,看了看我,發現我還沒開始吃飯,便又「嘰啞嘰啞」了幾聲。
 
但是,我是一個人,我需要餐具,跟那頭把臉埋在盤子裡的母雜種是不一樣的。但這恐龍給了我一盒飯菜,假如弄污牠的餐具也太忘恩負義。我打開了餐具盒,認住了恐龍的餐具的造型,類似是叉子和匙子,並沒有筷子。然後偷偷走進店裡,在入口附近拿了一隻外送用的叉匙,順道看了一下店鋪的內部,是一家就連我這個人類也覺得小的小餐廳,也難怪要在外面放這麼多桌子,那隻恐龍恐怕就是老闆,以及唯一的店員。
 
偷竊的過程並沒有被那隻老闆恐龍看見,但這沒有意義。在牠搬桌子出來的時候,理所當然地看見背靠着牆壁的我正在用叉匙吃飯,立即「嘰——」的大叫了一聲,驚訝得幾乎把桌子摔壞,是的,是叫,而不是說話。對恐龍來說,毫無疑問地會嚇一跳吧。哪有人會用餐具吃飯的。
 
在正在吃飯的時候,路過恐龍幾乎都驚訝地盯着我看,其中有不少更選擇了光顧這家餐廳。明明裡頭幾乎是空的,但依然坐到了外面來,為了看人站立着用叉匙吃飯的表演。因為客龍們都想坐在外面,老闆便不斷把桌椅搬出來,餐廳的門外變得異常地熱鬧。因為不斷被客龍們打賞,所以我手上的這盒飯似乎怎麼吃都吃不完,而母雜種則是早就吃光了,正躺在一旁休息,也許是睡着了。突然,恐怕因為是上班上學的時間到了,餐廳裡的恐龍們不約而同地逐一結帳離開,又不約而同地把吃剩的塞進我的紙盒裡。
 
這時候,我想說把一些塞給那頭母雜種,才發現牠並沒有躺在原來的位置,已經爬到一段距離之外了。急忙地蓋上了紙盒,跟老闆點了點頭,便快步離開餐廳,繼續跟隨那頭骯髒的母雜種,看看牠接下來會到哪裡去。